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蝶稀裏糊塗地跟著大隊伍到妙雲飯店。


    原本她是該步行去的,而她剛出門,車輛早備好了,說是霍先生有請。


    這霍先生何許人哉,吊足胃口。


    妙雲飯店是洋人開的西式酒店,一樓二樓都是接待吃飯的地方,三樓和四樓就是貴賓包廂了,今日霍先生包場,劇組的人都已來齊,香檳酒宴觥籌交錯,寧蝶還未融入氣氛就被女服務生領到三樓。


    地上的雲紋大理石好看得緊,走廊上的吊燈一個個好似碩大的水晶,像盛在玻璃杯裏的美酒,熏開迷離之色。


    肚子開始難受,仔細算算這兩天確實是月事的日子。寧蝶暗道不好。


    服務生把包廂的門擅自打開,她盯著燙金的門牌號看了一眼,305。


    她最討厭的三個數字聚齊了。


    包廂是一個房間,桌子椅子都是西式的風格,莊重的棕色,房門推開是撲鼻的煙香味。


    男人站在窗前抽洋煙,一身漆黑的西服整潔,不見多餘的褶子,發式是左分的西裝頭,頭發往後梳攏,待男人轉過身來,寧蝶微愣。


    西南的報上時常會出現這個人,陳粵明先生,巨商之子,西南經濟發展的風向標。


    寧蝶禮貌地彎腰道:“陳先生您好。”


    陳粵明頷首致意,算是招唿了,對於寧蝶認出他並不感到奇怪,他把煙碾滅,雙手插兜,眉宇裏自帶淡漠,“我有個朋友想見你。”


    說著,外麵是軍靴“碰碰”的步伐聲調,軍隊沒有進來房間,而是封鎖走廊。


    霍丞以一種不可一世的姿態,身上軍裝奪目,邁開欣長的腿,直截了當地闖入寧蝶的視線。


    薄唇一啟:“寧小姐你好,初次見麵。”


    萬萬沒想到霍先生是霍丞。


    寧蝶呆愣在原地,心情複雜,按照上一世的記憶,這個年紀的霍丞,還是一無所有的青年。


    原以為這一生隻要她願意,她永遠都不會見到這個負心人。


    陳粵明抿唇,像是在克製笑意,道:“不打擾兩位,陳某告辭。”


    若屋子裏隻剩下自己和霍丞那還了得,寧蝶抬腳就道:“我還有其他要緊事,先走了。”


    豁然胳膊被人拉住,霍丞埋頭在她頸肩,溫熱的氣息傾吐在她露出的脖子上,“寧小姐,既然來了,何不陪在下飲酒一杯。”


    說完,他的唇不忘輕輕摩擦過她的側臉。


    一股電流漫上寧蝶的四肢百骸,她顫抖著身子,渾身發冷。


    極力掩飾自己的異樣,她裝作和霍丞初見,態度疏離,“抱歉先生,我身體不適,必得要先迴去。”


    她說完掙紮開他的桎浩,邁出房間一步,門外的軍隊立即將□□端起來,處於戒備狀態,顯然是不會放她離開。


    “寧小姐,”霍丞摘下軍帽,拍去帽子邊緣不存在的灰塵,“一杯酒而已,何必鬧得大家不愉快。”


    這已經不是商量的口吻。


    寧蝶隻得不甘心地留下,左右一會,房間的餐桌上飯菜布置好了,七分熟的牛排加各式的沙拉和點心,白餐布上有繡玫瑰花的暗紋。


    他們各占桌邊的一端,中間隔著長花瓶裏的百合花束,還有兩支盛了蠟燭的銀燭台,在隱隱綽綽的火苗光裏,霍丞熟練地將牛排切成零碎的方塊,他垂頭認真時,臉部線條是流暢的弧線,卸去不少冷硬,然後他繞過桌子,走到寧蝶的身邊彎下身,把手中的碟子放下,“吃完這份我來教你。”


    寧蝶僵硬地停住使用銀刀的動作,她切牛排不甚熟練,幸有和林萊玉學過,不至於是完全的新手,可還是被霍丞嫌棄了。


    “不……不用。”她漲紅臉,有些難堪,也抵觸霍丞的靠近。


    霍丞笑了笑,眼底是深沉的陰兀,他自然感受出她的抵觸,不顧寧蝶的反抗,他直接從背後擁住她,雙手覆蓋在她的手上,強迫性地教她如何掌握切牛排力度,語氣卻是溫柔至極,“別動,先學握刀的姿勢。”


    屬於男人的野性氣息將寧蝶包圍,她的掙紮在絕對的強勢麵前簡直是不自量力。


    苦熬著結束學習,深秋的天,寧蝶背後竟出一身的汗。


    似是對學果很滿意,霍丞不再為難她,食指拂去她嬌唇邊的油漬,他坐迴自己的位置,紳士地問:“寧小姐家住在何處?”


