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惠者與被救人在這裏好像完全調換了位置,本來被救之人是我們,到頭來高興興奮的卻是齊猴子,反倒是我們一個個的都表現的心事重重。


    齊猴子對此渾然不覺,笑的像個誆騙消費者買了一套爛尾樓的銷售,幹勁十足的去幫老獨眼拾掇東西。


    大概是他的熱絡勁兒實在是讓老白有些發毛,於是老白趁著四下無人時,湊上去想和我師父念叨幾句,結果我師父隻是稍稍一抬手,說了一句他心裏有數,老白就把話咽迴了肚子裏。


    齊猴子手腳很利索,再加上我們也實在沒什麽東西,就剩一些口糧和做事的工具,很快便拾掇好,三下五除二被抬上了救助艇,不過因為人員眾多,卻得分兩批登上大沽號。


    我和我師父,外加無雙、李老頭、老白五人作為第一批人員,借著那艘救助艇很快登上了大沽號。


    根據齊猴子說,現在的大沽號,撇開他們三個,還剩下二十個船員。


    這二十個人裏並非都是當年跟著羅鬆源的老人,當年他們進入漩渦後遭遇鮫人襲擊,損失慘痛,八成人員死亡,僅存的隻剩十幾人,在抵達那座神秘島嶼之前,又有數人死於傷痛,真正的原班人馬其實已經不足十人,剩下的全都是在那座神秘島嶼補充的人員。


    如今,這二十人早已在甲板上等候了。


    見到這二十人的情況,對於齊猴子世外桃源的說法,我更加嗤之以鼻!!


    我們一路血戰、曆經無數磨難來到這裏,哪怕是素來愛幹淨的我師父身上都血跡斑斑,其他人更不用說了,埋汰的很,老白身上都彌漫著一股子臭腳丫子味,可與這甲板上的船員一比,我們真的能說得上是衣冠楚楚了!!


    這就是一群乞丐!!


    一個個瘦骨嶙峋,篳路藍縷,甚至還拄著拐杖,站在那裏都顫巍巍的,有些人甚至木訥遲滯,真真正正每人一副a4腰,那大胯骨突出的,都不需要褲腰帶了,褲子掛上去指定掉不下來。


    齊猴子和他手下的兩人站在人堆裏,那就是儀仗隊和泥窪子裏的大頭兵的對比,他們本身就是排場,出去接人,當然得講排場,但也注定,他們隻是少數,而這些船員才代表了多數!


    不是說世外桃源裏的人都應該是黃發垂髫,怡然自得的麽?怎麽就這尿性?


    被這些船員眼神木訥直勾勾的看著,我心裏也不禁發毛,感覺自己是同一群行屍走肉為伍,若不是這些人眼睛時不時的還會轉動一下,證明這是個活物,而且身上也確實有那麽一些生人的氣息,隻怕我都要抄刀子衝上去砍殺了!


    “這裏不見天日,海上的生活壓力很大啊!”


    齊猴子感慨,實則是不動聲色的解釋這一切:“船員們很不喜歡這裏,但出於規則,沒有辦法,我們這一趟出來已經很長時間了,你看看都把我們這些船員給折磨成什麽樣了……”


    我斜睨他,心想老子信你個鬼,若不是我師父不吭聲,我早就衝著他那張臉飽以老拳了。


    齊猴子也不在乎我們信不信,反正他自己是信了,抹了抹眼角,留下一人安頓我們,他自己帶著另一人去接張歆雅他們了。


    另一人見狀,忙指引我們往船員艙裏走,我師父問他名字,他說神仙島上無姓名,都是神靈的追隨者,叫他十五就行,而跟著齊猴子去接張歆雅的那個叫初一。


    從始至終,除了食物,我們沒有和甲板上其他船員說一句話,這些人就跟雕塑似得杵在那,一動不動,殊為怪異。


    不過,撇開這種種怪異不談,這艘船條件確實比我們那條破漁船要好多了,船員艙極大,一條走廊左右兩側分成若幹小艙室,甚至,走廊兩側還立著一些甲胄作為裝飾,這些甲胄的模樣很像西方中古世紀時的鐵皮罐頭,完全看不清裏麵的情況。


    老白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山炮,還用手摸了摸、敲了敲這些甲胄,然後興致勃勃的說這都是真家夥,就是瞧不出是哪個國家的,也不好斷定年代,眼裏精光四射,就差閃過金錢的符號了。


