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覺得院子好大啊,在裏麵可以盡情的跑啊跳啊,像是一個廣闊的世界般,但是現在卻感覺也不過如此。


    陳雅琳蹲下身來,撫摸著練功場滿是塵土的地麵,上麵還有前幾日被父親踩過的腳印。在石板與石板的夾縫中有不知名的草生長著。


    明明平時都不會刻意注意這些細小的地方,但是隻有在這種時候會這麽在意。


    陳雅琳直起身看著家中的練功場,多少歲月流逝,在以往的日子裏,自己的青春是在這裏度過的,十年如一日,揮灑著汗水。


    想到這裏,她鼻子一酸,忍不住想哭。


    她望向中庭,甚至能看到曾經自己的身影。


    “嘿!哈!”


    驕陽似乎能把綠草曬得失去水分蔫下去,正立於院子的正上空,四周的圍牆已經不能遮下任何一隅陰影,整個練功場被陽光肆虐著。


    一個少女站在練功場的正中,一板一眼地練著自己的功夫。她幼小的手腳伸展著,頂著大太陽紮馬步,汗水已經把練功服濡濕,滴到地麵後把黃色的土地染成深色,然後快速擴散消退。


    因為妨礙練武,她的一頭長發已經減去了,變成了貼頭的短發,被汗水粘在了額頭上。


    爸爸站在一旁,嚴格地監督著陳雅琳,時不時幫她糾正錯誤動作,並對女兒委屈的眼神視而不見。


    “這裏的動作不對,腿再抬高點!快,剛才那個動作重複十遍,做不到你晚上就別吃飯了!”


    被嚴厲訓斥的陳雅琳隻能拚命忍住眼淚,透過被水花模糊的眼簾來看前方的景象。


    她出生於一個功夫世家,爸爸是陳氏太極拳的正統傳人。


    而母親在生下她一個孩子後就離世了,所以爸爸把雅琳看做是母親遺留下來的珍寶。當然,作為唯一正統傳人,雅琳從出生時起就背上了重擔。


    記得在那天自己柔順的長發被剪掉時,還大哭了一場,那時的她像普通的女孩一樣,羨慕著童話電影中美麗的公主,但是長發被剪掉的自己,隻剩下了滑稽可笑的模樣。


    因為短短的頭發,在學校也被同學嘲笑了,還要時常忍受老師驚異的目光,那時候感覺大家都視自己為異類,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明明自己並不希望接下家族的重任,但是無可奈何。因為陳家曾經是倍受關注的武術世家,之前幾代都人才輩出。但是近來卻沒落了,家道中落,貌似因為在現代的社會,繼承武藝越來越沒有實際的價值了。


    雖然說是寶貴的傳統文化,但是現在能讓傳統文化發揚的途徑已經越來越狹隘了。功夫在信息時代的社會已經不再有實際意義,功夫是用來殺人的,但是現在的時代已經不需要上戰場了,所以習武之人的出路多半是去做武術教練,或者靠著表演為生。


    日漸衰落的陳家在雅琳的爸爸年輕比賽時不小心落下終生頑疾就一蹶不振了,家裏的其他長輩也紛紛放棄祖傳的武功,去從事其他行業。隻有爸爸堅守著,但是他的身體卻注定他無緣武壇,於是他把全部的希望寄予在了雅琳身上。


    就好像是把自己的夙願交付給她去完成那般。


    對雅琳來說,她唯一的親人就是爸爸,所以無法拒絕爸爸的請求。


    而背負上這宿命就要承受相應的重擔,要為此付出,為此努力。當她踏上這條道路時,就可以說與普通的生活無緣了。功夫要練基礎,所以必須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練,以此打好基礎。


    當別的女孩在玩樂,看少女向動畫的時候,雅琳就早已站在練功場上了。一年四季如此,在清晨的露珠還沒潤濕嫩葉時起床,在月亮與星宿的陪伴下入睡。


    不光休息時間用來練功,別的女孩梳著漂亮辮子時,雅琳已經剪了短發,為了減輕體脂率,要吃難以下咽毫無味道的營養餐,什麽美味的糖果和巧克力都是吃不到的。


    走上這條路,就意味著要拋棄作為普通女孩的樂趣,從此一心一意地鍛煉,燃盡自己的一切,把青春歲月揮灑在練功場上。


    從此,四方的院落中,有了雅琳認真努力的身影。


    也有想要放棄的時候,她不止一次淚水漣漣地看著爸爸。


    “爸爸,我可不可以休息一天,呐,就一天,我都約好明天和小靈一起去公園了……”


    雅琳抱著父親的大腿說著。


    “說了多少次了,不行就是不行!百尺高樓非一日建成,你難道想功虧一簣嗎?!你的休息時間我已經給你安排的夠多了!”