    寧蝶本想沉默,但她眼珠子一轉,脫口隨意報出一個地名。


    “外麵下雨了。”霍丞道。


    寧蝶扭頭去看窗外,細細的雨絲從玻璃窗上一縷縷滑下,模糊了外麵的繽紛世界。


    這雨來得沒有任何預兆。


    “不如我開車送寧小姐迴家。”霍丞壓低帽簷,聲音低淳誘人。


    寧蝶話一噎,她這一世不想和霍丞扯上任何瓜葛,住處她肯定要保密。


    何況他送她迴家,光是應付蘇梅都是件費力事。


    她今年虛歲十九了,在舊家族裏已是大齡待嫁的女子,即便是學校新式教育普及,她這個年紀還未訂婚的女子都是少數。


    蘇梅沒事總和李媽湊一起問她,學校可有心儀的人,又說隔壁哪家的姑娘前些天出嫁了雲雲。


    話裏話外,俱是提醒她要做打算了。


    這節骨眼突然冒出一個男人送她迴家,論外表和氣度,霍丞無疑是人中龍鳳。


    她少不了要應付蘇梅的盤問。


    前一世她“冷”怕了,也許她對霍丞還有那麽一些餘情未了的意思,但那些年的境遇叫她注定不敢再愛上這個男人。


    她閉上眼,四姐寧箏的話句句戳中胸口。


    她無疑又恨著霍丞。


    “怎好叫先生相送,”她鎮定下來,玉指撫摸石榴紅的胸針,笑意裏隻有單純的客套,垂眼睫毛輕顫,“看先生的氣派和處境,自然是日理萬機,能叨擾你一頓飯的工夫,寧蝶心裏早過意不去。”


    一頓飯罷,霍丞整理軍服的袖口,他的眼睛偏為狹長,比鳳目更顯風流,然爾他的眸子是冷的,在麵相上性屬涼薄,“寧小姐說的很對。”


    他倒絲毫不客套,“我確實很忙,這頓飯的補償我以後會向寧小姐討要。”


    曼斯條理地他喝上一盞紅茶,目光時不時地拂過寧蝶。


    以後?寧蝶心下一笑,她不會讓他們之間有以後。


    最後又半是強迫地霍丞逼她坐上車,看出她的臉色不大好,霍丞道:“寧小姐不必客氣,我和你順路,隻送你到‘洋行’門口。”


    哪門子看出她是客氣來著?她壓根是拒絕,寧蝶隻差碎霍丞一句臉皮太厚,不過聽他說隻送自己到半路,寧蝶鬆了一口氣。


    車停在了洋行門前,天色晚了,華燈初上,淅淅瀝瀝的雨聲不減窗外半分熱鬧。


    寧蝶推開車門要下去,胳膊被霍丞拉住,她誤以為他要反悔,柳眉一豎就要發怒,霍丞先道:“寧小姐稍等。”


    說完,開車的司機打開車門下來,撐開一把黑色的雨傘在一旁恭候,霍丞隨即下車了,接過傘叮囑道,“我迴來前看好她。”


    他步子邁得結實,踏著地上的積水,背影消失得很快。


    寧蝶無奈地等著,他迴來時手上多了一個紙袋,雨勢太大,他肩膀有一側濕透了,臉頰上都有雨水,唯有紙袋上不見半點雨滴。


    “換上,”打開車門,他不容質疑地將紙袋按在寧蝶懷裏。


    寧蝶好奇地打開它,入目是件鵝黃色的呢子外套。


    她想張口問,意識到身下的潮濕她臉紅成豬肝色。女兒家的隱私頗為麻煩,極易弄髒衣服,她的裙子不像樣了,沒想到連大衣也不保,皆染上紅色。


    一聲謝謝艱澀地說出口,她把大衣換下來,穿上外套,這顏色極鮮,把她的膚色襯得仿若白珍珠,光瑩瑩的。


    她尷尬地不知如何才好,索性直接下車,霍丞把傘舉在她的頭頂,風大雨大,她垂頭看見他的軍靴在淌水,她遞上一塊方巾手帕給他。


    “謝謝寧小姐。”霍丞客氣地拿著,並不急於去擦拭身上的水珠。


    寧蝶唇往上一彎,傘塞進了她手裏,她不勉強自己拒絕,而是坦然接過。


    然後道了聲告別,她欣欣然地踏進雨勢中。


    霍丞入座車裏,他出行身後至少連著三輛車隨時待命。


    他將方帕在手心中展開,一支繡梅悄然地睡在邊角,他用指腹去撫摸紋路,想象這刺繡上殘留著寧蝶的手溫,不說真實的地址有什麽關係,他眸子裏的溫情冷了,沉聲命令司機道:“派人跟著。”


    寧蝶沒有急著迴家,她在百貨店買好月事用品還有換洗的內衣,查看了一下荷包裏的零碎角錢,在附近旅館開了一間單人房。


    為保萬一,這幾天她必得睡旅館。


    笠日她去醫院看望林萊玉,旅館簡陋,大冬天要用暖壺打熱水還得另算錢,門外走廊上總有人來往,她唇幹渴,睡得也不踏實。


    進了病房,她急不可耐地用瓷杯倒水喝,咕嚕嚕地喝上兩盞才解渴,林萊玉沒好氣地白她一眼:“你是渴死鬼投的胎?半壺水都讓你喝完了。”


    “喝完了我替你去打滿,醫院的水又不算錢。”她端來椅子坐好,這病房裏的病床睡滿了人,家屬進進出出,寧蝶又把椅子往裏挪了挪。


    林萊玉吊著腳,不方便動作,她翹著蘭花指在空中一點,當是點中寧蝶的額頭,“開始省錢了?”


    寧蝶歎氣,這幾年蘇梅的存款用得七七八八了,炒股的錢能填補學費,但剩下的生活開支依舊是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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