    十五把我們領入眾多艙室中的一間,裏麵打掃的很幹淨,幾乎可以說是一塵不染,布置有點像學生宿舍,全都是上下鋪,一共五張床,我們一行人使用綽綽有餘。


    隨後,十五又拿來一保溫瓶的水放在桌上,這才離開,隻說讓我們休息,今天是他們在海上的最後一天了,他們出來確實已經很久了,補給即將耗盡,估計馬上就要返航了。


    說完,他便離開了。


    沒過多久,張歆雅他們一行人“唿啦啦”的湧了進來,大包小包的扛著,像一群逃荒的難民。


    老獨眼許是忙活了太久,正當口幹舌燥,一看見桌上的暖水瓶,立即笑開了花,連說齊猴子夠意思,知道老兄弟需要這個,安排的很貼心,上來便將壺蓋當做水杯,“咕咚咕咚”倒了水就喝,結果水一入口,麵色立即劇變,張嘴“噗”的一下噴了出來,惡狠狠的把水杯拍在桌上,怒道:“他媽的,這水是臭的,就跟從暖氣管裏放出來的水似得!”


    這水放在麵前已經有一陣子了,我們第一批進來的幾個人一直在觀察艙室內的情況,還真沒動,老獨眼是吃螃蟹的第一人,見他大發雷霆,我便上前拿起水壺蓋觀察了一下。


    水是熱的,已經燒開,熱氣騰騰,乍一看也瞧不出什麽異樣,於是我就稍稍嚐了一點點,頃刻間一股子濃濃的鐵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而且水不是清冽爽口的,而是有些粘稠滑膩的,已經不像是水了,倒像是大鼻涕,而且有一股很怪的味道,就像是三伏天裏地上淤積許久、都長出綠藻的臭水所彌漫出的那股味道。


    平心而論,我們此前雖說喝了許多含煞的水,勉強恢複了一些體力,但連日缺水,根本不是一下就能補充的,現在每個人身上依舊有些脫水的症狀,這等時候我們對於水真沒有那麽挑剔,可這水實在是太難喝了,比閉著眼喝毒藥都要痛苦,我立即將口中的水吐掉。


    “不像有什麽問題。”


    我師父拿起暖水瓶蹙眉觀察片刻,說道:“沒下藥,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這水應該是可以喝的。”


    “興許這就是那密封保存了十年的古董水呢?”


    鷂子哥衝著老獨眼咧嘴:“你不是說過的嘛,這艘船十年前出事前夕,剛剛進行過補給,至少還有三百噸的淡水儲備,可能不大好喝,但至少喝不死人!”


    老獨眼麵色劇變,下意識的說道:“不太可能吧,齊猴子不是說島上有外來者建立的村莊嗎?他們生存了那麽多年,說明島上應該有可以飲用的淡水呀,船上的水怎麽可能會不更換呢?”


    “你還真相信所謂的世外桃源?!”


    鷂子哥冷笑,衝著無雙使了個眼色,無雙立即去關上了門,鷂子哥這才說道:“外來的幸存者可能真的有,但世外桃源是不會有的,要我說,那就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


    我也一樣不相信世外桃源,但這隻是直覺和本能,可看鷂子哥的神態,他明顯是發現了什麽,立即出聲詢問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麽,何以得出那是個人吃人的地方?


    鷂子哥話鋒一轉,忽然問道:“你們難道沒看出來,這船上的人都病了?”


    我搖了搖頭,船上的眾多船員確實看起來瘦骨嶙峋,目光癡呆,但我隻是覺得興許是得不到營養補充,被惡劣的環境折磨成了那樣。


    鷂子哥搖了搖頭:“那個齊猴子眼睛有點紅,他身邊跟著的那兩個人也是如此,其他船員的手腳顫抖,還有的看起來像個癡呆兒,這樣的情況我見過,是一種叫做庫魯病的惡病。”


    “朊病毒感染?”


    張歆雅麵色巨變,仔細一想,不禁打了個冷顫:“你不說還好,一說好像還真是……”


    老白不滿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麽?什麽朊病毒,什麽庫魯病,老子一樣沒聽過。”


    “老人們說,舊社會的時候遭了天災,青黃不接斷了糧食,經常會出現人吃人,那些吃過人的人,眼睛都會微微發紅。”


    鷂子哥歎息說道:“二丫頭說的那個什麽朊病毒我也不太清楚,我隻知道,如果牛吃了摻了牛骨粉或者其他同類骨粉的飼料,很容易得瘋牛病,人也差不多,吃了同類會遭天譴,得怪病。


    以前有個認識的人下墓被困住了,他餓急眼就殺了同伴吃了,出來以後得了這種怪病,眼睛微紅,後來慢慢開始手腳顫抖,再往後……直接成了個癡呆,去看病,人家說這是什麽庫魯病。”


    張歆雅又在一旁補充,說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個朊病毒不能稱之為是病毒,它隻是一段單純的rna或者是dna,遇到同類型的遺傳物質的時候,就會實現自我複製,所以說,同類相食就會出現這種情況。


    當然,感染朊病毒似乎還有其他渠道。


    不過,放在現下來看,似乎唯有一種解釋——船上的這些人,吃過人!!


