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盡全力,提升車速,十幾分鍾順利抵達市中心醫院。


    此時已經傍晚十一點鍾,市醫院隻有急診科亮著燈。


    趙子哲攙扶著唿吸微弱的紀須岩,大家像火燒眉毛一樣,急急忙忙將他送進搶救室。


    幾十分鍾的焦急等待,時間如同熱鍋上螞蟻爬在眾人心裏,心急氣躁。


    “都怪我……”我拉攏著腦袋坐在走廊長椅上,萬分自責的說:“如果我沒有救下這隻小貓咪,哥哥他也不會貓毛過敏引發唿吸困難。”


    “……沒事。”唐智恩緊緊握住我的手,同時也在安慰她自己:“須岩一定不會有事的。”


    “丙丙,別慌。”汪蘇琪輕拍我的肩膀。


    趙子哲掏出錢包,“大家都還沒吃晚餐吧,我去買點東西。”


    “我跟你一起去。”聞言,我站起身。


    急診室的門自裏麵推開,白大褂醫生走出來問道:“你們誰是患者的家屬?”


    唐智恩神色緊繃,趕緊站起來問道:“我是!我是他妻子。”


    白大褂醫生拿著病曆夾,仔細說道:“幸虧送來的及時,患者暫無大礙,但是需要住院觀察幾天,繳費窗口在一樓左手邊。”


    眾人均舒一口氣,表情皆放鬆下來。


    “醫生,我老公他真的沒事嗎?他的唿吸道沒問題嗎?”


    “打過抗過敏藥物,已經沒事了。”醫生說完,徑直朝自己辦公室走去。


    我望著遠去的白大褂禿頭頂,心底再度對醫生這門職業肅然起敬。


    我為自己是一名醫學生而感到驕傲,將來,我一定要像剛才的醫生一樣救死扶傷,將危難中的人帶離痛苦和折磨。


    幾分鍾後,紀須岩躺在滾輪病床上被兩位小護士自急救室推出來。


    我們趕緊圍上去查看他的狀態,紀須岩雙目緊閉,嘴唇幹裂,左眼角的美人痣黯然失色,他均勻的唿吸著,正如醫生所說,已暫無大礙。


    “須岩……”唐智恩眼眶紅潤,握住他沒有打點滴的手,眼底轉動著心疼的淚水。


    “先讓他休息吧。”趙子哲將買來的麵包分給我和汪蘇琪。


    我目送紀須岩被推進普通病房,隨後身體如同泄氣的氣球般跌坐在長椅上。


    “餅子,多少吃點。”


    我看著手中的麵包,頓覺食不知味。


    “我沒胃口……”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汪蘇琪也勸道:“雖然紀須岩他是因為接送我們而過敏,但這並不是你的錯啊。”


    “嗯,大家都不知道他貓毛過敏,所以餅子,別再自責了。”


    聽他們這樣說,我臉色變得更黑,細小如蚊蠅般的說道:“我知道。”


    “什麽?”趙子哲沒聽清。


    “我知道哥哥貓毛過敏,去年他就告訴過我。”


    “……呃……”


    我攥緊菠蘿麵包,難過道:“是我粗心大意沒有往心裏記。”


    “那也不能怪你!”汪蘇琪猝然提高音量,生氣道:“鼻子底下一張嘴,誰讓他不說。”


    趙子哲附和道:“對,繼續演可真會給人心裏添堵,明明清楚自己不能碰貓,還打腫臉充胖子。”


    “……”


    我聽他們越說越離譜,不論何種原因,歸根結底這件事就是我的錯。


    “好了,你們別吵了。”我出聲打斷他們,勸道:“天色很晚了,酥奇,你趕緊迴家吧。”


    “你呢?”


