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深邃的地下,似張開的深淵之門,唯見點點明火在下方閃爍。


    那是一些暗青色的亮光,似火焰般搖曳躍動,又如漫天繁星,點綴了黑暗。


    於我而言,那更是燈塔。


    隻是,迷失在大海上的船見到燈塔代表著生的希望,可墜落於黑暗中的我看到這些亮光,與見到死神無異。


    “太深了,我命休矣!”


    我暗歎一聲,心知這次是沒人來救我了,就算下麵是水潭,這個高度落入也會活活拍死我,入水姿勢再棒也沒用。


    就在我近乎認命般的閉上眼睛時,整個人毫無征兆的砸在了橫生於黑暗中的一個物件上,巨大的衝擊力讓我胸腔裏擠出“哇”的一道詭異的聲音,人已經徹底懵掉了,因為衝擊力來的太突然,而且過於巨大,以至於我都沒有感覺到痛苦,直接麻木,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偏偏,這東西還頗有韌性,隨後又將我高高彈起,就跟跳水用的跳板似得,隨後我又狠狠砸在了另外一個類似的物件上。


    咚咚咚!


    接連不絕的摔摔打打讓我沒了脾氣,我覺得此刻我看起來一定很像個皮球,在這裏彈過來跳過去的。


    “老祖宗啊,你這個進入方式設計的有點喪心病狂,隻是千年前您老人家有沒有想到,您坑的第一個人就是您的子孫?”


    我心中哀歎,連續的衝擊下,對此已經完全麻木。


    我大概也明白了,墓門之下,兩側橫生許多彈性極強的跳板,衝擊力很大,卻不至於死人,一旦進入,得擺好姿勢,以拋物線的狀態滾下去。


    不過,也僅僅是不會死人而已,至於等摔下去究竟是殘廢了,還是摔成白癡了,估計那位末代天官壓根兒就沒考慮,或者說,他本來就準備讓下去的人涼個七七八八,這種設計與機關無異了,就是坑人的。


    至於為什麽不一次性的直接坑死……


    興許是找對生門的獎勵吧!


    我看過曆代老祖宗的手劄,那玩意就跟他們的日記差不多,字裏行間總是能表現出他們的一些性格特征。


    我大概總結了一下,發現曆代禮官都有一個非常賤的毛病——墓葬作為他們精心設計的類似於藝術品一樣的存在,在他們的內心裏卻沒有那麽的神聖,甚至,他們都不反感盜墓者,隻會帶著一種貓戲老鼠一樣的心態來看待這種事情。


    他們設計遊戲規則,等待不怕死的進去挑戰,就像一種博弈一樣,總會留下生路,一則估計是不把事兒做死的講究,但更多的……不好說,說多了感覺像在罵自己一樣。


    接連不斷的衝擊中,我已經數不清自己陸陸續續摔了多少下。


    二十?還是三十?


    沒人能在這種情況的下數的清清楚楚。


    咚!


    最後,我四仰八叉的狠狠砸在了一個鬆軟的土包上,這一刻我慶幸自己是個紙人,至少不會摔得缺胳膊少腿什麽的,就是感覺魂魄有點不穩,像是有無形的觸手正死死拉扯著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膚,試圖將我扯碎。


    這是幾乎要魂飛魄散的節奏……


    我躺在土包上,一動不能動,隻有眼角的餘光能看到這裏有一盞盞青燈。


    這些燈像校園小路上的路燈,一根兩三米高的青銅燈盞,鏽跡斑駁,上麵有暗青色的火光在躍動,卻不知道燒得究竟是什麽,竟然千年不滅。


    似這樣的巨燈有很多,每隔四五米就是一盞,蔓延向遠方,數量極為驚人。


    這裏很大,一望無垠,此起彼伏,似群山蜿蜒而行,隻是山頭略微低矮一些罷了,以我的眼力一時還真看不出這到底是人工完成的還是天然形成的。


    我現在所在的位置,應該算是其中一座比較高的山頭,四周有兩座跟墳堆似得小土丘。


    休息了許久,我才掙紮著坐起,隻是魂魄的傷依舊存在,處在魂飛魄散的邊緣。


    “喂,大兄弟,你無視我躺在這兒也就算了,現在扭來扭去就有點過分了啊!”


