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無人相信的憤怒,再加上對前途命運的迷茫和擔憂,此刻的費雪梅隱隱又有些失控的跡象。


    看得出來,她現在的精神上出現了一點問題,這倒是很正常,驟然出了這麽多事情,尤其是遇到了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好人都得被活活逼瘋了,我當初遇到陰奴這廝的時候,精神就有點過敏,那種感覺非常怪異,仿佛自己被從現實中剝離了出去,三觀崩塌,偏偏又沒法子和人去求證,孤獨的盤桓在黑暗中,稍稍遇到點刺激,就會做出駭人聽聞的反應。


    我很能理解費雪梅現在的表現,更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急切的再追問下去了,旁邊的張歆雅聽到關鍵處沒了結果,焦急之色恨不得自臉上噴薄而出,我見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張歆雅愣了一下,歎息一聲,這才壓了下來。


    這時候,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時間有點久了,大概是外麵的人有點著急了。”


    顧肖溪也看得出現在的費雪梅處於一種很脆弱敏感的狀態,他自己在場反而不美,於是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道:“這樣,我出去安頓一下。”


    我下意識的問道:“這樣合適麽?畢竟我們才是你的助理。”


    顧肖溪笑了起來,不大不小的和我開了個玩笑:“幹活的不應該就是助理麽?難不成助理不幹活,還得讓我這個老板幹活?放心,第一次見麵,基本都是做記錄,我能搞定。”


    說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有意思的是,顧肖溪前腳剛走,後腳費雪梅就幽幽的開腔了,她仔細迴顧著那天的情況,丁點不差的說了出來。


    最開始的情況,和唐景翰說的沒太大區別。


    費雪梅的丈夫湯賀順著樁井鑽了下去,很快,工地上就狂風驟起,飛沙走石,可見度比起了濃霧還要低。


    費雪梅離得最近,她也知道捏在自己手裏的氧氣管、放在自己身邊的繩子就是自己老公的命,在工地上因為狂風有些混亂,到處都是嘈雜聲的時候,依舊是寸步不離的守在氧氣管和繩子旁邊,一動不動。


    而就在狂風驟起後的彈指須臾,繩索和氧氣管忽然有了動靜,尤其是拉的筆直的繩索,在來迴滾動著,這說明吊在樁井下的人有了大動靜,在不斷的來迴晃動著,而且繩子是越收越緊。


    這樣的狀況,像是吊在下麵的人即將爬上來了一樣。


    費雪梅沒有多想,她覺得爬上來的人是自己的老公,雖說時間太短了,有些不合乎常理,但她還是本能的開始拽著繩子往上拖,人也不知不覺走到了井口。


    隨後,她順著繩子摸到了一隻冷冰冰的手,手裏正握著一把短刀。


    “那刀子不快……”


    費雪梅搖頭,輕聲道:“上麵疙疙瘩瘩的,我也看不清,但直覺告訴我,那是一把生鏽很嚴重的刀,不長,隻有剔骨刀長短。”


    因為刀生鏽了,無法一下割斷繩子,所以那刀在繩子上來迴的剌,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讓人牙酸。


    費雪梅一下子就慌了,她知道,爬上來的絕對不是她老公。


    當時她整個人都嚇懵了,腦袋裏全然沒有一丁點思維能力。


    但女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說她們很勇敢吧,遇到一丁點的事情就會失控尖叫,比方說床上爬了一隻蟑螂,櫥櫃裏竄出了一隻老鼠,或者腳上跳上去一隻蛤蟆,都能嚇到她們完全崩潰,可若說她們懦弱,當她們的麵動動她們的孩子試試,漫不說撕你個滿臉花,就算是前麵是一頭猛虎,她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爆發出讓男人汗顏的戰鬥力。


    可見,女人是最怕逼的,逼急眼了什麽事情都敢幹。


    井口爬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想必換做是尋常的男人,第一個念頭就是跑,但費雪梅不一樣,她當時在想著——我老公呢?我老公怎麽樣了?


    總之,不能讓它割斷了繩子!


    說時遲,那時快,費雪梅一邊在尖叫著說有東西拉繩子,一邊竟然悍然朝著滿是泥漿的水裏探進了雙手。


    很快,她抓住了一大團頭發!


