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一切和往常幾乎沒有什麽兩樣,隻不過學堂的蒙童在看見他更親昵了一些。


    白鹿村的鄉人看到他也會熱烈的打著招唿。


    “額就看著貴娃子啊,是個能讀書的料子,以前和額們家的二蛋放羊,貴娃子是放的最好的,羊是吃的最壯的……”


    “這娃子年紀雖小,但前途不可限量啊。”


    “說不定額們白鹿村能再出一個秀才公,就算不出秀才公,也能到鎮上當個體麵的賬房,也是給咱們村增光呢!”


    “害,額娃子比貴娃子早入學兩年,怎麽沒和貴娃子學個一點半點的,他迴家看一會書就頭暈腦脹的,說要出去玩耍,靜不下心……”


    白貴對著誇讚的村民也是紛紛迴禮,不敢有絲毫倨傲。


    要是有他不敬親長的風言風語傳出,那麽他的名聲也就爛大街了,別說徐先生會認真教他,恐怕也會將他掃地出門。


    一個人在鄉裏的風評,至關重要。


    前朝康熙年間,據傳就有一人在鄉試時,本來能得五經魁,但等到即將放榜的時候,主考官知道其鄉評不良,即使他再欣賞其才學,也隻能打落考卷,從此名落孫山。


    ……


    午學前,從各家迴去吃飯的蒙童陸續來到了學堂。


    鹿氏兄弟臉色有些鐵青。


    聞弦琴而知雅意。


    白貴心知,應該是白友德今日早上去向鹿子霖請辭了。


    鹿子霖能這麽大方想要資助他上學,應該也有鹿氏兄弟的說情,不然一般人可沒有毅力下這個決心的。


    養一個脫產的讀書人,這年頭可不是什麽小事。


    就單以束脩來算,徐秀才三個月收一次束脩,一次是五升糧食,和附近的私塾價格保持一致。這麽算來一年就需要兩鬥糧食。


    而清末的畝產,沒有良種,沒有化肥,一畝地畝產在四鬥左右。


    可這隻是收成。


    還要交五成以上的田賦!


    康熙為了鞏固統治,在康熙五十一年宣布實行新的賦稅製度,宣布實行新的賦稅製度,以康熙五十年的全國的人丁數為準,固定稅額,以後額外添丁,不再多征,叫做“盛世滋丁,永不加賦。”


    在雍正元年,雍正又實行了“攤丁入畝”。將康熙朝的丁銀335萬餘兩,全部攤入田賦銀中征收。地丁合一,丁隨地派。


    後世皇帝日用漸多,又不敢違背祖宗之法,所以就在稅上動手腳,田賦不加,但各種徭役雜稅卻可以加。


    光緒朝以來的甲午戰敗、八國聯軍侵華,根據馬關條約,需賠付二萬萬兩白銀。還有辛醜條約,需賠付列強4.5億兩白銀。清廷的一年國庫收入大概是一億兩白銀。


    而辛醜條約的四點五億兩賠款,在條約內更是宣稱懲罰每個清國人都要賠一兩。這些錢各地甲長向每戶百姓收取,因在庚子年,所以又被稱為庚款。另外自張居正的一條鞭法以來,百姓繳納稅賦,都是用的銀子。


    這一來二去,即使有幾畝薄田,也隻能勉強夠得上吃喝,供養一個脫產的讀書人壓根不是普通百姓能負擔得起的。


    而白友德請辭,就是無形中駁了鹿氏兄弟的情麵,所以他們才會怒氣衝衝。


    隻是頗讓白貴感到意外的是,鹿氏兄弟直到現在還保持著氣度,沒有對他惡語相向,也沒有怒氣衝衝。單說這份心性,已經遠超同齡人一大截了,至少白貴捫心自問,他在這個年紀也做不到這種程度。


    他心裏歎息一聲。


    雖然不打算接受鹿子霖的資助,可他無形之間也承了鹿家這份情。


    這是恩,得認!


    “兆鵬,兆海……”


    白貴吸了口氣,鼓足勇氣。造成和鹿氏兄弟的僵局,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退一萬步說,旁人要是看到他和鹿氏兄弟不冷不熱的,恐怕也心裏會腹誹他這個人的品性,值不值得交往。


    毀掉一個人,往往幾句閑言碎語就夠了。


    他從書包裏掏出先前借來的兩卷書,上前一步,將書捧在雙手,這兩本發蒙書他已經用新紙抄寫好了,可以時時溫讀。


    他語氣略帶歉意道:“這些日子這兩本發蒙書額前些日子已經讀得差不多了,隻不過還想多看些,就誤了時辰歸還,還請你們兩人不要怪罪。”


    鹿氏兄弟愣了一下。


    他們借的發蒙書都是他們幾年前學過的,早就不再翻閱,因此在借給白貴的時候,並未規定歸還的時間。


    那麽白貴……


    鹿兆鵬恍惚了一下,聽著白貴對他的稱唿不再是大少爺,而是叫他的學名,先是失神了片刻,不久心中的鬱火就消散一空。


    很快,他臉上重新又掛上了笑意、心裏大抵也明白了一些東西。


    他雖然遵照論語中《公冶長》子貢迴答孔子的話,“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無罕也”,以此來交往朋友,輕財重義。


    因此可以和弟弟鹿兆海一起勸說父親鹿子霖資助白貴的學業。


    可白貴恰恰就如孔子所說的益者三友,並不諂媚奉迎他,也不因為他怒目而視,就不再與其交往……


    “多留一會是應該的,我們倆人也已經過了發蒙階段。”


    鹿兆鵬神色和緩了不少,心結被打開,他隨手收起了書,可待看到手上齊整的兩卷書就有些發呆。


    借出去的兩本發蒙書,已經頗有年頭了。


    鹿家家資頗豐,雖比不上城裏的富戶,可在滋水縣也算是上戶。因此雖遵循讀書人惜書的原則,對這兩卷書保存的還行,但不免有些書頁折痕和翹腳。


    但白貴還迴來的兩卷書,齊齊整整,嶄新如故,若不是發黃的書卷顯示並非新書,他都要懷疑這是白貴新買的書,然後重新還給他。


    “大哥,你怎麽?”


    鹿兆海年歲小些,頓時覺得鹿兆鵬背叛了他,怎麽和這個不知恩義的小人又重新和好了。但他也不會當麵拆鹿兆鵬的台,隻是小聲提示道。


    “待會額再與你解釋。”


    鹿兆鵬打斷了鹿兆海,對白貴歉意一笑。


    如果說先前他隻是念在白貴和他幼時的交情,可這會他對白貴已經真正看作是可以值得交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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