長安。


    坊市製度。


    但今日並未宵禁。


    靠近朱雀街的市坊裏巷擺滿了各式攤鋪,有賣月燈的,也有賣酥和飴做成旳月餅,亦有早就釀好的桂花酒,還有一些尋常可見的小吃,糖葫蘆、豆花、胡餅、奶酪櫻桃、餛飩、槐葉冷淘(冷麵)、酥山、果脯等等,不一而是。


    白貴攜著楊嬋、靈芝來到長安。


    三人走進裏坊,不一會手上就拿了各色的吃食。


    “好漂亮的月燈。”


    楊嬋用木勺舀了一口酥山,正吃著,看到幾戶大家台榭上掛著的彩燈,忍不住驚唿了一聲。


    酥山,唐朝的冰淇淋,底下一層是冰,上麵覆蓋著奶油、酥油。做成形似山巒狀。楊嬋手上的酥山,叫貴妃紅,用櫻桃在最上麵染上了一層紅色。此外,還有眉黛青、雲裏間等不一樣的酥山。


    白貴抬頭一望。


    隻見在坊牆裏麵,各戶人家的瓦簷、露台上都豎著竹竿,竹竿上掛著燈籠,這些燈籠有鳥獸形、魚蟲形、果品行等樣式,內裏燃燈,而在外麵的裱紙則寫著一些“慶祝中秋、嬋娟”的吉祥語。


    燭火閃爍,如繁星點點,煞是好看。


    “原來是樹中秋啊。”


    白貴笑了笑道:“想要看長安樹中秋的夜景,最好是在皇宮中去看,皇宮中的鳳樓,是長安城最高的建築,在那裏,才會一覽無餘,看到這萬家燈火的妙處。”


    張月燈的這種習俗,名叫豎中秋或樹中秋。


    三人於是來到皇宮門口。


    此時雖長安不禁宵禁,天子與萬民同樂,同度中秋佳節,但長安的宮禁守備卻是這個時候最嚴的。


    “見過白侍郎。”


    待白貴掏出牙牌和印綬後,守備朱雀門的將領立刻見禮道。


    侍郎,已經算是第二階梯的高官了。


    “今日乃是中秋佳節,我聞陛下在麟德殿內設宴,款待眾臣和為玄奘法師踐行,故此亦想前往麟德殿內,一赴盛會。”


    “勞煩鄭將軍稟告陛下。”


    白貴拱了拱手,說道。


    他不知道李世民有沒有設宴這一檔子事。但按照往年慣例,每逢佳節的時候,皇帝都會大宴群臣,以此增進君臣感情。而麟德殿,也是長安皇宮中專門用來設宴的殿宇。十之八九不會出錯。


    “還請……白侍郎稍待。”


    鄭將軍聞言,斜睨了楊嬋、靈芝一眼,又看了眼白貴這幅閑居打扮,心底大概猜到一些事情。


    郎才女貌,若說沒點私情,誰也不會相信。


    秋月佳日,孤燈影下,一男一女一仆,這組合他在長安中見得多了。但他是萬萬沒想到,白貴為了出風頭,竟然跑到皇宮、陛下麵前來出風頭。


    但……,白貴畢竟是正四品的兵部侍郎,比他這個朱雀門守關將領品級高多了,他不過是一個城門郎,六品官。


    若說白貴自己前來赴宴也不是不可,但來赴宴的百官大多都身著朝服,即使白貴這兵部侍郎不著朝服也罷,但至少也得著公服或者官員的常服……。


    雖內心有種種疑慮、不滿,但朱雀門守備也不敢懈怠,亦不敢對白貴發脾氣,這種中樞重臣,簡服前來也不是什麽大罪。


    小官才得規規矩矩。


    他入宮覲見皇帝,稟告此事。


    白貴見到朱雀門守備神態,自視己身,就領會了其意。


    行事,步步為營不假。


    但他可不僅是人間朝臣。在玉帝麵前小心謹慎還罷了,在李世民麵前,就不必太過拘謹了。


    隻要不犯大錯就行。


    這種小錯,別說他不在意,李世民更不會在意。


    少傾,朱雀門守備匆匆而來,眼底還露出一絲不自信,“陛下聽聞白侍郎在朱雀門外等候,恐誤了良辰,所以特命白侍郎入宮騎馬,前往麟德殿。”


