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物可竊,命如何竊?


    難不成殺了一個人,自己便能多活幾十年?


    怎麽說這世間應當也沒有這樣的妖法,否則,若是遇到始皇帝這種告訴他西方有長生藥,他能把地球都打穿的主,知道了這等妖法,天下隻怕早就大亂了。


    老白也不解釋,隻是問我,假如我最親的人平白無故殺害了人,若是沒有法律,公道全讓我一人主持,我到底是站在公道的那一邊,還是站在親情的那一邊。


    這問題挺誅心的。


    我倒是比較直白,想都沒想就說肯定是站在親情那一邊。


    老白笑罵我是個真小人,別人迴答這個之前肯定還得思索一下,想一想說出去影響到底有多惡劣,我倒是挺實誠。


    我說真小人總比偽君子強,所以我這種人注定當不來匡扶天下的英雄,隻能是個市井小民,不過這他娘的到底和我們討論的事兒有個屁關係。


    老白搖頭晃腦,說本質其實是一樣的。


    他說的命,並非是人命,更多的是一個機會,做人的機會。


    我們生而為人,所以不覺得這一世為人有多幸運,隻覺得世道多艱,過於坎坷,若不是有牽有掛,倒不如兩眼一閉,舒舒服度的躺那裏得了,實際上果真去了下麵就會發現,能平安落地已經是最大的運氣,一輩子終了,下去要被清算孽債,然後當牛做馬的走一遭,吃遍了人間苦,最後才能再世為人。


    這機會太難得了……


    在人世間有不少投機取巧的主,在下麵也一樣有這樣的貨色。


    這種貨什麽事兒都不幹,就琢磨著掠奪他人再世成人的機會。


    “你所認識的那個張歆雅,就幹了這種缺德事兒!”


    老白無奈道:“現在那位苦主,就是受害者!”


    用老白的話說,這位苦主以前也是個老實人,被折騰夠嗆。


    她說下麵冷,被剝去衣衫推進了冰川,那其實是第八層地獄。


    地獄有十八層,一層是一層的苦難,第八層地獄叫做冰山地獄,生前謀害親夫、給配偶帶頂綠帽子還誇人好看的角兒,乃至於是惡意墮胎的女子等等,死後都要去那裏走一遭。


    我師父查過,這位苦主上一輩做人的時候因為常年受丈夫毆打,氣不過,最後趁著對方睡覺,哐哐幾刀下去給人家弄死了,其實也算不上什麽罪大惡極,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家暴這種事擱現在看,就該拉出去槍斃一百迴,隻可惜人有情、法無情,最後還是難免得去冰山地獄,一鎮就是五百年,吃盡了苦頭,然後當牛做馬輪迴了千八百年,這才總算有了再世為人的機會。


    “她手持陰司的批文,滿心歡喜的上路,沒成想半道遇到個屁大的小女孩兒,相貌很是可愛,蹲在路邊哭泣個不停,她也覺得對方實在可憐,就與對方攀談安慰……”


    老白說道:“也正因為這個小女孩太小了,太可愛了,她毫無防備,於是被對方打了悶棍,奪走批文,替她去輪迴去了,這事兒擱你,你說你氣不氣?比那種歡天喜地進了娘胎,又被一顆米非司酮重新送迴陰間的還要悲催,張嘴一吐,嘩啦啦的全都是苦水!”


    我設身處地的想了想,這事兒擺我身上,估計得活活氣死……


    “其實這種事兒在陰司不少,有的是奸猾之輩,蹲在路邊什麽事兒都不幹,專打悶棍拍黑磚,搶人家的往生批文!”


    老白搖了搖頭,道:“隻是,梁子結下了,要解開可沒那麽容易了,你就琢磨琢磨,那種刀山火海、冰川油鍋都捱了過去,又當牛做馬走了一圈的主,哪個是易於之輩啊?這他娘的得多能忍?老實人最可怕了,要麽一聲不吭的挨欺負,真爆發了一下子就整死你了,斷了人家的往生路,這是典型的找死!


    所以,這些輪迴中的偷渡客,即便能再世為人也沒個好下場,活不過三歲必然早夭,會被苦主找上門活活掐死!


    偏偏……張歆雅這事兒吧,還有點不太一樣。”


    具體不一樣在哪,我大概也能猜到:“是不是有我師父?”


    “對啊,你師父杵在那,苦主能怎麽辦,她也很絕望啊!”


    老白點了兩顆煙,遞給我一顆,徐徐說起了這樁成年舊事。


    這事兒,還得從張歆雅出生的時候說起了,別人都是哇哇哭著落地,這姑娘卻是嘿嘿笑著落地的,據說當年把人家接生大夫都差點嚇成神經病,從醫十幾年,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孩子,後來大夫和人開玩笑都說,這孩子以後肯定好命,別人哭著落地是因為來人間受苦來了,她笑著落地這是來享福了。


    不過到了當天夜裏,張歆雅她媽就發現了不對勁,這閨女有倆瞳孔,於是連忙叫來了我師父。


    我師父一看,暗叫糟糕,這是天生陰陽眼,一個瞳孔看人,一個瞳孔看鬼,再加上落地不哭反笑,這擺明了是偷渡輪迴來的。


    偏偏張歆雅這姑娘剛生下來的時候可愛,別人生下來的時候皺皺巴巴跟個小老頭似得,這姑娘卻皮膚白嫩,臉蛋子鼓包的,已經有了那麽點明眸善睞的意思,而且特有眼見力,一瞧我師父,就知道這是一根大粗腿,笑的別提多甜了,誰抱都哭,唯獨我師父例外,死活不撒手。


    這世上有一種緣分,叫做看一眼就放不下了……


    我師父和張歆雅大概就屬於這類型的,當天夜裏,我師父做了他從道以來第一件有違公道二字的事情。


    他先是在張歆雅身上作法,蒙蔽了天機和氣息,說白了就是藏住了張歆雅的魂魄,讓那苦主找尋不到,然後又寄了書信到陰司,在陰司裏尋到一個了不得的存在,幫忙安置苦主,讓對方做了陰差一類的存在,算是補償,更是為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這事兒,其實最怕的就是張歆雅自己這邊露了怯,暴露了自個兒!”


