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吼!


    山洞外傳來活屍王憤怒的嘶吼聲和咆哮聲,當中又夾雜著李老頭的一聲悶哼。


    緊隨其後,便是一陣陣極速穿梭時響起的氣爆聲和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一切來的如此短促又激烈,眨眼間,風波漸漸平息。


    無雙像個遭舉世遺棄的孤兒一般,兀自蹲在地上,低頭揉搓著自己的衣角,微長的劉海垂落下來,看不清他的神色,一聲不吭,但手上凸起的筋腱的卻在告訴我此刻他內心究竟有多掙紮,隻是倔強不允許他嚎啕大哭。


    我輕歎一聲,在他身旁坐下,忍不住伸手在他後脖子上搓了搓,輕聲道:“我曾見過一個了不起的老人,遭兒子兩口子遺棄,死後卻因一股執念化身為靈,從此人鬼神皆不見,孤獨的佇立在黑暗中眺望守護自己的孫子,你看,愛這個字兒其實有著你難以想象的力量,李老頭是愛你的,或許,他也會守著你。”


    無雙抬頭,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慘笑:“人活著,總該有希望,是這個道理嗎?”


    我忽然發現,聰明人活的其實挺痛苦的,他們不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安慰之言,永遠保持清醒的直麵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也不知這到底是可憐還是可悲,無雙就在此列,我掏心挖腹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那些安慰之詞立即煙消雲散,苦笑著點了點頭。


    無雙長長吐出一口氣,仰著清秀俊俏的笑臉,定定望著山洞的頂部,突然問我:“驚蟄哥,你說,一個男人怎麽樣才叫活的帶勁兒?”


    這個問題讓我有些不知如何啟齒,因為當我沉淪於她身上那股醉人的荼蘼花香而不可自拔,漸漸看不清方向的時候,我也曾問過我師父同樣的問題。


    難道真得像霍去病那般封狼居胥、馬上封侯,如此這般才算不負一生?


    那這個答案就太殘酷了。


    我師父當時告訴我說,莫負己心,便是快活。


    我想了想,就對無雙說:“李老頭救過我,至少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他伸手拉過我一把,可我還是不太喜歡他這個人,恩情是恩情,喜惡是喜惡,不知道你能明白這意思麽?我就覺著他這人幹什麽都圖的太多,有時候都失了幾分人味兒,可現在我倒是明白了,他像個守財奴一樣逢人就坑,說到底不還是為了守著擺渡人那點家業嗎?我不知道你爸到底對他有過什麽恩惠,能讓他鞠躬盡瘁做到這一步,但……義氣是對人的,他沒大義有小義,也是一種活法兒。”


    無雙說:“其實我也不大清楚,後來有一天他晚上說夢話,大概能猜到一些,他因為那一雙白眼,小時候村裏人說這指定是個白眼兒狼,被爹媽早早遺棄了,快餓死的時候我爸撿到了他,大冬天的就在路邊小攤兒上請他吃了一頓豆花兒,等他有了力氣,便說能走路了就自尋活命去吧,可他沒有靠著那一頓飽去尋個活計,為下一頓奔忙,而是一直跟在了我爸身後,直到餓的再次倒下,我爸心裏不忍,就帶走了他,若說恩情,好像也就這麽點恩情,打那以後我爸幾乎是拿他當牲口使喚。”


    我歎息道:“一飯之恩必嚐,睚眥之怨必報,你看,他真算不上什麽偉大的人,但做個老睚眥也不錯,而且還能做得如此淋漓盡致,我覺著他這輩子就活的挺帶勁兒的!”


    無雙細細看了我兩眼,忽然笑了起來,說我這些話不是在騙人,而後吸了吸鼻子,說這就夠了,他這輩子活出味道就成了,生於何處,死於何地,以何種方式降臨,又以何種方式收場,這些又有什麽關係?


    我不禁感慨他的內心強大,至少比我強多了,但仔細想想,這好像也不能算是狠心,倒應該算是一種偉大和豁達,雖然我不知道這倆詞兒拿來形容他是不是有些太大了,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別的詞兒了,說到底,他問了我這半天,隻是想讓我一個外人點評一下李老頭死時心裏到底是坦然還是窩囊,若確定對方隻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他便為對方高興,人世間的人若都能這麽想得開,這陰陽之間又哪裏來的那麽多愛別離和求不得?


    閑說的工夫,外麵始終沒有動靜。


    我終於確定李老頭是引著那活屍王離開了,在洞口探頭探腦的窺視半天,直至確認徹底安全,這才和無雙貓著腰從洞中鑽了出來,四下觀望一圈,黑黢黢的林子裏一片空寂,莫說是人影兒,鬼影兒都看不見。


    我和無雙略一商量,就悶頭朝山上走去。


    活屍王被李老頭引走了,但不知何時迴來,這地方肯定是沒法待的,索性倒不如直接去尋覓這座墓葬的正門。


    老話說的好,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分金定穴一道,向來不是紙麵兒上的空談,不能遙遙看一眼,抑或是透過圖片瞧一瞧,聽他人描述一下就下結論,那是不準確的,想要尋個究竟,最好的辦法便是立身其中,觀摩山勢,用心、用身體去體會,我們往山頂上走總歸是沒錯的,唯有站在這筍頭上環視俯瞰,方才能對整座墓葬有一個真正的估量,進而在根據規製來摸索正門的位置。


    好在,這段距離並不長。


    我和無雙馬不停蹄,沒用多久便攀上山頭,這裏光禿禿的,幾乎已經不見草木,放在這整座山上來看,就跟一個禿頂男子光溜溜的大腦袋似得,視線倒是極為開闊,什麽都藏不住,我們二人剛剛來到山頂,便看見幾人正氣喘籲籲、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休息。


    我定睛細看,這幾人……正是鷂子哥和老白他們,看起來雖然狼狽一些,但至少一個人都沒少!


