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河舊稱吳淞江,因外埠人以為其直通往蘇州,故改名為“蘇州河”。

    雨收了腳,輕雲盡頭是明媚陽光。陽春的落日比以往延緩了沉淪的速度,行船的痕跡抖碎夕陽傾斜的倒影,為粼粼波光的河麵敷上了一層胭脂餘暈的薄媚。

    碧瑤感到不適,渾身冒著冷汗。雖說是在河灣縱橫的水鄉長大,畢竟甚少坐船,加上一日的水浪顛簸,更覺辛苦。她在艙內的長凳上躺了會兒,不適的感覺加劇,摸了摸額頭,冰冷冰冷的。阿良還在甲板上和艄公說著笑,有些肆意的玩笑話語針芒似的刺入碧瑤的耳膜。

    船繼續晃悠著,河水舔舐著水漬斑斑的船身,碧瑤搖搖晃晃地出了艙。

    兩岸巍峨的建築聲勢浩大地襲來,擊得她差點站不穩腳。尖頂拱花的石料建築綿延鋪陳,沉穩,冰冷,張揚著西洋式的灰調高貴;冥冥斜陽卻特意為它們塗抹了層東方式的多愁善感。

    碧瑤無數次地聽人說起這座城市的繁華,終於在十二歲時見了第一次麵。她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外鄉人,畏手畏腳地接受它第一次呈於自已麵前的無聲招唿。碧瑤有些慌張,更多的是新奇,仿佛剛剛越過這令人不安的,想象和現實交接的邊緣,她需要點兒時間來適應它。

    眼前鋪開一道黑影,船過了橋。

    碼頭熱鬧非凡,搖著絹扇的洋媛淑女楚楚動人地挽著儒雅紳士們的手臂,挺直了身板,抬著下巴下了高聳入天的大輪船。戴著雪白手套的紳士們把手杖夾在胳膊下,略略欠身請女士們先過路。

    碧瑤覺得自己坐這條蓬船靠在大輪船附近,就像一片被水浸泡的薄葉子。

    “這些是洋人。”阿良低聲對碧瑤說著。

    阿良是見過世麵的,碧瑤也隻有在這時候才會小小地佩服他一下。不過,她對高鼻深目的洋人們沒多大興趣,認為他們黃發綠眼的,長得實在太過誇張;倒是淑女們身上的漂亮裙子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那些花兒可真好看!

    碧瑤沒有忘記來上海的初衷,她問阿良:“我娘在哪裏?”

    阿良付了錢,又揣了揣包袱,伸手指著:“過了幾條街就是,我帶你去。”

    碧瑤把包裹夾在胸前,東張西望地跟著阿良穿街過道。街道平整如新,條條交錯的細鐵軌蜿蜒到了路的盡頭。帶白禮帽的馬車夫趕著絡纓綴飾的大馬,身後一架奇巧精致的大輪轎廂,或有服飾考究的淑媛半掩容顏,矜持地保持著盈盈坐姿;或有圓墨鏡覆麵的紳士翹著二郎腿,把全身舒適地靠在車廂內。道旁三三兩兩賣糖粥的攤販,守著冒熱氣的鐵鍋盼客來。幾個盤著紅頭巾,麵目黝黑的警人拖著懶散的身影,百無聊賴地散視匆忙來往的行人。

    阿良又說:“這些是印度人,這裏是公共租界。”

    碧瑤相信阿良的廣闊世麵。阿良早年當過信客,專替在外闖蕩的鄉人捎物帶信,見過的事,碰觸過的人自然不在話下。某次,托活替鄰村劉家待嫁的姑娘捎兩匹紅綢,阿良在紅綢上做了手腳,剪了一小段。被發現後,劉家火爆脾氣的大舅子當下揮起剁肉的大刀,砍了阿良的半截手臂。信客失了信譽就不能再當信客,靠著走南闖北的本事,阿良又偷偷摸摸地幹些私活糊口。

    路拐了彎,進了一條狹長的裏弄。弄口的耍猴人敲鑼打鼓地吸引看客,無奈看客寥寥,景況淒涼。一個拱身駝背的老漢擔著兩壇陳年花雕進了弄堂深處。碧瑤把包袱背到肩後,抬眼,漫天火紅的燈籠掛在竿上,畫著字,在晚風裏搖曳不定。男人的笑容到這裏轉化成了慵懶和曖昧,有濃妝豔服的女子邁著輕浮而乖巧的步子,巧笑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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