    “這個東西潛伏周期很長……”


    張歆雅說道:“齊猴子,以及初一和十五兩個人,明顯是發病比較晚,其他船員發病相對較早,而且有些人明顯已經出現症狀好多年了,這才成了個癡呆!”


    “可是這也說不過去呀!!”


    老獨眼聽得渾身發毛,忍不住說道:“這地兒外來者哪有那麽多,如果那座島上沒有可食用的東西,全靠人吃人才能活下來,十年了,人差不多早就該死絕了吧?而且,就算是人吃人,他們也得喝水呀,總不能不喝水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


    鷂子哥搖了搖頭:“我覺得他們身上一定還發生了什麽,拉我們上船,恐怕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確實是說不通的地方,是人哪能不喝水呢?我們試過幾天,什麽滋味兒太清楚了,可按照鷂子哥的說法,齊猴子這些人十年中應該就沒喝過水,否則,十年前船上的三百噸儲備水早就耗盡了,哪輪得著我們?


    “老獨眼,你和大蔫兒去辦個事。”


    我師父忽然說道:“你去找齊猴子,就說我們餓了,帶的都是硬巴巴的幹糧,沒滋沒味,問他船上有沒有熱乎點的東西,給我們弄一口!”


    老獨眼眼睛一亮,屁顛屁顛的跑出去了,沒過多久又風風火火的跑了迴來,再不見跟齊猴子那股子親密勁兒,進來就說,興許鷂子哥說的是對的,這幫孫子還真不對勁,他去要吃的,對方居然說出海時間太久了,船上的儲備糧食已經耗盡了,讓我們等一等,頂多半天的工夫就到地兒了,到時一定管飽。


    “這不是屁話嗎?”


    老獨眼低喝道:“海上漂的人哪個不會留點儲備?不可能真到了吃喝耗盡才返航,他這是糊弄傻子呢,謊言未免太低級了!”


    說到這裏,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轉身就向外跑。


    鷂子哥一把拉住了他,笑道:“隻有編不出謊言又有恃無恐的時候,才會用低級的謊言來糊弄傻子,因為他已經不怕撕破臉皮了,不用出去了,艙門肯定已經封死了,咱們已經被囚禁了,或者說,從咱們上船的那一刻起,齊猴子就已經不用再和我們虛與委蛇了。”


    老獨眼頹然一歎,一拍大腿:“他娘的,見到熟人,一高興竟然疏忽了,栽了跟頭。”


    無雙是個耿直孩子,聞言不信邪,真的跑出去看了,然後我就聽到了哐哐的砸門聲,片刻後垂頭喪氣的迴來,無奈道:“艙門改造過,幾十公分厚的鋼板,打不開!”


    這就有意思了。


    齊猴子是準備把我們關小黑屋,直接一路拉到那座神秘島嶼上嗎?那裏究竟有什麽在等著我們?


    還有,他和這些船員現在到底是什麽東西?


    不用喝水,看樣子也不用吃飯,隻吃人?


    這怎麽看都像是些個不幹淨的東西,可我們和這些人近距離接觸過,除了庫魯病,沒發現任何邪物的端倪!!


    “張先生,您倒是說句話呀!”


    老獨眼咕噥道:“你們個個都是高手,既然早早瞧出這裏有門道,為什麽不直接動手呀,不上船直接把那齊猴子摁死多好?”


    老白揶揄他,說涉及到自己身家性命了,怎麽不提發小之誼了?


    大蔫兒在一旁說:“發小是什麽?發小難道不是用來捅的嗎?”


    我師父含笑看了老獨眼一眼,忽然問道:“你能找到那座神仙島嗎?你的船員都死了,靠你和大蔫兒再加上順子三個人,能駕駛得了這艘大沽號嗎?”


    老獨眼一怔,隨即默默搖了搖頭,說他隻是個普通海幫底層,一輩子在漁船上討生活,哪會駕駛什麽巨輪?


    “既然如此,殺了他們,誰帶我們去目的地呢?”


    我師父閉上眼睛,照舊在打坐,毫無俱意,巋然不驚,隻是淡淡說道:“等吧,既然圖謀不軌,總有圖窮匕見之時,到時,一劍殺了便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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