    他都是跑著去的。


    皇宮內,除非年老重臣之外,可不允許私自騎馬。


    而年老重臣,也隻是賜肩輿罷了。


    一個四品侍郎,按照常規,可不會有這種超格待遇。


    禁衛牽來一匹駿馬。


    白貴見此,微微皺眉。


    他們是三人前來。


    卻也不好說朱雀門守備沒有眼力勁。


    皇宮內乘馬,本就是天子特意開恩。能給與一人已是天幸,再多給一匹馬、兩匹馬,除非有李世民的禦旨在,不然禁衛營不可私自給馬。一旦給馬,稍出差池,那就是殺頭重罪。


    而想來也是,即使朱雀門守備說了白貴是三人前來,李世民寬恩,準允在皇宮內乘馬,卻不會將這恩澤給予到楊嬋、靈芝二女身上。


    恩澤太多,這恩……也就稀鬆平常了。


    赤色的駿馬揚蹄。


    一匹矯健的河西馬。


    白貴遲疑,總不好他上馬,讓二女在地上走。


    “白巡檢,你帶著妾身和靈芝一同騎馬,妾身……不介意的。”三聖母楊嬋玉容緋紅,柔聲道。


    “待會我和靈芝施法,附羽其上就可。”


    她怕白貴看穿她的心事,補了一句。


    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白貴點頭。


    但他下一刻,意識到了不對。


    三聖母楊嬋……該不會喜歡上了他吧。這是故意縱火。哪有女兒家不顧及名節如此做的。


    共乘一騎,在馬振之下,總會有肌膚之親。


    “我一直想著讓三聖母開開眼界,見見世麵,不至於今後輕易就愛上了劉彥昌。這也算報答了此次三聖母助我之恩。”


    “但沒想到,失算了。”


    白貴暗地歎息一聲。


    和他相比,劉彥昌就是一個後學末進。十八線不知名的小文人,而他在大唐,雖不至於說頂流,但一流絕對能躋身進去。


    沒辦法。


    白貴也不好推拒此事。


    他在西嶽廟的手,就開了口,說他在李世民麵前有些許薄名,能上殿為賓。自己說出的話,總得做到。


    再者……,楊嬋若是因他拒絕而黯然神傷,他這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會惹怒了他的上司二郎真君。


    三人於是上馬。


    馬蹄輕揚,片刻間便衝入到了皇宮的巷道之中。


    白貴坐在馬鞍的最前麵,中間是楊嬋抱住他的虎腰,最後麵則是靈芝。三人都是神仙一流,體態可輕可重,所以盡管共乘三人,胯下的河西健馬也沒有絲毫疲憊的模樣。


    顛簸之時。


    兩女身似弱柳,隨風拂擺。


    女兒家的軟玉溫香,白貴盡感入心。


    “白巡檢,你騎的太快了。”


    楊嬋小心髒砰砰的跳,麵似火燒,但心底有一股甜滋滋的感覺彌漫。所以想讓這股滋味,沉浸的時間更長些。


    “我慢一些。”


    白貴怔了一下,放低馬速。


    緊貼在身後的嬌軀,悵然若離。


    “又太慢了。”


    楊嬋低聲道。


    嬌軀又緊貼而上。


    麟德殿距離朱雀門並不遠。


    盡管三人有些許耽擱,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來到了麟德殿。


    殿內,賓客酒酣。


    皆是朝堂高官和文達之士。


    還有一個和尚,默默念經,桌案上皆是素餐,正是玄奘和尚。


    “白愛卿,朕昨日就派人前往你的宅邸,讓你今日赴宴。卻聽聞白愛卿你因病告休,正遺憾之時……,不料白愛卿你自己來了皇宮。”


    見到白貴前來,李世民親自出來迎接,沒端架子,笑嗬嗬道。


    他和白貴把臂,等落開楊嬋一個身位後,又悄悄的低聲道:“朕知愛卿你攜女眷前來,故此特意予了愛卿你一匹馬,讓你騎馬上殿。此中妙處,愛卿應自知也。”


    說罷,他暢快大笑。


    這等佳節,宮宴可不會煞風景的隻邀請朝臣一人,家眷亦是一樣被邀請。隻不過女眷一般來說,都會在麟德殿側殿,由長孫皇後親自招待。


    兩殿相隔不遠,僅有一扇珠簾。


    白貴:“……”


    “臣謝陛下。”


    他道。


    他和楊嬋來到皇宮。郎才女貌,也由不得別人去這般想。


    再者,李世民也是好心。


    “這位貴女……,莫非就是洞庭龍女,果然與凡女不同,仙姿佚貌,傾國傾城。”李世民迴頭望了一眼,又道。


    他曾打算許給白貴自己的公主,但被白貴以已有心上人婉拒了。


    當時說的心上人,就是洞庭龍女。


    “不,不是。”


    白貴搖頭。


    這沒有什麽好欺騙的。


    “那是?”


    李世民好奇。


    “她是……”白貴本想隱瞞一二,但一細想,這也沒什麽隱瞞的地方,說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楊嬋的身份還不用隱瞞,“她是二郎真君的妹妹,西嶽的聖母娘娘,受我之邀,所以前來皇宮一遊。”


    客隨主便,他到皇宮做客,總不能不如實相告。


    “二郎真君……”


    李世民經曆涇河龍王一事,對神仙之事,也非什麽愣頭青了,仔細一品,臉色有些變化,“二郎真君的妹妹,那豈不是玉帝的外甥女?”


