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棟爛窩棚中間荒草叢生,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站在荒草中間,個頭頂多能到我胸口的位置,幾乎與荒草一般高低,黑咕隆咚的環境裏很難察覺到它的存在,也不知在那裏佇立了多久,一聲不吭,我竟然毫無所覺。


    短暫的慌亂後,我開始戒備起來,眼角的餘光四下逡巡,確認沒有其他東西在暗中窺視,漸漸生出了險惡念頭,我一直在四下搜索,舉止絕對是奇怪的,若眼前這東西捅出去,我們這些人的處境就危險了……


    “你又是誰?”


    我微微眯著眼睛,一步步朝對方走去,身體弓起蓄力,正當要撲上去,男子竟然從草叢裏走了出來。


    一張詭異的笑臉在我眼前漸漸變得清晰。


    男人五短身材,腦袋卻格外大,嘴角誇張的扯起,猶如在大笑一般,可這笑容卻沒有絲毫溫度,那雙眼睛冷冰冰的,充斥著暴戾和怨恨的情緒。


    “他娘的,莫不是個喜神吧?”


    我心裏嘀咕,準備動手的想法煙消雲散,稍稍向後退出一小步,一臉警惕的盯著眼前的男子。


    喜神不是神,是鬼,而且是一種非常棘手的厲鬼!!


    若是一個人在遇到大喜事的時候,天降橫禍暴死,喜事不成反喪命,怨氣更甚,則很容易化成喜神。


    因為是在大喜之時橫死,死後鬼臉上會一直掛著笑容,幾乎成了招牌,怨氣大的嚇人,堪稱如淵似海。


    極端的憎恨中夾雜著對命運的排斥和不平,死後不會認命,以至於很難將之消滅,人都說貓有九條命,喜神恐怕也差之不多,而且這東西堪稱喪心病狂,死後頭七迴門之時會把親人殘害一空,其後此處遊蕩,但凡看見了活的都會忍不住下手弄一下,喜怒無常,活脫脫就是個定時炸彈,甚至就連鬼都容不下它,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個動作會激怒它,然後被它害死。


    正是因為這東西命太硬,我隻能放棄,一下子弄不死的話,情況恐怕會更糟糕,反倒是不動手興許會更好,喜神人嫌鬼憎,這東西不在兵寨前麵跟落屍鬼它們待在一起,反而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盤桓,恐怕就是它的同伴在抵觸它,擔心某時某刻莫名其妙惹毛它,被它從身後來一下子,如此一來,哪怕它跑去和落屍鬼說我鬼鬼祟祟,恐怕那落屍鬼也不會信它!


    可見,情緒這東西不管是做人還是做鬼都不能有,不然會讓周遭的人沒安全感,沒安全感就隻能先把你弄死!


    這些盤算瞬息間在我心頭閃過,而後我便放鬆了下來,琢磨著先擺脫了這東西的糾纏再說。


    “兄弟,你什麽時候死的?”


    男人再一次開口,一步步朝我迫來,眉頭蹙著,不耐之色很重。


    顯然,它對我不吭不哈的態度很不滿,看樣子是想動手了。


    我心一橫,陰著臉說道:“明朝的。”


    年份是屍鬼妖魔間衡量強弱的一個標準,似茳姚這種三千年的主,往出去一站,都不用動手,聊聊自己的年份就能嚇尿不少!


    果不其然,三四百年的年份往出一擺,兇戾如喜神的也得悠著點,不再步步進逼,眼中兇光一斂,頗為希冀的望著我問道:“前輩,您也是被前麵那些人趕到這裏的麽?”


