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鶩距離岸邊約有一百多步。


    這般精準的射藝,若是放在一個將軍手中,還不會讓人驚詫,可這隻是一個七歲左右的童子,這般施為,足以令人震撼。。。


    “韓大帥是我師父。”


    “這是韓大帥贈送的河西健馬。我肯賣,你敢買嗎?”


    白貴勒馬,居高臨下俯視富商,喝問道。


    他如果剛才直接開口說這句話,隻會讓人認為是童子戲言,韓大帥那是什麽身份,怎麽可能會無緣無故多出一個徒弟。即使白貴能解釋清楚,但不免多費口舌。


    現在他一箭射死湖中野鶩。


    再說這句話,足以信證。


    另外……,既然他已經打算推倒趙宋,重立山河,那麽此時射箭揚名,亦是不失為一個手段。


    路是一步步走的。


    如果漢高祖劉邦不是泗水亭長,在豐沛有足夠的威望,他去芒碭山,不見得能聚攏那麽多被押解的刑徒。


    “韓大帥的徒弟……”


    眾人驚詫。


    那富商頓時被嚇了一大跳,他抖若篩糠,汗如雨下,伏首道:“不敢,閣下是韓大帥愛徒,這是韓大帥愛馬,鄙人不敢奪人所好。”


    別看韓世忠現在被解了兵權,在西湖邊上養老。但哪怕是賦閑的官,對於一個商賈來說,亦是一座不可遙望的大山。


    輕易間,就能壓死他!


    得罪了大官,那可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白貴見此,亦不多予以理睬。


    他眼睛掃了一眼圍觀眾人,簇擁的人群立刻分開一條闊道。


    白貴騎馬離開。


    隻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


    在人群之外。


    有一個少年臉色青白交加,躊躇頓步。


    不知是該追上去,還是就此停步。


    “表妹……”


    “表妹跟了這人,也算是良緣一樁吧。”


    陸遊扼腕歎息。


    他在得知唐家已經將自己表妹唐婉許配給白貴之後,心中痛惜。按照道理,於情於理他也不應該來找白貴,但……總要見上一麵他這個未來的表妹婿吧。


    可不料,瞧見了這一幕。


    他本來打算上前“解救”白貴,畢竟算是“熟人”。


    但沒想到……,


    白貴自己就輕易化解了這等麻煩事。


    他尚且不敢對自己的親娘稍加質疑,可白貴卻騎馬射野鶩,嗬斥歹人,恣意少年事,讓他見此也不禁心生佩服。


    普通人若是白貴這個年齡,遇到這麽多人簇擁在一起,心懷不軌,早就被嚇哭了,哪有這般風采。


    “罷了,罷了……”


    “娘本就對表妹不滿,木已成舟,我再苦思,也無濟於事。”


    陸遊想到白貴的勇武,下意識打了個寒顫,自忖道。


    他覺得自己即使比白貴年長幾歲,可真打起來,估計都不是白貴的一招之敵。


    ……


    清河街距離西湖並不遠。


    白貴出了西湖後,就牽馬慢走。


    城內禁止騎馬。


    然而等他走到清河街巷口的時候,卻碰見了坐在牛車上,揭開窗簾,正在左右探尋的唐婉。


    因大宋無馬,所以達官貴人出行亦是牛車。當然不是普通的牛拉板車,而是比較高檔的雕車。


    “白郎……”


    唐婉在看到白貴牽馬而來,粉頰生霞,怯生生的柔聲喊了這麽一句。


    就如《天龍八部》中王語嫣在愛上段譽後,親切的喊段譽段郎。而現在白貴是唐婉的未婚夫,通例是以夫家姓加上郎字來稱唿未婚夫的。


    “唐小娘子。”


    白貴點頭,迴道。


    (宋代一般稱唿年輕女子叫娘子,未出嫁的叫小娘子,先前錯漏已改。)


    “不知唐小娘子來此處……,所為何故?”


    他詢問道。


    清河街這附近的鄰裏他大體還是知道一些,並沒有唐婉的親眷。而唐婉恰好來此處,若說與他無關,他怎麽也是不肯信的。


    “是這樣的……”


    “妾身聽府邸中的下人說我那表哥去找你了,還托我的丫鬟打聽你的行蹤。妾身已經是你的娉會,所以前來白郎家中,以表露心跡。隻不過未見白郎,妾身不好進入夫家之中。”


    唐婉坦言道。


    娉會,亦作聘妻,指的是已聘示婚之妻。


    白貴聞言,驚訝的看了一眼唐婉。


    陸遊來找他,目的如何,不言而喻。他算是截了陸遊的胡,陸遊來找他,很正常。而唐婉作為陸遊的表妹,雖不至於藕斷絲連,但這份果決,確實讓他有些意想不到。


    不過他稍一想,也就明白了。


    唐家也是世家大族,有著家中禮儀約束。現在唐婉已經是他的聘妻,如此這般,看似在意外之外,實則是必然。陸遊或許對唐婉還有一些情愫,但唐婉能答應婚約,可見對於此刻的陸遊並沒有什麽男女之情。


    “唐小娘子既然來了。”


    “就隨我一同迴家吧……”