    老白無奈說道:“這種偷渡輪迴的人十之八九都是陰陽眼,陰陽眼會在十二歲魂圓的時候自動閉合,可一旦受到髒東西的威脅,便會自動開眼,其實就是在對方鬼氣的刺激下才睜開的,眼一開,張歆雅的魂氣兒就藏不住了,除非幹掉刺激開眼的那個東西,再度合上陰陽眼……”


    話說到這裏,已經是再明白不過了。


    當初陰奴來找我,給我來了個鬼化妝,張歆雅看見了我,刺激的開了陰陽眼,實際上我是個活人,真正刺激她開眼的就是陰奴!


    苦主,果然找上門來了。


    不過,這樁仇恨已經隔了二十來年,苦主又在陰司有了差事,不至於那麽極端,沒有直接要掉張歆雅的性命,算是非常厚道的了。


    可是,說到底,苦主還是要屬於自己的身體,我師父哪裏能幹?


    雖說,從道理上來講,苦主才是我師父真正的外甥女,不過這人跟人之間,名分是一迴事,最實在的還是相處,說句不好聽的,二十多年下來,我師父眼中的外甥女怕是隻有張歆雅一個,根本容不下苦主。


    為此,我師父再一次動了私情,他便和苦主商量,說了結了這樁事後,便讓張歆雅讓出身體,自己把她當成小鬼養起來,苦主也答應了。


    “實際上,我師父根本就沒打算放棄?”


    我抓了抓頭:“我師父應該是打算找到陰奴,然後幹掉對方,順便再找機會把苦主給踢走,重新閉上張歆雅的陰陽眼,保住張歆雅,這才有了後來我們認識的事兒?”


    “是這麽迴事……”


    老白道:“從那座墓出來以後,你昏迷之際,你師父就把這事兒給辦了,那時候苦主還是相信他的,畢竟一路上大家配合挺好,信了他說施法需要的話,於是就從那具身體裏出來了……


    其實,那時候你師父不是沒想過一巴掌拍死她,一了百了,可這事兒本來就幹的埋汰,誰也下不去那個手啊……


    於是你師父就遣了陰差來把人家抓走了,幾道黃符下去,許諾了下麵一些大家夥不少好處,讓其一定要照顧苦主,必須在下麵享有地位榮耀……


    誰知道……”


    “誰知道陰奴壓根兒就沒死,對不對?那苦主還能找得著!”


    我也有些惆悵。


    怎麽說呢……


    反正這事兒怎麽說都不好使!


    我師父這般如謫仙一樣的人物最終還是逃不過人情這一關,這世界上的事,一旦和感情沾邊,那就沒有是非對錯了。


    隻能說,確實挺對不起那位苦主的。


    聽完了人家的遭遇,我的念頭也沒以前那麽堅定了:“經這麽一出,算是徹底翻臉了對不對?再沒緩和的機會。”


    “可不是唄!”


    老白道:“我估摸著,那苦主其實早就迴來了,一直在等機會,畢竟那具身體算是她的,她要真藏進去一聲不吭,就算是張歆雅自個兒都發現不了,沒成想住進了你們家,一到晚上陰氣那麽重,她瞬間來了個絕地反擊,一舉奪了身體的控製權,去找你,那也是豁出去了,拚著清白不要,也要把你榨成人幹,吞了你的精氣,她會很厲害,掉頭就能把張歆雅也啃了,一聲不吭的來個偷梁換柱,跟在你師父跟前,誰知道她會幹出什麽事兒……


    今兒個,虧著你小子褲腰帶緊,要不咱全都得倒八輩子黴……”


    “現在怎麽著?”


    我攤了攤手,也陷入了我師父一樣麵臨的僵局:“雖然道理站在人家那邊,可咱總不能真讓了張歆雅就這麽完蛋吧?”


    “人家鑽在張歆雅的身體裏死活不出來,誰也沒辦法!”


    老白道:“唯一的辦法就是請下麵的東西來了。”


    老白把道袍遞給我,說我師父當年就是穿著這件道袍,請了下麵的大佬安頓苦主,如今,隻怕也唯有這位還有三分薄麵了,不管是以德服人還是以力服人,這是最後的指望,能不能活,就全靠這位上來了。


    我黑著一張臉:“聽說下麵但凡比較厲害的角兒,不能隨隨便便上來,好像是要個載體的吧!”


    “聰明!”


    老白得意洋洋的拍了拍那件道袍:“俗話說的好,師父的衣缽徒弟繼承,張先生的這件道袍我老白可受不起,翻來覆去,也隻有你最適合幹這事兒了……”


    我臉更黑了……


    這孫子果然是個坑,這種事兒絕不美好,甚至可以說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給交代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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