    我搖了搖頭:“今天剛到,沒事出來轉轉。”


    男子耷拉下了腦袋,無奈一歎,頗為落寞的一屁股窩棚前的木枕上,發出“咯嘣”一聲怪響,猶如有什麽東西爆開了一樣,隨即就看見他的上衣下襟鼓起,一截腸子徐徐滑了出來……


    男子就跟沒看見一樣,非常嫻熟的用手指挑起腸子隨意塞了迴去,這才自顧自的嘀咕道:“它們怎麽就容不下我呢,非得把我趕到這裏……”


    這廝情緒敏感的就像個悲春傷秋的文青,搖頭晃腦的感慨了一陣子,大概是被排斥的感覺很孤獨,於是就問我能不能跟他坐一會兒。


    我猶豫了一下,有些糾結的在木枕的另一頭坐下,指了指他腰間:“又流出來了……”


    “哦,謝謝……”


    男子掀開上衣,肚皮上不知被什麽東西戳開了好幾個窟窿,這迴很認真很仔細的把流出來的腸子塞了迴去,眼看再不往出流了,才心滿意足的拍了拍肚皮:“哎,對了,前輩,忘記問了,你是咋死的?”


    一個大活人和鬼聊這個話題……


    我此刻的心情絕對是有些複雜的,便含混不清的說道:“兵禍,被人砍死了,塞到了灶台裏!”


    “這就比較可憐了,我還好歹有口棺材。”


    男子有些同情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又低下了頭,輕聲說道:“我以前上學的時候喜歡一個女人,很喜歡很喜歡……


    我一直不敢說,但我覺得她也是喜歡我的,就一直等著水到渠成的那麽一天。


    等啊等啊,等著等著,她有了對象了。


    後來分手了,沒輪到我……


    於是我又等著。


    就這麽等啊等啊,一轉眼我都三十來歲了。


    那天,她過來找我了……”


    說此一頓,他忽然迴頭問我:“前輩,你知道特別喜歡一個女人,當你看到他以後第一反應是什麽麽?”


    我腦海裏鬼使神差的冒出了她那張模糊的臉……


    那張臉就是一閃而逝,旋即,另一張更加清晰深刻的臉浮現出來。


    赫然是茳姚!


    我狠狠搖了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腦海。


    男子以為我是不知道,歎息一聲,像是在可憐我,然後他就拍了拍肚皮,說如果特別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夢裏都是她的話,那麽每一次見到她,身體比嘴巴更誠實,嘴巴上在虛偽的問候,身體卻……


    他說,也就是那一次見麵,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等下去了,不管她答不答應,都得弄她一迴!


    我說你這是等的太久了,變態了。


    “十六七等到三十來歲,本來有機會經第一手,結果第十手都沒輪到,換了誰不變態?”


    男人一點都不在乎,嘿嘿怪笑:“那天,我正要表白,她卻忽然拉我逛街……


    天可憐見,我等了十年,她頭一迴說讓我陪她逛街,我興奮的腦袋裏都一片空白,任由她拉著去了商場,她直接去了一家賣衣服的店,有活動,買一贈一,一件她穿了,一件我穿了。


    她拍著我身上的衣服說真好看,又問我買一贈一合適不,我傻傻的點了點頭,她笑了。


    吃飯的時候,她看著我說,她懷孕了,但她想嫁給我,喜歡我很久了。


    見我沒有反應,她又說,我說了,買一贈一合適,這也是買一贈一。


    我暈乎乎的……就那麽答應了。


    直到晚上迴家了,我才忽然想起,十多年了,我一直沒說過我喜歡她,為什麽她懷孕了忽然來找我?”


    男人大笑起來,眼神說不出的猙獰,不停的拍著自己的大腿狂笑:“原來她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就是不說!”


    那股子怨毒勁兒,幾乎是噴湧而出!


    我搓了搓胳膊,下意識的說:“你情我願的事兒,你不答應也成啊,答應了還說個屁……”


    話說完了我就有點後悔了,擔心刺激到這廝。


    誰料,這廝卻一下子平靜了下來,竟然很讚同的點了點頭:“是這麽個道理,她願意嫁給我,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那我怎麽對她她都沒話說,那天我也盤算明白了,怎麽著也得弄她一迴,反正最好的十幾年就那麽耽擱了,也不怕再多耽擱幾十年,嫁進了我家的門,有的是法子讓她生不如死,連她肚子裏那個孽種也別想好!”


