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這話用在這時正是應景兒。


    從樓門前和那牙儈失之交臂開始,我們滿打滿算不過與她錯開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可是追蹤起來卻是追蹤了一整夜!!


    老白說,牙儈的氣味消失在了停車場,也就是說,她在那裏偷了一輛車逃走了,停車場裏柴油味道很濃,說明對方是偷了一輛柴油越野車,到後麵他根本就沒有再去追蹤牙儈的氣味了,而是循著這股子柴油味直接追了下去,我們穿過了整座城市,最後上了高速,一路往北走,兀自開了幾十公裏後,在鄰縣的高速口一頭紮下去,穿過損毀嚴重的國道後,一個急轉彎拐進了一條崎嶇不平的土路上。


    來到這裏後,小稚扒在窗口朝外看了一眼,身軀不停的輕輕顫抖著,小臉上盡是恐懼。


    “驚蟄哥哥,我知道這裏!!”


    小稚死死的抓著我的手,失聲道:“她之前就把我關在這裏。”


    “看來,這個牙儈是想逃迴她關押孩子的那個地方。”


    我暗自琢磨著這裏頭是不是還有什麽詭詐之處,沒辦法,這個牙儈實在是太陰險了,吃的虧多了,由不得我不謹慎。


    關於這個地方,在我苦苦思索如何找到牙儈的時候,不是沒有問過小稚,可惜這孩子凍餓的迷迷糊糊之際被牙儈抱走,認不得來時的路,逃走時又和大黃倉皇逃竄,更不可能會記得路,她再聰慧終究是個孩子,遇到這種窮兇極惡的邪術士,就算是一個普通的成年人都得亂了方寸,何況是她?再加上她在這裏經曆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痛苦和恐懼,每每提及這裏都會像隻受驚的小兔子,漸漸的我也就不問她了。


    現如今來到了附近,小稚認出這裏我一點都不驚訝。


    凹凸不平的小路上前行不久,老白在一片荒地裏停下了。


    一條寬闊的河道穿過荒原,流向遠方肥沃的田野,這是一條人工河道,從水庫裏引水灌溉田苗,這個夏季雨水不多,太原周遭都有些幹旱,如今正是水庫放水的時節,河道中水勢洶洶,不遠處是一座座光禿禿的山頭,看起來就像是墳包似得,河道前,一座破舊的青磚瓦房矗立著,門前停著一輛路虎suv。


    牙儈到了這裏以後下車了,應該就在這附近。


    “都小心點,跑著跑著忽然不跑了,十有八九是停下來要和我們拚命了,小心陰溝裏翻船。”


    鷂子哥提醒一聲,從靴子裏拔出短刀,快步上前,用短刀輕輕挑開了房門。


    我喚醒天官刃緊隨其後,踏進屋子裏的時候,一股難言的惡臭撲麵而來。


    這是腐蝕的味道,淤積在房中的每一個角落裏。


    屋子裏異常的陰暗潮濕,一個個空空如也的大籠子就像是養殖場裏關著待宰家畜的籠子一樣,一個摞著一個堆疊在一起,我知道,這些籠子以前是用來關人的,如果不是這一次我們贏了,我和小稚都會被關到這些籠子裏,扒著鐵網,眼睜睜的等著牙儈把我們拎出去宰殺掉,然後披上獸皮弄成一個怪物。


    門口就是一個偌大的灶台,灶台上麵壓著巨大的案板,案板上處處都是幹涸的黑紅色的血跡,旁邊放著各式各樣的刀具,不知有多少無辜可憐的孩子在這裏被戕害,他們的血跡在岸邊和刀具上都形成了一層厚厚的暗紅色包漿。


    灶台下麵是一個巨大的塑料桶,裏麵扔著許多頭發,有的甚至還連著頭皮。


    沒有活人,也沒有什麽屍體,最近這陣子牙儈忙著和我們鬥法,許久都沒來這裏了,隻有屋子裏的惡臭和那些被剝離下來的頭發在告訴我們,不久前,這裏還是人間煉獄。


    “這個人必須死。”


    張歆雅開口了,綰娘兒不知何時縮了迴去,她蹙眉看著這一切,輕聲說道:“玄門事玄門解決,必須由我們來幹掉她!”


    “是這麽個理兒!”


    老白道:“陽間法管陽間人,隻對生前之事,可玄門連身後之事也得管。”


    他麵色蒼白,篡骨尋芳的絕技下,四周的氣味被無限放大,沒吐出來就已經是個奇跡了,完全是出於對那些受害者的尊重,鼻頭聳動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屋子的後麵,說牙儈穿過屋子後,直接去了後麵。


    我上去“哐當”一腳踢開門,迎著蒙蒙發亮的天際,看見一個女人正坐在河邊定定的望著奔騰的河水,她身上樸素的衣服被換了下來,丟棄在一旁,身上換上了一條豔麗的大紅色旗袍,頭發披散著,一聲不吭的歪著腦袋用梳子梳理著頭發。


    我大步向其迫去,手中百辟刀寒光耀眼,鷂子哥他們幾個人早已分散開,呈半弧形狀封鎖了對方。


    “為什麽不跳河呢?興許你跳了河,又能給我們帶來很多麻煩呢?”


