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薄雪終究不抵水氣,入夜後徐緩融化,從青瓦罅隙一點一滴地玲瓏叩墜入屋簷下的石縫裏。瓦筒邊一點明月窺人,月光清冷灑入積水的路麵。一個戴白綾帽的老婦人在路口燒著金箔元寶,用以祭祀孤棲路邊的野鬼魂魄。她的手裏揚著一串紙錢,像是風的伎倆,火光半明半暗地飄忽在她深刻衰老皺紋的麵容上。

    幾聲犬吠,迴蕩在隱晦的夜幕下。

    柳保家的門打開了,一個黑影閃入,門隨後闔得無聲無息。

    “怎麽樣?打聽到了沒有?”柳保的聲音。

    “打聽到了,”一個男音,壓著聲音,略帶興奮,“上海的一個姨太太想要個孩子,說是那家先生不會生育,娶的七房太太都空著沒後。這是他七姨太要的,男孩女娃都無所謂了!我看二丫頭不錯,趁年紀還小……”

    “那個……”

    “你放心,價錢絕對不會少的,這可是戶大戶人家,住一個大花園,還在洋租界裏。”

    “這個好,這個好。”柳保咽了口唾沫,問道:“那什麽時候把孩子送過去?”

    “說來也巧得很,那七姨太的老家就在鄰鎮,趕著明天迴娘家,順便過來瞧瞧孩子。”

    “行!”柳保搓搓手心,“那麻煩你了,阿良。”

    “哪兒的話,鄉裏鄉親的,”叫做阿良的男人嘿嘿一笑,看不清表情:“我的那份……”

    “你放心,你的那份錢少不了!”

    “就這麽定了!”阿良前腳跨出門檻,不忘迴頭叮囑一句:“把二丫頭拾掇得幹淨些,上海人重行頭。”

    “行!行!”柳保連連點頭。

    第二日天剛放亮,孫寡婦家的公雞打了三聲響亮的啼鳴後,咕咕咕地挺著斑斕的身子迴窩了。

    小碧瑤早早地醒了,姐姐秀丫同往常一樣,睡得比較沉,不過這次被柳保粗魯地拍醒,幾乎是被她爹扯出了被窩,使喚丫頭似的:“快!給你妹妹燒水去!”

    秀丫睡意恍惚,仍是快速地爬起來,睜大了雙眼,帶著絲怕意,裹好衣服伋拉著鞋子進了廚房。

    這是爹第一次給自己穿衣服,碧瑤乖巧地伸著雙臂,套上這件粉新的,繡著好看的花兒的紅棉襖,她低著小腦袋,自己扣好亮亮的新扣子,這件衣服帶了陽光的味道,像娘溫暖的掌心。是不是娘要帶自己去看廟會?那裏有漂亮的麵人和好吃的糖糕,還有好玩的麵具。

    這麽想著,碧瑤就問她爹:“爹,娘呢?”

    “你娘趕集去了。”柳保拉了拉棉襖的下擺,啞著聲音說道:“過會兒有人要來,你別提你娘,知道嗎?”說著,柳保忽然張大了嘴巴,打了個長長的嗬欠,眼淚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手上的力氣仿佛全部被抽去,手臂綿綿地垂在身側。

    碧瑤知道,爹的煙癮又犯了。

    柳保把著床欞坐下,抹著涕淚。他搖搖擺擺地站穩身子,扶牆往內房走去,牙關緊緊地,逼出句話:“自己穿好。別,別弄髒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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