    “可是、可是爸爸,我隻是想……”


    幼小的雅琳哭了出來。從小她便沒有朋友,班裏的調皮的男孩子因為她的短發和功夫都喊她“男人婆”或是“母老虎”,當然敢這樣喊的無一都被她揍哭了,不過因此就更沒有想和她做朋友了。雅琳經常在一個人時偷偷抹眼淚,也因此她各位珍惜童年寥寥的朋友。


    爸爸依舊訓斥著她:“你不是很崇拜電視裏放的假麵騎士嗎?那裏麵的特技演員也是和你一樣過來的,因為他們也每天苦練基本功,所以才能做出那樣出色的打鬥。你不是喜歡嗎?那就學學他們。”


    “我喜歡的是假麵騎士裏麵的英雄,又不是特技演員……”雅琳小聲嘟囔道。


    “怎樣都好!你要是連堅持下去的毅力都沒有,還扯什麽英雄?!現在趕緊給我到院子裏練功!”


    痛苦著,童年就這樣過去了。


    很少到練功場以外的地方去,也沒什麽娛樂的方式,但是這樣換來的是巨大的進步。


    雅琳有著近乎恐怖的天賦,在功夫這方麵有著近乎極致的理解力,看過一次的動作立刻就能記住,然後在實戰中見招拆招也有著靈活的反應和準確的判斷。


    簡直是為了練武而生的一般,爸爸曾經這樣感歎著,所以愈發珍視雅琳,覺得陳家翻身的時候終於要到了。


    她知道,她很強,比任何人都強。盡管不情願,但是她有著超高的領悟能力,當她在練習功夫時已經感覺到了身心都要融入其中。


    很快,雅琳就把十八般武藝練得樣樣精通,白打能力不談,兵器也是使用的隨心所欲。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镋棍槊棒,鞭鐧錘抓,拐子流星,什麽帶尖兒,帶刺兒的,帶棱的,帶刃的,帶絨繩的,帶鎖鏈兒的,帶倒齒鉤的,帶峨嵋刺兒的,十八般兵刃無不精通。


    一門功夫已經練到了極致,但是還想要再次提升,於是父親就帶著雅琳到處拜師學藝,最終竟然學成了幾乎所有主要流派的武功,雖然不至於全部練到登峰造極,卻也無比嫻熟。


    她是不折不扣的天才,甚至是千年來唯一能做到這樣壯舉的人。可能外行人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麽概念,那麽換一種表述方式來類比,有一個人在二十歲以前便得到了文學博士、法學博士、曆史學博士、理學博士、工學博士等一係列學位,就是如此震撼。


    陳家自然名聲大震,雅琳從小便參加各種各樣的比武大賽,無一例外,全是優勝,她的前途光輝熠熠,就像是啟明星一般,甚至大家都認為她必將成為國家級的運動員。


    她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她的心中充滿著驕傲,是啊,這可是她十年如一日,拚命刻苦練習換來的啊!她知道她很強,也為自己重新振興了家族的名聲感到高興,現在大家一提起她的名字全部都是稱讚。再去學校時,大家也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爭相和她交朋友。


    就在她以為這樣光輝的未來會一直持續下去,自己也會更加快樂的時候……


    十六歲的夏天,雅琳像是例行公事般的參加了一場比賽,每年參加的比賽太多,賽程被安排的滿滿的,所以雅琳沒多重視此次比賽,況且現在還隻是預賽,她甚至感到了一些厭煩。


    此次比賽的對手看起來是一個冒冒失失的家夥,年齡應該是和雅琳差不多大,留著短而密的淩亂黑發,上身隻穿著背心,從裸露的肌肉看來身體倒是很結實的。


    他看見雅琳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什麽啊,居然是個女的,我可不想和女人動手啊……”


    好像是十分嫌麻煩,臉上露出欠扁的表情,還撓了撓頭發,白色的頭皮屑在空中飛舞著。


    “喂,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雅琳對他這樣的態度很不滿,於是如此問道。


    “哈?小丫頭,你這小身板參加這種比賽會不會太勉強了,打我可是會受傷的。”


    “我不是小丫頭!”