    我冷笑著觀望了一下,發現女人懷中並沒有抱著無根之人,就蹙眉道:“你兒子呢?”


    牙儈本來冰冷木然的沒有任何反應,聽到我提及她兒子,終於顫抖一下,轉過身徐徐站了起來,麵孔有些蒼白,但五官還算精致,是一個比較妖豔的女人。


    這應該就是她的真實模樣了。


    老白在一旁不禁嘀咕咒罵道:“披了一層豔皮,卻和禽獸沒區別。”


    牙儈對此充耳不聞,隻是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輕聲道:“你心中有多恨我,擦肩而過時我從你的眼中就已看到,如果把他留給你,恐怕早早就被你亂刀剁成肉醬了,連個往生的機會都沒有,小女子不才,卻也知道禮官這群獨夫心腸有多硬,手段有多歹毒,倒不如將他投入這河中,也落個死的快活,至少不會讓你找到屍身。”


    說此一頓,她忽然歪著腦袋笑了起來,道:“輸的倒是不冤枉,你確實很聰明,竟然能猜到他其實是我兒子。”


    這不難猜!!


    青竹說過,太平道的邪術士往往都是成群出動,逮住一個,背後肯定能揪出一群,而她卻是個獨行俠,所以青竹說她根本就是太平道棄徒。


    我敢說,她被太平道拋棄,絕對和孩子有關。


    太平道追逐邪道,我對這一途了解不多,卻也知道四個字,滅情絕性,所謂邪道,不外乎就是畜生之道,畜生群裏哪裏能容得下什麽的愛情、親情之類的人間感情?


    牙儈與我擦肩而過時,放下了身上的遮掩,小稚曾看見她的命運,那應該是過去的迴溯,她是被家人趕出來的。


    那時,我心裏就知道這是個爛狗血的故事。


    一個邪術士,背著門規竟然喜歡上了一個人,並且生下了一個孩子。


    可是,邪術士這種東西幹下那麽多有幹天和的事情,邪術反噬難免,身子骨早就成了處處透風的破屋,拿這種身體去產子,會誕下個什麽東西可想而知。


    無根之人十幾歲如同嬰兒,靠著醫療器械才能活命,完全就是因為牙儈過去作惡太多,在替她買單!!


    誕下這樣的孩子,普通人家誰還能受得了她,不把她趕出門才怪!!


    於是,這個女人發現了俞含之,控製俞含之將她的孩子送進醫院續命,而她又苦思冥想救自己的兒子的辦法,太平道裏黃天力士的培養辦法讓她抓住了救命稻草,後麵的事情就不用多說了。


    張歆雅滿心隻是惦記著幹掉牙儈,根本就沒多往這方麵去想,此刻得知真相,頓時怒氣衝衝的低吼道:“如果你是為了追求邪術或者是別的原因殺戮,或許我還不覺得有什麽,畜生本來就該幹畜生的事兒,沒什麽好奇怪的!可你既然是個母親,也知道疼愛自己的孩子,那你拐走別人的孩子時,怎麽就不想想他們的父母有多心碎?當你把那些孩子剝皮殺害的時候,怎麽就不想想,那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幼小身體,也是別人的心頭肉……”


    “與我何幹?”


    冷冰冰的四個字在河麵上飄蕩著,最終消弭在風聲中。


    張歆雅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個漂亮女人露出的刻薄殘毒笑容,對方眼角微微眯著,雲淡風輕,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他人之子不是命,自己骨肉是寶貝,人性中自私陰暗在她身上簡直演繹的淋漓盡致!


    說完,牙儈徐徐轉過身,麵對河麵,張開手臂,風拂亂了她的頭發,可她卻笑得輕飄飄的,淡淡喝道:“時至今日,技不如人,輸的無怨,來,禮官,有什麽手段盡管朝著老娘身上招唿,什麽金針裂魂,什麽死陣鎮屍,什麽剝皮抽骨淩肉,老娘要是叫一聲枉為人,你也記住,舉起屠刀之人必死於屠刀之下,今日我之下場,來日便是你之結果!”


    我握著百辟刀的手因為用力太大早已經在輕輕顫抖了,總覺得這麽一刀殺了她太過便宜,而且,她的這副豁達求死的樣子實在是古代,驚疑不定的四下裏觀望,看了遠山,看了喝道,又看了破屋,最後目光落在她麵對的地方,忽然發現她跪著的地方竟然陷下去很深一截,這說明那裏的土壤極其鬆軟,心頭一動,不禁冷笑:“你為什麽總是覺得隻有自己最聰明,別人都是蠢豬,不值一曬,包括老子這個禮官,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你真當老子看不出來你的布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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