    忽然,一道尖酸刻薄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一個激靈,下意識的握住了天官刃。


    “拿根破燒火棍嚇唬誰啊?”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然後我就感覺有個什麽東西在我屁股上戳了戳:“麻煩挪挪屁股,你坐我頭上了。”


    我“噌”的一下跳將起來,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土堆,心說還真特娘的是個墳堆啊。


    此刻,墳堆上有一根手指頭伸了出來,沾滿了泥屑,正在施展一套謎之指法,摳啊摳的……


    “你到底是誰?”


    我有點發毛,暗唿倒黴,這剛剛下來的就一屁股坐到一位大爺的腦袋上,跟在太歲頭上動土沒區別。


    我幾乎本能的就把這位爺定位於惡鬼一流,被埋在這兒的,能有幾個好貨?


    “別那麽緊張!”


    一隻蒼白的手已經從墳堆裏探了出來,在四周摸索,似乎想找個著力點,不過摸索了半天後頹然放棄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來,拉兄弟一把!”


    我拉你個頭!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衝上去找著墳堆上捅丫一棍子,然後撒丫子逃跑,不過想想自己現在瀕臨魂飛魄散的邊緣,又放棄了這個不靠譜的想法,漸漸冷靜下來,一琢磨,心想這事兒也不是無解,我現在還是個紙人,這家夥八成是把我當成了同類。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先混過眼前這一關,然後找機會再跑!”


    我暗歎一聲,硬著頭皮走上去握住那隻沾滿泥汙的手,使勁一拉,墳頭土裂開,一個穿著古代粗布短衫的瘦小男子就這麽被扯出來了。


    “哎喲喂,大兄弟,你倒是溫柔點啊!”


    瘦小男子咒罵一聲,晃了晃腦袋,甩掉上麵的土,看起來並不嚇人,倒是有些猥瑣,顴骨突出,臉頰凹陷,八字胡,一臉的奸詐相,雙手撐地準備爬起來,結果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才發現自己隻有一條腿:“瞧我這記性,出來的著急,把腿忘裏麵了,兄弟,麻煩幫我刨出來,江湖救急,感激不盡。”


    看他穿著打扮,擺明是個古代的老鬼,這要求我哪敢拒絕?百般不情願的又去刨墳,不多時,扯出一條小腿。


    八字胡接過自己的小腿,暗自一樂,“哢吧哢吧”給擰上了。


    “二棒棒,三牛子,滾出來!”


    八字胡衝著其他兩個墳堆吆喝一嗓子:“都別睡著了,起來幹活了。”


    然而,那兩座墳堆安生的很,沒有任何反應。


    八字胡有點毛了,怒氣衝衝過去對著墳堆就是一頓猛踢,忽然輕“咦”一聲,從土裏扯出一團皺巴巴的黑紙,上麵寫著殄文,他看了片刻,樂了,衝我說道:“這個……大兄弟,不好意思啊,本來準備給你介紹我其他倆兄弟認識認識,結果他們醒來的比較早,出去辦事兒了,似乎有個大活人落這裏頭了!”


    大活人?


    來的比我早?


    我腦袋裏第一反應就是——老白!!


    這孫子沒死!!