    “好好好,不是,不是。”


    什麽嘛!居然這麽囂張,待會兒一定要讓你好看。雅琳握緊了拳頭,她畢竟也是有幾分自傲的,可這家夥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嘛!


    很快,比賽開始,兩人站到了賽場上。


    事先說好,待會兒你怎麽求饒,我可都不會放過你的!雅琳下定決心決不輕饒他。


    她對對方施以抱拳禮,但是對麵卻一臉迷惑的撓了撓頭,然後才恍然想起似的說道:“我不擅長這玩意,所以就直接開始吧。”


    唔……雅琳被氣的不輕,這可是傳統啊喂!這家夥怎麽迴事!明明全身都是破綻,這種程度的家夥……


    這樣想著雅琳衝了上去。短暫的過招,雅琳便開始虛晃,沒想到對方那麽容易就上當,立刻抬臂格擋。


    虛招過後,雅琳把握機會,立刻開始真正的攻擊,但是對方把雙臂一縮,互助主要部位,就像是烏龜縮殼一樣,硬是擋下了雅琳的攻擊,就好像雅琳打的他不痛不癢一般。


    “既然這樣……”雅琳采取繞側戰術,他也反應過來,想要躲避。


    太慢了,這樣怎麽可能躲得開呢!她一個橫掃踢在了對方腿側,但是對方卻隻是晃悠了一下,沒有倒下。


    欸?她一愣,不應該是這樣啊。對方在受擊後馬上反應了過來,給予還擊。


    這麽直來直去的攻擊,一看就沒有好好練過。雅琳做出防禦姿態。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巨大的力道傳來,她竟失去平衡,向一邊倒去,對方抓住機會,立刻追擊,雅琳種種摔在了地麵上……


    直到裁判的比賽結束哨聲吹響,雅琳才恍然間理解發生了什麽事。


    自己敗了,而且是在預賽上敗給了一個武藝不精的毛頭小子。


    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會敗給這種人,難道自己十幾年的努力都不如對方嗎?她不甘心地哭了。


    雅琳的失敗是因為身體太過於羸弱了,雖然技巧堪稱天下第一,但是在身體素質這方麵,她差那個少年太多了。


    因為女性和男性先天性的身體差異,導致在這種比賽上是極其不公平的,尤其是未成年時還未按照性別分組。同等程度下,一般男性的身體素質會強於女性,所以雅琳的努力和天賦也沒能彌補先天的差異。之前雅琳能贏是因為年齡尚且年少,大家的體質都還沒發育完全,但是隨著年齡增長,劣勢越來越明顯。


    那次比賽之後,爸爸竟然破天荒沒有責怪她,而是沉默了許久,用顫抖的大手撫摸著她的頭頂,熱淚盈眶。這讓雅琳感到不安。


    爸爸!不要這樣啊,像往常那樣責怪我、鞭策我啊!這種情況下不應該對我感到憤怒嗎?逼迫我拚命鍛煉然後下迴贏迴來啊。


    但是爸爸沒有,雅琳從那時就隱隱知道自己將會與冠軍越來越遙遠了。


    上蒼是公平的,在塑造了雅琳武藝的天才之後,也從她身上取走了一些東西。雅琳的抵抗力很弱,從小就容易得病,而且肺活量和心率也要更低一些,本身更是那種無論做多少鍛煉也很難增加一點肌肉的體質。


    這以後爸爸雖然依舊監督雅琳練武,可是她感覺到,爸爸依舊不像以前那樣認真且充滿決意了。是因為對自己已經放棄了嗎……


    後來聽說與自己對戰的那小子叫祖銘,練武不過才幾年,是爸爸認識的一位老人收養的孩子。那位老人雖然也是習武之人,不過並非正統,也沒多少成就,祖銘那小子也不過是在老人手底下學過幾年罷了。


    雅琳很不甘心,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就這樣低頭。最近因為爸爸對她失去了信心,對她管的也沒有那麽嚴了,所以很輕易從家裏跑了出來。


    根據之前聽說的消息,老人和祖銘似乎居無定所,常常在公園或者河灘一類的地方,於是雅琳就想碰碰運氣。


    來到公園,很幸運的不久就鎖定了目標,她看見祖銘在一片綠草地上,對著一個木樁練來練去,看起來正在打拳。


    雅琳走到了草坪上方的斜坡上,向下俯視著他。因為聽到腳步聲,祖銘轉過了身來。


    他看到雅琳,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什麽啊,這不是那個……那個……誰來著嗎?”