    玉帝的外甥女……。


    哪怕玉帝再不待見自己的外甥女,但這個身份的顯赫,絕對非比尋常。


    李世民急忙招來隨行宦官,耳語數句,道:“快給皇後說去,不可慢待白愛卿帶來的女眷。”


    他沒給別人說出三聖母的真實身份。


    白貴向他道出,因為他是主人家,但他若是挨個向別人說出楊嬋的真實身份,那無疑就是失禮,得罪白貴和楊嬋了。


    剛才楊嬋入了麟德殿,就被引到了側殿,和官員女眷一同宴飲。


    白貴和李世民又談了幾句。


    李世民重迴上座,白貴也落座到了殿前,屬於他侍郎的位置。


    不久後。


    宴席終了。


    白貴來的時候,算遲了。


    “此時正值月圓,月明星稀,不如一同往鳳樓賞月,觀覽萬家燈火。”


    李世民提議道。


    鳳樓賞月,是慣例。


    同時,相比較於在殿內的拘束,在風樓上,就隨意許多了。


    一眾臣子攜著女眷來到鳳樓。


    鳳樓危樓高百尺,是長安最高的建築。


    一張張桌案陳列。


    桌上的膳食就無麟德殿那般豐盛了,隻是一些糕點、酒水。


    白骨和楊嬋、靈芝也是再見麵,坐在了一側,觀覽月景。


    “三代之禮: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賈誼《新書·保傅》。


    皇宮和民間不同,民間頂多賞月,但天子在這一日,則要舉行迎寒和祭月的典禮。


    “白侍郎為弘文館學士,可作青詞,朝祭於月。”


    李世民在正座上,慢然道。


    青詞,為醮禮之獻文,用來通告上天。


    白貴雖是兵部侍郎,卻也是弘文館學士,有負責在國家典禮上麵寫祭文的義務。另外還有一點,在李世民看來,白貴現為人曹官,寫出的青詞,更能抵達上天,為上天所知。


    之所以今日掠過魏征,則是李世民心中也不大喜歡這個以諫取名的臣子。況且白貴還帶來了玉帝的外甥女,於情於理,讓白貴展露一手才情,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臣遵旨。”


    白貴領旨。


    少傾,宦官撤案,換上另一桌案,桌案上陳列文房四寶。


    其餘諸人賞月繼續,留下時間,讓白貴去寫青詞。


    “想不到白巡檢竟然承蒙當今天子如此看重。”


    “說起來,妾身和月宮的嫦娥仙子還是熟識。我們神仙見麵,就無須凡人用青詞這般麻煩了,想要去見月神,也就是太陰真君,直接去看就行……”


    楊嬋見宦官走後,嘰嘰喳喳道。


    言語中,不乏對白貴的欽佩之意。


    能讓天子親自命令寫青詞的,哪怕不是一代文豪,卻也絕對是文士中文采拔尖之人。楊嬋向來喜好凡間詩詞,見此一幕,哪能不傾慕萬分。


    “嫦娥仙子?”


    白貴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抬頭一望圓月。


    從古自今,凡人之美,莫過於四大美人。而仙神之美,嫦娥仙子絕對占了一個名額,是首屈一指的美人。


    “少婦之美,絕對莫過於嫦娥仙子。”


    他暗道。


    嫦娥讓不少男神都為之神魂顛倒。被貶下界的豬剛鬣就是其中的一個仰慕者。


    “不知道我寫這青詞,能否驚動月宮,引我上前宴飲。”


    白貴腦海中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個想法。


    今日是中秋,對於月宮來說,這日子也是極為重要,是一年之中,月宮香火最旺盛的時候。


    他乃仙神,筆驚月宮,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罷,白貴開始運筆,由楊嬋磨墨,他書法雄渾,筆跡磅礴大氣、矯若驚龍,入木三分。


    寫青詞,他早就慣熟,須臾間,一篇青詞就落筆而成。


    但祭月這等典禮,一篇青詞可不會夠。


    他又一連寫了兩篇,合三才之數。


    青詞文采斐然,篇篇不同。


    白貴這邊,有宦官盯梢,見白貴寫的差不多了,於是上前奏報李世民。緊接著,白貴寫的三篇青詞便被李世民拿走。


    百官傳閱,默默點頭,稱頌白貴文采。


    另一邊的陳玄奘,坐禪之時,也不免動容看了幾眼白貴。


    李世民先是讓書吏謄錄三篇青詞,然後才道:“白侍郎已寫好青詞,來人,備牲禮,朕親自主祭。”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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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再補更一萬五千字,挑戰一下自己,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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