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路滑,地麵濡濕。和初雪不同,前些日子中午是有些暖和的,不少路麵積雪化了,等冷的時候,又結成了冰,所以為了安全,行進緩慢。


    走了大半天的功夫,這才踏上了白鹿原,走到了原上的白鹿村。


    白鹿村上百戶人家,皆是黛瓦染雪,不少人家的院牆不再是土夯的,而是砌磚,盡管和後世農村二層小洋樓不能比,但與白貴在時原先的土屋,差別很大。


    “葫蘆雞這生意賺了錢,大家都迴家砌磚蓋房。”


    “而族長為了村民著想,也為了壓價,所以統一訂了青磚、瓦片,又請了瓦匠,價格不高,大多數人都能蓋得起……”


    鹿兆鵬下了馬,拉著馬兒走在路麵上,給白貴說道。


    “族長這個族長當得好,當得敞亮!”


    白貴聞言,點頭迴道。


    白嘉軒是個稱職的族長,白鹿村是遠近聞名的仁義村。想要蓋新房,對於此時的百姓來說,唯一擔憂的隻是料錢,人力是不費什麽錢的,請村裏人,不用好吃好喝,頂管了吃上幾頓飽飯就行。


    所以稍有餘財,就能起莊子。


    剛走到村口,就看到主路上有村民迎接他們。


    白嘉軒作為族長領頭,他爹白友德和鹿子霖在身側,後麵則是烏泱泱的黑色人群,清一色帶著氈帽,多穿著棉花襖子,不過盡管腳穿著棉花窩窩,但還是冷得在地麵上跺著腳。


    “白相公迴來了,放銃子炮!”


    見到一行人騎馬,白嘉軒就知道是有人迴來了,走近約百步的時候,他迴首對身後人吩咐道。


    砰砰砰!


    幾聲銃響,又有鞭炮劈裏啪啦響著。


    清亮的雪地不時夾雜著稀稀拉拉的紅色鞭炮屑,極為喜慶。


    “三元相公迴來了!”


    “咱們村的三元相公迴來了!”


    “白相公,貴娃子,白相公……”


    一群長輩開著口,不斷談笑,臉上充滿榮光,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白貴走近,挨個見禮。


    “爸!”


    “見過白族長,鹿叔……”


    “狗娃達,二蛋達,鐵柱達,二愣子達……”


    他一個個做著揖禮,未曾感到絲毫厭煩。


    雖說在外麵他的身份比較榮貴,可在村子裏,他就是原來的那個貴娃子。


    當然這是他的想法和處斷。


    要是真有人不懂什麽叫人情世故,在他麵前刻意拿捏自己的長輩身份,分不清自個是誰,他自不會太過客氣。


    “走,白相公,迴祠堂坐席。”


    “專門給你設的接風宴。”


    白嘉軒笑容滿麵。


    白貴來信約定日期迴來,他作為族長和長輩,肯定要操持一場宴席,為白貴接風洗塵。這宴席不僅是給白貴看的,讓白貴知道白鹿村對他不薄,也是告訴附近的村落,漲漲白鹿村的威勢,讓人不敢小覷。


    朱先生再好,那也不是白鹿村的後生。


    有了白貴這個後生,白鹿村才能一直榮貴下去。不然依照現在白鹿村的富裕程度,就是小兒持金行於鬧市之中,那是找死。


    貧瘠,落後,才是正常的鄉村。


    十室之內,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一個村子,聰明人不少,能想出不少致富的方法,但是能落到實處,且能給村裏造福的,不多見,也罕見至極……


    “額老早就想吃咱們村的宴席,剛走到原下,就聞到香氣了。”


    白貴迴道。


    他迴國,這一路上,給他設接風宴的不少。精武門、白府、金府、春覺齋、將軍寨郭家、省城的數家,接風宴上的吃食定然是比白鹿村的席麵好上不少,但到了白鹿村,他還是感覺以前的飯菜更香甜,仍饞以往席麵的餐食。


    是真的比別家的好吃嗎?


    不見得!


    白嘉軒和一群人簇擁著白貴往祠堂裏麵走。


    少傾,就到了祠堂。


    祠堂此時屹立著三座牌坊。


    當先的,就是他白美和在秦省貢院中三元秀才的牌坊。


    “族長,我迴秦省第一件事,就趕著想……看有沒有哪處立我的牌坊,省城師範學堂沒有,它們那進士忒多了,還是咱們村好,隻有我和鹿族爺兩人中了秀才……”


    白貴笑了笑,說道。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他迴鄉最想看到的就是牌坊,牌坊是什麽,對於文人來說,好比武將的封狼居胥、燕然勒石,莫大的榮耀。


    而在家鄉能立下科第牌坊,這種滋味更是令人享受。


    此時白鹿村祠堂隻有三道牌坊,一是以前的貞節牌坊,老黃曆了,都不知道是誰的,另一道就是鹿泰和的秀才牌坊,他是在同治一十二年中得秀才,最後一道就是白貴的小三元秀才牌坊。


    不過鹿泰和名次不怎麽樣,和田秀才一樣是個附生,三等最末,沒個好去處,隻能在白鹿鎮當了個掌櫃,在整個白鹿原這固然算個顯赫身份,可與白貴一比,差得太遠。


    “要不是白相公你生不逢時,說不定咱白鹿原又能出一個進士……”


    白嘉軒聞言一笑。


    白貴的話聽著好像有貶低白鹿村的意味,但實際上並沒有。白鹿村怎麽可能與省城師範學堂相提並論,再者,白貴能中三元秀才,是在他的任上,和他的關係分不開,這算是他當白鹿村族長的政績,今後歿了,在祠堂裏都能搶個上佳的位置,供後人敬拜。


    這還有啥可挑剔,不知足的。


    “不過也好,你出國留學,現在的聲名比一般的進士名聲還要大,你不知道,我姐夫朱先生幾年前可是專門跑到咱白鹿村,恭恭敬敬的給額躬了三個躬……”


    “說我這族長教得好,給他找了個好學生。”


    白嘉軒樂道。


    他平聲最敬佩的就是他姐夫朱先生,在朱先生麵前總感覺自慚形穢,但朱先生能給他端正的躬了三躬,他頓時感覺畢生的臉麵都賺夠了,所有的虛榮心在那一刻被填塞的滿滿當當。


    “朱先生?”


    白貴訝然。


    “是你寫出了什麽槍炮書,對,對對,是《槍炮、病菌、鋼鐵》,然後朱先生就跑過來給我躬身……”


    白嘉軒不耐其煩的解釋道。


    這句話,他已經給不少人都說過了,但給正主說這話,還是頭一次。


    白貴恍然。


    依照朱先生的性格,作出如此舉措實在是常理之中。畢竟他在槍炮一書中,迴答了朱先生給他留洋時提出的問題,算是不辱師望。


    “走走走……”


    “進祠堂。”


    白嘉軒拉著白貴的手,不容分說的,將他請到了上席。


    等白貴和大家夥落了座。


    “開席嘞!”


    “開席嘞!”


    “開席嘞!”


    一道道粗獷的聲音自祠堂傳到了外邊,外邊的灶台上,灶台上正在下麵的婦女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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