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水一般淌過,深深淺淺地容易讓人拋了舊事。漁夫圖被碧瑤鎖在櫥裏。得知潘惠英死後,碧瑤不再像以前那樣熱衷地追究這畫背後所隱藏的故事,對於她來說,這隻是娘留給她的一件遺物,她會好好保管,不會再刻意去翻動這陳舊的往事。

    這段日子裏,碧瑤去女校找過林靜影,問她潘惠英的死因,林靜影麵色陰暗地說不知道,然後就是叫她不要再來,她們之間早就劃清了界限雲雲。

    那天的雨,像是被慌亂驚醒的記憶匆忙傾下的淚水,再痛再沉,流盡後也會雲淡風輕。

    炎熱的夏季一到,層層密密的陣雨捎來了稀少的涼意。段家古董店的小巷裏抽出了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吸飽了雨水嗖嗖地拔節,或許是哪隻飛過的候鳥銜丟下的樹種子,偏落到這條狹窄的小巷裏生根,並開枝散葉。

    古董店的老李找了把鋤頭,趁中午客人稀少,他揮起鋤頭刨起了這礙腳的樹根。

    碧瑤經過的時候,老李正把連根拔起的苗子往一個柳條筐裏裝,樹苗並不粗壯,根卻密密麻麻,揪離地麵的時候連帶出大塊新鮮泥土。

    古董店裏,烏木櫃台光滑鋥亮,上麵擱著一小碟細綠梗的雨後紅櫻桃,樣子嬌潤饞人。碧瑤把飯匣放在櫃麵,見烏掌櫃從裏間出來,與此同時,一個僧人從門外進來。碧瑤認得這個僧人,他很怪,進門的時候不聲不響,頭上的大鬥笠完好地遮住他的麵容,難以猜測鬥笠下的麵容究竟是眉目舒朗還是麵目可憎。僧人個子不高,清瘦見骨,永遠是一身青衣。

    銅鈴發出叮的一線細響,輕的可以忽略。烏掌櫃從身上摸出倆銅鈿,放進了僧人的銅缽裏,僧人收了缽,輕盈地離去。前後不過一刹那的功夫。碧瑤聽人說過,隻有有道之人才能練就這身走不留音、行不見風的功夫。

    僧人剛走,老李就進來了,汗水從他糾結的眉心滑下。老李仗著自己比烏掌櫃年長許多,顧不得掌櫃夥計的身份差異,快人快語地對烏掌櫃說道:“掌櫃的,我看這是個假和尚。有哪個廟裏的和尚會上門討錢花的?你這次給了,他認定這家大方,下次摸熟路還來!”

    碧瑤也覺得老李說得有理,她親眼看見僧人向烏掌櫃討錢。倒是烏掌櫃一副無事人的清閑模樣,嗬嗬地說著:“和尚也要生活的。這年頭,誰都不容易。”烏澤生笑著擺擺手,低頭撥弄起了算盤。

    店裏的活兒多,不像往常,碧瑤和烏掌櫃沒聊幾句就迴去了。軟風飄過巷裏草木汁的香味,新翻的泥土上,碧瑤看見兩道淺淺的屐痕。

    這一天是周末,段家老少會聚在一起用晚膳,尤嫂通常讓碧瑤去蛋行,魚行和醬園等等地方采購一大籃子的魚肉蔬果,雖時常有小販上門討生意,尤嫂說是不新鮮不能買。

    周末是忙碌而快樂的,段家的合家聚餐雖然和自己沒關係,不過能看見三世同堂歡樂融融的樣子也能讓人由衷感到些歡愉和溫暖。碧瑤挎著滿滿一籃的湖蟹和海魚從菜場迴來了。

    她歡快的腳步和洋溢在臉上的絢爛笑容很容易讓人產生身離影疏的錯覺,仿佛那天坐在閣樓裏哭得傷心欲絕的不是她,是別人。碧瑤是半跳般跑著進了園子,裙擺左右掀擺。她雙手的指甲塗了蔻丹,鮮亮紅豔,不襯她這套簡樸的打扮,加上挎了個裝滿海貨的大籃子就更顯得滑稽。

    終究是年輕占了上風,再別扭也是青春的。

    段睿還穿著藏青色的學生裝,他靠牆叉著雙臂,好笑地看著她快樂的活潑樣,說起了玩笑:“梧桐妹,撿到寶了?”

    碧瑤知道他是在拿自己尋開心,沒理他,擦著走過去。海鮮的生腥味順風竄過,段睿的衣服上不小心沾了點鹽水漬。碧瑤不知情,挽著笨拙的籃子繼續朝裏走。段睿就此判定她是故意的,喊住她:“哎!”

    碧瑤緩慢轉過腦袋,眼珠子翻轉,故作一副瞧不起人的高高在上的輕蔑模樣。段睿被她的這樣子惹惱了:“你這是報複!”

    碧瑤瞥見他衣角濕漉漉的一塊,明白是怎麽迴事,嘴巴卻不服軟:“報複?這麽說你得罪過我?”

    氣氛有瞬間的停滯,兩人鬥雞似的立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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