    不過,估摸著情況也不太好,現在正在被倆兇鬼追殺。


    我魂遊九天之際,八字胡則開始整理衣服了,拍掉土屑,對我打躬作揖,有點沐猴而冠的意思:“光顧著喊我那倆兄弟了,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姓胡,江湖上的人都稱我一聲胡掌櫃,你可以喊我胡老哥就行。”


    我心思壓根兒就不在這個上麵,學著他的樣子還了一禮:“姓衛,衛驚蟄。”


    “哈哈,原來是衛哥兒。”


    胡掌櫃眉開眼笑,十分親昵,拉著我的手在墳堆上坐下,抓起一把墳頭土就往我手裏塞:“我看小哥兒傷了魂魄,這可了不得,初次見麵,老哥也沒別的禮物,就送你一把這個,你可別嫌棄!”


    這話說的,能不嫌棄麽?


    你特麽送我一把墳頭土,還不如送我塊棺材板呢,至少我還有點盼頭,能自我安慰,說這是升官發財……


    我心裏媽賣批,臉上笑嘻嘻,然而這胡掌櫃不是個省油燈,逮著機會把我手往上一托,那一把墳頭土一點不剩的全進了我嘴巴,那叫一個膈應人,剛剛這孫子可是從這裏頭鑽出來的,跟逼我喝別人洗澡水沒差……


    結果,神奇的事兒就在這兒了,那把墳頭土入口即化,成了沛然的陰氣,我原本都接近於潰散的身體一瞬間就恢複如初了。


    “是寶貝兒吧?老哥混江湖從不坑人!”


    胡掌櫃笑眯眯的,胸口拍的比鼓都響,估計是出門忘了照鏡子,忽略了相由心生這麽迴事兒,愣是覺得他這尖嘴猴腮的長相能取信於我似得,拉著我的手白話個不停,末了才忽然問:“老弟,你咋死的啊?”


    這人到底會不會說話?


    我就跟吃個死蒼蠅一樣,忒難受了,無奈此刻受製於人,隻能硬著頭皮亂編:“嗨,還不是家裏窮鬧的,眼瞅著這不有個墓嗎,就琢磨著兩手空空換點柴米油鹽,沒成想。”


    “唉呀媽呀,巧了!”


    胡掌櫃一拍大腿:“原來是同行啊,不過咱這行可都是家傳手藝,這墓又來的蹊蹺,也就寧遠那一塊的人有機會摸進來,算起來咱還是家鄉人呢……”


    這孫子斜著眼看我,那意思太明顯了,就差問我——哥們,你該不是我的種吧?


    我就差照著他臉上飽以老拳了,不過也算是看明白了,這混蛋就是宋末元初的那夥盜墓賊,我老家那時候的地名就是寧遠。


    隻是,這認慫可以,但當孫子也不是那麽迴事了,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奈說道:“老哥,咱倆不是一個姓……”


    “哦哦……”


    胡掌櫃含混不清的應了兩聲,然後又斜著眼試探性的問道:“你家的長輩有沒有混的特別落魄的,入贅了別人家,孩子跟了人家姓的?”


    我特麽……


    兜了這麽大個圈子,這不又繞迴來了麽?


    說到底還是懷疑我是他的種啊!


    我有點上頭,憋著一口氣耐心說道:“老哥,你說的這個真沒有,我們家一脈單傳,都姓衛,咱倆真沒啥血緣關係,頂多能在這兒遇見算是緣分!”


    “有道理,緣分嘛……”


    胡掌櫃“嘿嘿”笑起來,然後神神叨叨的低聲跟我說道:“衛哥兒,既然是緣分,那老哥我也不藏著掖著了,好事兒大家一起分享,我跟你說,我這兒正好有個天大的機緣,老哥覺得你這人不錯,咱倆一塊幹?”


    這就是個坑……


    什麽天大機緣,我看是丫缺人手,扯了這半天,就在這等著我呢!


    不過賊船已經上了,而且我也挺擔心老白的,遲疑一下,隻能故作驚喜的說道:“那兄弟可就謝謝老哥了,不過,這到底是什麽事兒啊?機緣還能有天那麽大。”


    講真,這孫子還真就勾起我好奇心了,幾個死了都好幾百年的主,到現在還不消停,到底在謀劃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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