    然後她拽著那東西的頭發就想將之拖拽上來,她的想法很簡單,隻要把這東西拽上來,對方應該就沒辦法為難自己的老公了。


    有點愚蠢,但卻讓人不得不動容。


    她從沒想過,如果把那東西拽上來,可能她老公確實是沒事了,可她自己卻活不成了。


    一下子被拖住頭發,泥漿裏那東西也有些亂了方寸,正在割繩子的手來迴舞動著,搏鬥之中,生鏽的短刀在費雪梅的手臂上割了一下,繩子上的血就是這麽來的。


    而水下那東西則太沉重了,費雪梅一個女人家的,如何能拖得上來?漫不說是搏鬥的過了。


    最終,那東西割斷了繩子。


    一番搏鬥當中,費雪梅連拉帶拽,早已不是單純的拉扯頭發了,手指頭在對方攀附上來的上身連抓,也不知摳到了什麽,手指頭像是插進了冬天的凍柿子裏,森寒的凍得指縫都疼。


    當那東西割斷繩子後,立即沉了下去,如此,費雪梅就拉不住了,差點連帶著她都拖拽進去,好在雙腳勾住了地麵上一塊凸起的石頭,這才堪堪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驚慌失措中的她茫然的爬起身來,再看手中,發現手中赫然多了一塊東西。


    “那是一塊皮子,黑乎乎的,好像是濡濕的幹羊皮,上麵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凸起痕跡……”


    費雪梅搖了搖頭:“繩子和氧氣管斷了,我知道我老公肯定是迴不來了,但這事兒不能這麽算了,我當時就留了個心,留下了那塊皮子,後麵的事兒你們也知道了,我老公沒上來,唐老板一分不少的給了我錢,可我迴家沒多久,還沒緩過神,就被警察給帶走了。


    這些事兒我來了這裏以後,不止一次的跟警察說了,可他們誰都不相信我,我甚至讓他們去家裏找我扯下來的那塊幹羊皮,他們也不去。


    再後來……一個老警察忽然低聲和我說了一句——看看法院怎麽判吧,這些話千萬別亂說了,沒人會聽的,再說下去,不是你也是你了,除了增加你自己的嫌疑,再沒有任何好處!”


    費雪梅在喊冤,憤怒的覺得沒人相信自己說的。


    我倒是品出了一些味道,暗自歎了口氣。


    老警察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沒人會聽的,卻不是……沒人會信的!


    怎麽聽?


    鬼神害人,萬中無一,偌大一個城市,多少年都見不著一例,這世界上很多人的橫死,不是死在了鬼神手中,而是死在了人心叵測中!


    今兒個若是聽了她這話,迴頭到了別人家那裏有樣學樣,老公半夜起床把老婆給掐死了,然後迴頭報案說床上爬上了惡鬼,那這天下不都亂了嗎?


    此等事,不可公之於眾!


    在正常人眼裏,費雪梅越是說,嫌疑就越大,老警察提醒的沒錯,也是善意的,證據不足,連顧肖溪都說了,把握非常大,老警察顯然也是意識到了這些,她老公這個死傷,隻能是工程意外死傷,至於別的事情,自有我們這種人,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天道昭昭,從不虧欠於人!


    “此事,你還是不要說了,你老公那裏,我們會給你個交代,至於你這裏,顧律師也說了,把握很大,你耐心一些。”


    我淡淡說道:“人已經沒了,多想想往後的日子吧,唐老板那裏也需要個安寧,給了他這份安寧,他必有厚報,算是你丈夫最後能為你們娘們做的事情了,我說這些話,你能明白嗎?至於如何爭取安寧,你從那東西身上拽下來的那塊幹羊皮很重要,你放在了哪裏?”


    這些話我說的很明白了,費雪梅再笨,漸漸的也琢磨出了一些味道,眼中含淚,但還是默默的點了點頭,輕聲道:“在我家裏呢,你們去找我婆婆吧,她知道的。”


    “好,你多保重,為了孩子。”


    我最後安慰了一聲,起身就準備離開。


    費雪梅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咬牙道:“讓我老公……得個安穩吧,為了家忙碌操勞了一輩子,死了總該得個舒坦了。”


    “好!”


    我立即答應了:“這件事,我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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