    白貴沉吟片刻,說道。


    唐婉在清河街等了這麽長時間,於情於理也該讓唐婉進門。再說,現在他已經和唐婉訂婚了,總不能當成陌路人。


    “嗯。”


    “也好。”


    唐婉聲如蚊呐,紅著臉輕點螓首,在婢女的服侍下,下了雕車。


    繼而她默默的跟在白貴的身後,邁步入了白氏布莊。


    ……


    時間一晃,就到了六年之後。


    紹興十二年初春,嶽飛被趙構以莫須有的罪名冤殺。嶽飛和韓世忠乃是好友,白貴雖想施之援手,但無奈嶽飛已經心存死誌,他隻得以道術偷偷將嶽雲救下,送到了瓊州。


    次年,白貴以武科中舉,被趙構賜金帶武狀元。


    爾後數年,因白貴年歲小,不能任事,所以隻補了一個正九品的成忠郎。


    這一日,是清明節。


    白貴早起買了紙馬、蠟燭、經幡、錢垛等一幹物事,準備前往玉皇山頂的福星觀前去燒香,追思祖宗。


    本來他家中是信佛的,以往燒香追思祖宗都是前往金山寺,但在他的建議下,改信了道觀,重新將祖宗牌位移到了玉皇頂的福星觀。


    對於大多數人家來說,信佛信道無所謂,隻是一個追思的手段。將祖宗牌位在道觀或者佛寺中供養,是時人常見的一種做法,可以保佑家中安寧,而且祖宗享受福祿不斷。


    不過在廟中祭拜祖宗,每年都要奉上一定的香油錢。


    玉皇頂位於西湖和錢塘江之間。


    白貴過了西寧橋、孤山路、四聖觀,又對著林和靖的墳塚祭拜了一番,就到了擺渡處,準備搭船。


    不料雲生西北,霧鎖東南。


    天際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來了。


    雨水綿綿不絕。


    “道法的氣息……”


    白貴此刻已經消化完了呂祖的那一顆金丹,丹成九轉,隻差最後一步,就可登臨地仙之境。


    普通天時氣候,和用道法施來的雲雨,並不相同。


    他法眼一觀,就能看出紕漏處。


    “阿公,搭我去湧金門。”


    白貴走到擺渡處,對船夫說道。


    船夫年老,帶著鬥笠,披著蓑衣,雨水朝外淌著。


    “是白大官人?”


    擺渡的阿公一眼就認出了臨安城的名人,笑道。


    韓世忠的韓府就在西湖邊,而白貴常來西湖,一來二去,整個西湖謀生的人,鮮少不認得白貴這位大官人。


    舟船靠岸,白貴輕輕向前一躍,就穩穩的站在了船頭上。


    他提著紙馬等物,準備鑽入船艙避雨。


    “等一等……”


    “公公,搭一下我們。”


    船夫剛搖上不到三十步的水麵,就聽岸邊有人叫喊。


    這聲音清脆,有若黃鸝。


    船夫和白貴都循著聲音朝岸上看去,隻見是一個紮著墜馬髻的小娘子,一襲白絹衫,身邊跟著一個丫鬟,穿著青衣裳,挽著雙角髻,發髻垂著兩條大紅頭須,手裏吃力的提著一個包裹。


    “白大官人,你看?”


    船夫轉身對白貴詢問道。


    這船剛離岸沒多久,再返費不了多少功夫,而他卻可以借此賺上一些銀錢。若是旁人,他斷不會問,自己就去上岸了,但眼前的可是官人,有著官身,他不敢欺辱。


    “一發搭了她們倆。”


    “我白家向來積德行,行善事。”


    白貴笑道。


    這是清明節,鬼門關大開,什麽魑魅魍魎都跑了出來。以他的法眼,一看就看出岸上的那兩人身份為何。


    不過和他以往看的故事話本不同的是,這白娘子此時並非是什麽未亡人打扮,就是單單一個俏麗小姐。


    這點極好分辨。


    嫁了的婦人會在婚後盤發,而未嫁的則不會進行盤發。


    墜馬髻就是未婚少女打扮。


    船靠岸,白娘子和小青上了船艙。


    兩人坐定。


    白娘子秋波頻轉,看著白貴,朱唇輕啟,露出兩行貝齒,盈盈起身一拜道:“多謝官人搭了我們兩個姐妹,這是我們姐妹做的糕點,官人吃了吧。”


    “也算是我們報謝了官人的恩情。”


    她打開包裹,裏麵除了衣物,還有一漆木食盒,盒內是桂花糕兒。


    “此是小事。”


    “二位小娘子不用多謝。”


    白貴擺手,不肯去吃點心。


    他能看出這點心並無異樣,隻是普通俗物,但凡事小心為上,他自不肯在這一點上跌了跟頭。


    “不知官人姓甚名誰?”


    “家住何方?”


    白娘子眼波盈盈,看著白貴。


    此時的白貴頭戴黑漆頭巾,穿著一領青羅道袍,很樸素的富家公子打扮,可那股昂揚的精神氣,任誰看到,都會覺得此人不簡單。


    “姓白名富貴。家住清河街白氏布莊。”


    白貴順口迴道,未曾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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