    我頭一迴認認真真打量這廝,忽然覺得他的模樣倒也不是很猙獰了,相比之下,他生時的心腸更讓人不寒而栗。


    男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自顧自的說道:“那個蠢女人竟然真的信了我,隔天我請了一上午假就和她去領了結婚證,晚上一下班就急匆匆的準備迴家……


    唉,我太心急了,不應該開那麽快……


    結果……一個恍惚,就和前麵的車撞了……


    再然後,後麵的車一個個的往上撞,我就被擠在座位上,每撞一下,就擠緊一分……


    我根本動彈不了,感覺有什麽東西紮破了肚皮,裏麵的東西在不停的往外流,腦袋耷拉在氣囊上,腦漿子順著麵門就下來了,特別稠……


    再然後,我就感覺自己飄起來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動不動的趴在那裏,還能聽見有人在外麵說——這日本車就是不靠譜,撞得從前麵都能看見駕駛員的腳了,一抽一抽的……”


    我沒死過,當然不知道那種感覺,隻能幹巴巴的坐在一旁聽這廝說自己變成鬼以後,如何迴去弄死了那個女人,又如何把自己的家人全都纏死,而後又如何如何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最後被鬼差追殺,躲到陰人客棧裏。


    喜神的情緒就是個定時炸彈,這廝沉浸到過往裏的時候,怨毒的嚇人,我心裏焦急,卻不敢打斷,一旦打斷,它那怨氣發泄不出去,保不齊就得拿我泄憤,一直等它說的差不多了,這才連忙問道:“我來的時候聽說捉來了一個女人,你既然這麽痛恨女人,陸陸續續弄死那麽多,這個你就不打算……”


    男人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聞言脫口而出:“你以為我不想弄死她嗎?剛想下手,就被首領一巴掌給扇迴來了,然後就被趕到了這裏,那女人是首領帶迴來的,後來就被他帶走了……”


    我唿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追問道:“帶到哪裏去了?”


    男人“咦”了一聲,迴頭翻著白眼珠子盯著我看了半響,忽然“桀桀”怪笑了起來:“你也感興趣?”


    我本來被它看得發毛,心想自己太著急了,問的過於直白,如今一看它的反應,知道這廝是誤解了我的意思,於是也怪笑一聲:“活人血食,誰不喜歡?”


    “喜歡也不成了!”


    男人怨毒宣泄了,對我這個傾聽者很有好看,湊上來神秘兮兮的說道:“最近這陣子一直沒見到那個女人了,我也偷偷去打聽了,不在咱們這裏,被首領帶到了……”


    說著,他指了指下麵。


    我微微眯起眼睛:“什麽意思?我一直藏在秦嶺裏,接到水王爺的命令剛剛趕到,不太了解這裏……”


    “這是秘密!!我也是偷聽了前麵那些人說話才知道的!!”


    男人四下看了眼,低聲說道:“腳下……是首領的家!!明白嗎?!咱們誰也進不去,犯忌諱,這兩天盯著那個女人的人很多,首領一直把她帶在身邊……”


    話說的這麽明白,我哪裏有不懂的道理?


    家……對於活人來說,家是屋舍,可對於死人來說,家……就是墓!!


    我的猜測完全正確,兵寨下麵,就是一座墓葬!!


    無論是男人口中的首領,還是二片叔他們口中的老神仙,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那個屠夫,這都是同一個人!!


    而屠夫……就是腳下這座墓葬的墓主人!!


    我又跟男人閑說了幾句,旁敲側擊的想打聽清楚墓葬的具體細節,或者說這個首領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可惜對方也知之不多,隻是短暫接觸了幾迴,隻說水王爺信這個首領,對方的道行很高,平時很少露麵。


    沒有更多的信息,我隻能作罷,看了眼天色,要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我沒多少時間了,於是起身找了個借口跟男人告辭,對方此時情緒正高昂,頗有些戀戀不舍的味道,不過還是點頭同意了。


    我不敢耽擱,離開後立即去尋老白和鷂子哥他們,情況已經弄清楚了,我們必須趕緊做出反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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