    一塊巨石上,一個長衫男子負手而立,可不正是我師父?


    這倒是巧事,看來,鷂子哥打的主意和我一樣,也是想在山頂確認下鏟位置。


    這時,鷂子哥他們也剛剛注意到我和無雙,老白不知何時醒來,“嘎嘎”怪笑著就衝上來狠狠給了我一個擁抱,說他們還真準備歇口氣去尋我們呢。


    一遭生死兩茫茫的別離後,再次相見,自然是歡喜無限。


    不過,很快我師父便注意到了少了一個李老頭,連忙發問。


    我歎息一聲,沒說李老頭托付無雙的事情,隻說了我們遇上了活屍王。


    我師父麵色一變,囑咐我們在這裏等他,說完便仗劍離開了。


    鷂子哥也知道無雙和李老頭的關係,輕聲安慰了幾句,拉著無雙和我坐下,又從背包裏分散出一口幹糧和十年陳的臭水給我們。


    我惡狠狠的撕咬著又幹又鹹的風幹牛肉,緩了幾口氣,才問起鷂子哥他們的情形。


    原來,他們的遭遇大致上也比我們差不了多少,不過更為兇險,從活屍中廝殺出來後,他和綰娘兒已經受不住了,又帶著老白和順子,根本甩不脫緊追不舍的活屍,正當他們打算停下來掉頭拚命的時候,我師父那邊一劍斬掉活屍王的手臂,殺的對方大敗而逃,其餘活屍自然是樹倒猢猻散。


    鷂子哥見此,立即知道是活屍王那裏生變了,掉頭折返了迴去,正好遇見了我師父,幾人一路攀上山頭,正打算休息片刻,再來尋我,結果我自己來了。


    “不過,我叔有個天大的發現!”


    鷂子哥說完他的遭遇後,一臉凝重的對我說:“那活屍王已經能與天師媲美了,我叔雖然有幾分隱藏的手段,確認能斬掉對方,但絕對沒有這麽輕鬆,少不得落個重傷的下場,你猜是為什麽?”


    我眉頭一動,定定看著鷂子哥。


    鷂子哥說道:“那活屍王被人暗算了!!我叔說對方體內被種下了一道印,就像是一枚種子,時機一旦成熟,就會開花結果,對方就能通過這道印直接控製活屍王!!究竟是個什麽印,我叔說他也不是很清楚,應當是一種禁忌手段,很髒,而且是近期才種下的,他與活屍王交手時,這道印忽然發難,我叔這才趁機一下子拿下了活屍王!”


    近期才種下的?


    近期除了我們,還會有誰來這裏?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水王爺!!!”


    除了它,我想不到別的可能了。


    水王爺和我那位好同學走到了一塊,也不知到底想要做什麽,一直在聚攏這些強悍的兇物,先是偷襲陰人客棧,緊接著又是帶走了鬼母,控製這活屍王,完全說得過去。


    此前我們還在嘀咕,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尋到入口。


    現在有答案了,對方已經進來了,甚至,先我們一步!!


    這對於本就嚴峻的情形來說,無異於是雪上加霜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鷂子哥見我神情沉重,便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聲道:“水王爺應該還沒有這麽厲害,我叔估計過,對方頂多和他是個平分秋色的地步,雖說放出了陰人客棧裏的東西,但那下麵囚禁的玩意太恐怖了,水王爺未必能駕馭,對付活屍王恐怕還不成,不然也不至於暗算對方了,所以你也不用壓力太大。”


    我默默點了點頭,趁著這難得空隙,取出醫用品,簡單處理了一下我和無雙身上的傷。


    我師父這一去,便是數個小時的時間,就在我們幾人都耐不住有些擔心時,我師父終於迴來了,手裏拎著一顆頭顱,這頭顱雙目圓睜,乍一看麵目,與人差不多,唯獨不同的便是嘴裏多了四顆鋒利的獠牙。


    不必說,這一定就是活屍王的頭顱了,我師父竟然真的追上去斬殺了這東西!


    無雙一見我師父迴來,滿含希望的飛快站了起來。


    我師父將這顆頭顱丟在地上,閉目輕輕搖了搖頭,看向無雙時眼神也柔軟了幾分,看樣子本想安慰對方幾句,可他終究小覷了無雙的強大,無雙僅僅是眼中閃過一絲黯然而已,緊接著便打起了精神,輕聲說道:“既然活屍王已經沒了,那他的巢窠也就不是什麽禁區了,那裏有一道直通墓葬內部的小門,咱們這就出發?”


    我師父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深深看了無雙一點,隨即點頭:“好,我們這就動身,水王爺已經來了,如果讓它們提早找到楊玉環的屍體,驚蟄就危險了,咱們必須要抓緊了!”


    語落,他一揮手,我們立即帶上行囊,直奔那條修建墓葬的匠人留下的小道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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