    “我……我想留在這裏守夜。”


    “你傻呀!”汪蘇琪左右看看,沒發現唐智恩的身影,湊近我壓低聲音道:“避嫌懂不懂?他身邊有老婆照顧沒問題的,咱們都走吧。”


    “嗯,我讚同。”趙子哲望向走廊末端的窗戶,道:“雨,好像變小了。”


    思來想去,盡管內心對紀須岩貓毛過敏的事情充滿無限愧疚,但我確實沒有立場留宿醫院照顧他。


    汪蘇琪說的很對,他身邊有唐智恩無微不至的照看,根本不需要我們這群閑雜人等多餘關心。


    我們正準備離開,唐智恩推門而出,對我們說道:“須岩醒了,他想見你們。”


    我把橘貓從懷中掏出來塞給趙子哲,搶先跑進病房。


    “哥哥,你感覺怎麽樣?”


    紀須岩蒼白的臉上掛著淺笑,“沒事。”


    “唿……你可把我嚇壞了!”我捶捶腦門,埋怨道:“你貓毛過敏為什麽不早說呢,害的大家提心吊膽,知不知道唐姐姐哭過多少次,她眼睛都腫成杏仁了!”


    “抱歉……”如同幹扁樹皮的薄唇裂開一道溫暖人心的笑意,他嘴中緩緩發出虛弱飄渺的聲線:“……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過敏這麽嚴重,起初以為隻是打噴嚏而已。”


    “唉!”我的心頭仿佛被層層烏雲包裹住,陰陰沉沉不見天日。“求你以後不要再這樣擅自認為了!”


    他略表驚訝,唇邊保持優美的弧度,乖巧的像個小孩子,點頭稱:“好。”


    “真是的!都已經二十三歲的人了,怎麽連半點常識都不懂呢?我現在嚴重懷疑你是假的醫學生,難道不知過敏症狀會給身體帶來多大危害嗎?還好我會開車,如若不然,你該怎麽辦呢?那種刮風大雨的天氣,等救護車來接你,早就一命嗚唿了!”


    “小妹……”紀須岩瞪大眼睛,似乎並未料到我會嘰裏呱啦奚落他一頓,眼底布滿詫異的說道:“小妹,你……”


    “我什麽我,你什麽你啦!”我像悶雷似的轟炸他:“如果以後再發生這種事情,我才不要管你呢!”


    “嗯嗯。”


    唐智恩不知何時出現在病房裏,她柔聲說:“妹妹,你別怪須岩,他總是喜歡逞能。”


    “是啊,為死撐麵子做一些不能及的事情。哥哥,麵子有那麽重要嗎?”我衝他翻翻白眼,“最後還不是丟人現眼啦?”


    紀須岩嘴角抽搐兩下,放在床邊的手機響起,他瞟一眼,對唐智恩說:“智恩,你把小妹和她朋友們送出去吧,紀家的司機已經到醫院門口了。”


    紀家的司機?


    他都躺在病床上了,居然還為我們這群沒迴家的人考慮周全?


    “哥哥……”我嗓子哽咽一下,開始後悔剛才衝他兇吼亂發脾氣。


    “快迴家休息吧,你們折騰一晚也夠累的。”他的聲音依舊那麽溫柔儒雅。


    我走到病房門口,不放心的迴頭看兩眼。


    “唐姐,哥哥,對不起,今晚給你們添麻煩了。”


    唐智恩坐在床邊,勉強笑道:“沒有的事,佟妹妹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我暗暗想,隻有狼心狗肺的人才不會往心裏去。


    簡單跟他們打聲招唿,我便離開病房。


    一輛黑色大賓利轎車停靠在醫院門口,我細細打量,發現跟上個月在墓地旁邊看見的車子是同一輛。這也證實了我當時沒有看錯,紀立富確實每年都會去看望張婷。


    “哇塞,萬惡的資本家。”汪蘇琪坐在後車座上,彈了彈屁股,新奇道:“紀家的條件就是不一樣啊,連車都這麽高級,好舒服喔!”


