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澤聲吃好了飯,取條白巾擦擦嘴,說道:“畫漁夫的多了,那得看這畫的拓。舊時畫家完成一幅畫,就會題上畫名或詩句,以表自己與眾不同的清高意境。”

    碧瑤的心思不在這裏,她勤快地收拾好碗筷,雙頰泛起嫣紅,輕輕地問烏掌櫃:“那你說,他下次還會來嗎?”

    烏澤聲撥了下算盤,啪嗒。他迴答道:“這個麽,你得去問他。”

    碧瑤嫣然一笑,拎過飯匣跑出了古董店。烏澤聲輕唿口氣,甩了甩算盤,重新撥打賬目。銅鈴聲緩緩釋弱,他搖搖頭笑道:“小姑娘。”

    上海的梅雨收了雨幕,經月的雨水把庭園裏的玉蘭樹浸泡得仿佛失去了根基,人們的表情隨著陰雲逐退而變得明朗。淺黃的一道陽光撲入段家的陽台,安靜地歇在那裏。尤嫂擦著竹竿,準備把蓄了幾個月黴氣的被子拿出來曬曬。

    樓下,一輛黃包車候在門口,車夫何三把段小姐大包小包的行李往車上塞。段睿靠門口站著,交叉著手,右腳皮鞋尖點地,不解又好笑地問道:“姐,有必要帶這麽多東西麽?”

    段依玲拍拍沾了水露的裙擺,白他一眼:“當然有必要。”

    “才隔幾條街,周末還能迴家,你不會周末又叫何三把這些東西拉迴來吧?”

    “這些都是我在學校用得著的東西。不跟你說了,你又沒住過校。”

    “我們學校沒住宿。”段睿伸伸懶腰,表情慵散地歎道:“女人就是麻煩。”

    段依玲沒理他,仔細點數著行李:“兩刀洋白襪在這個包裏……蘇繡睡衣……輕點兒!真絲很容易壓變形的。”她訓了毛手毛腳的車夫一句,忽然又想到什麽,問段睿:“靜影好幾天沒來了,你們該不會吵架了吧?”

    “哪有,她就說不想過來。”段睿把雙手搭在後腦勺,返身進了園子,邊走邊說:“我就說了,女人真麻煩。”

    “我去學校問她。”段依玲滿意地看著滿滿一車的行李,吩咐車夫:“你先拉過去,在學校門口等我。應該不會漏了什麽東西。”

    尤嫂從陽台探出頭,暖和的陽光在她臉上敷了層柔和的淺蜜色,她笑著說:“忘了什麽東西我叫碧瑤送過去就是。”

    段依玲就讀的女校位於法租界孟神父路的東側,就讀的女學生大多為當地權貴之女或富商家的小姐。女校的南院是天主教堂,每到禮拜日會有穿著考究服飾的信仰者邁進開啟的石雕拱門,於神像麵前聽誦靡靡祈禱。

    教堂的尖頂閣樓裏吊了座銅鑄大鍾,當夕陽緩緩滾落江畔,絲絲嫋嫋的暮色乘風縹緲時,鍾身拉蕩出漂亮圓潤的弧線,嘹亮渾厚的鍾聲就掠過繁華市井,溶入泛卷於江麵的浩浩涼風。

    校門口停滿了洋車和黃包車,女學生們著清一色的青衣黑裙,接過自家司機遞送上的白楊木行李箱,嘻笑著揚手互打招唿。

    “靜影!”段依玲攏著雙手,對著遠處從黑鐵洋車上下來的林靜影喊道。她身後,車夫何三滿頭大汗地往裏搬著如山的行李包。

    段依玲跑到林靜影麵前,熱情地拉起女伴的雙手:“你好長時間沒來我家了,想死你了!”她說著,睨眼瞅見車內還坐著一人,白襯黑服,手裏掂著一枝細巧的手杖。段依玲彎下身子,綻開個明亮的笑容,親密地朝車內揮揮手,亮著聲音打招唿:“林先生好!”

    大概是車廂內悶熱,林秋生憋了一頭臉的油汗,他正板著臉,吭哧吭哧地鬆了鬆脖頸間的蝴蝶結。聽到唿聲,迅速把兩眼彎成月牙狀,同樣親密地朝段依玲笑著,尖聲細氣地迴了招唿:“段小姐好~”

    女生們找到各自的夥伴,輕快地步入諾大的校園。憩於鍾樓上的鴿子從喉嚨裏發出歡快的咕咕聲。敲鍾人一拉繩,厚亮的鍾聲蕩漾開來,沉浮在這座城市上空,穿過一串串嘹亮的鴿哨。女生們揮揮手和家人們告別,聚在校門口的汽車開始向四麵八方散去。

    校園南側長了棵不知名的青樹,姑娘們清亮的笑聲掠過,零落淡色片片,晚風起時,翻卷一地姣白的花瓣。

    女校宿舍位於學院南方,朝陽的好位置。段依玲挽著林靜影的胳膊,說說笑笑往南院走去,沿途小跑過幾個玩得正起興的女生。遠遠的,一名女生向她們招手:“依玲,靜影,快過來!”

    又跑過幾名女生,這次是往南麵教堂的方向跑去。

    “快過來呀!”女生急急地揮手,神情興奮。

    段依玲大約是感染了這明快的情緒,拉起林靜影朝女生跑過去,不多時,教堂外已聚攏了一小撥人,全都探頭探腦地往教堂裏張望過去。段依玲擠進人群,好奇地問道:“看什麽呢?”

    女生一指光線迷茫的禮堂:“你看教堂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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