    “不是誰,是陳雅琳,給我記好了!”雅琳雙手叉腰不滿地說著。


    “對對,就是那個。有什麽事嗎?我爺爺有事辦出去了。”


    雅琳對他伸出手指,高高地昂起頭,然後以高傲的口氣說道:“來和本小姐決一勝負吧!”


    “欸……”祖銘露出一臉嫌麻煩的表情,“上次你不是都輸給我了嗎?而且我現在正在和木人樁對練。”


    雅琳嘟起了嘴:“你的意思是本小姐還不如一根破木頭嗎?還有,我!沒!有!輸!”


    “是,是。不過我這裏可不像你一樣悠閑,還要準備下一場比賽。下一場的對手是個男的,是個強敵。”


    “唔……真讓人火大。不行,你一定要給我比一場,上次輸給你純粹是我大意了!明明你就這麽不擅長功夫,怎麽想我都沒有輸給你的理由,肯定是你耍了什麽花招吧!”


    “我才不會幹那麽無聊的事情,還有,我真的不能和你打。”


    “憑什麽!你為什麽不能和我打?”雅琳迫切地問著。


    祖銘歎著氣停止了擊打木人的動作,指向了雅琳的衣服,“打起來的話,會弄髒你的衣服吧。”


    她聞言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衣服,因為家境富裕,爸爸又隻有她一個女兒,所以也很舍得在她身上花錢,給她買的衣服都很貴。而祖銘隻是個窮小子,肯定是在擔心弄髒自己的衣服會賠不起吧。


    “哼!”雅琳脫下來外套,扔到了一旁的草坪上,隻剩下單薄的背心,把格外勻稱的身形襯托了出來。


    “這樣的話就行了吧,快和我打!”


    “唉——你就非要找打嗎?那好吧。”祖銘不情願地歎了口氣,隻能答應了雅琳的請求。


    “太好了!”雅琳興奮地從草坪的斜坡上跳了下去。


    “喂、笨蛋,小心點啊!”祖銘慌忙想要接住她,雅琳卻早已穩穩站住了。


    “來吧!”一聽到可以決鬥,她雙眼放光,神采奕奕地擺出了戰鬥姿勢。


    “那我就不客氣了。”祖銘向著她衝了過來。


    “哼哼,就這樣傻傻地衝過來的話……等等,你想幹什麽?”


    祖銘向著雅琳便是一個熊抱,她慌忙想要躲開,卻躲不過祖銘寬闊的胸膛,被牢牢抱住。無論怎麽用力掙紮也無法掙脫他的雙臂。


    雅琳被祖銘抱了起來,她掙紮地更劇烈了,還“啊啊”的叫著。


    然後祖銘把亂動的雅琳身體橫過來,輕輕放到了地麵上。


    一開始躺在草地上的雅琳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待反應過來後立刻羞得滿臉通紅。


    因為平時都不怎麽和人交流,大多數時間是躲在家裏獨自練功,被別人做出如此親昵的動作還是第一次。


    “你你你這家夥突然間做什麽啊!”


    “這樣你就輸的心服口服了吧。”名為祖銘的少年站在她身前開心地笑了,太陽照出了他的輪廓,影子落在了雅琳的臉上,他的臉上掛著由衷的笑容。


    “唔,嗯。”不知怎的,雅琳居然老老實實地接受了失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行了,還想躺到啥時候啊,該站起來了吧。”祖銘向她伸出手,把她扶了起來。


    “啊,等等。”他忽然伸出手來,從雅琳頸間摘下了碎草屑,那草屑上麵還趴著一隻渾身斑點的瓢蟲。


    雅琳嚇了一跳,閉上眼睛向一旁躲避著,紮進了祖銘懷裏,緊緊抱住不鬆手,“啊不要不要不要!我最討厭蟲子了,快點扔掉、扔掉啊!”


    祖銘鬆開了捏住瓢蟲的手,它背上的甲殼打開,張開了薄薄的透明翅膀,飛向了太陽。


    “真是美好的小生命啊,完全不可怕呢。”他笑著感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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