    我坐在副駕駛,清楚的看見司機先生嘴角展現出一抹嘲笑。


    “你能不能別表現的這麽掉價啊?”趙子哲抱臂不屑。


    “怎麽啦,你不喜歡大賓利嗎?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男人對車子不感興趣?”汪蘇琪吹吹額前劉海,無聊的說:“早知道紀喬於家這麽有錢,我當初就不該早早跟他分手嘛,至少也要撈一筆再說……”


    司機先生嘴角的嘲笑弧度更濃了。


    我尷尬的提醒道:“好了啦,酥奇。”


    “有什麽問題嗎?”她照舊我行我素的說著:“臭小子居然刻意隱富,快說,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紀喬於家裏很有錢啦?”


    “呃——”趙子哲反問她:“你不知道他是華城三高理事長的兒子?”


    “我隻知道這個,沒想到他家這麽有錢啊,大半夜還有私人司機服務。”汪蘇琪雙手捧臉,試著猜測幻想道:“紀家是不是有三層別墅?門前有小花園?屋子裏有女傭打掃衛生?一日三餐是廚師專門調配營養均衡?”


    “我記得他們家別墅是兩層吧。”趙子哲插話。


    我點頭,訕笑道:“恭喜你,除了別墅樓層以外,全猜中了。”


    “天啊!”汪蘇琪震驚道:“我以為自己猜的很離譜呢。這麽說能傍大款的唐智恩特非同小可咯?”


    “嗯,唐姐姐是星日集團的千金。”


    “天啊!星日集團!”汪蘇琪驚掉下巴。


    建築圈的人大概都對星日集團耳熟能詳,此公司主攻房地產和房屋室內設計,是華城一家經濟金融龐大的公司,連白氏旅遊公司在星日集團麵前都顯得有那麽一點點甘拜下風。


    唐智恩是真正的富家千金,相比之下,紀家僅經營一所私立高中學校,理論上紀須岩身價沒有唐智恩身價高……


    但也不能說紀須岩是吃軟飯的男人,畢竟人家專攻醫學骨科專業,將來是要進大醫院成為主刀醫師的人。他對接手紀立富管理華城三高顯得興趣不大,一門心思搞醫研,大概是想著等紀立富退位後找代理人管理學校吧。


    另外,先前關於紀須岩和唐智恩訂婚的消息,各家媒體也有爭相報道過。我多多少少從報紙上看到,星日集團的老董事長好像有想讓紀須岩接位的打算,希望未來他能與唐智恩共同經營公司。


    紀須岩沒有拒絕也沒有明確的答應,他心裏算盤珠子打的可精妙,沒有人能夠讀懂他心底的想法。


    我有種可怕的幻想,居然認為他能夠同時接管華城三高、星日集團和市醫院骨科主任的位子!


    因為在我心底,哥哥他真的是無所不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仿佛是上帝創造的一件完美無缺的珍品。


    他沒有不會的事情,他輔導我高考功課,教過我醫學專業知識,就連我的開車技術也是他手把手教會的,他帶我做新發型,搭配衣服,還為我展示感情最浪漫的一麵……這樣的男子,我總覺得他前途無量,一片光明。


    “可是,紀校長將來該怎麽分配這兩個兒子呢?”汪蘇琪說到紀家最為敏/感的地方:“有兩個兒子就證明要把一塊蛋糕平分成兩塊吧?可是不管用什麽樣的手法切割,似乎都無法保證兩塊蛋糕是同等的重量。”


    “嗯,這是紀家的私事,跟咱們有啥關係嘛。”趙子哲對此絲毫不感興趣。


    “你難道不好奇嗎?”汪蘇琪捏著下巴,分析道:“想想看,紀須岩這麽優秀,紀喬於完完全全被比下去了呀。”


    “不好奇,繼續演的人生怎樣,跟我有啥子關係……”


    “丙丙,你呢?”汪蘇琪抓著前車座,疑道:“你覺得紀校長會把財產分給紀喬於嗎,他畢竟是私生子……”


    私生子。


    是啊,一個多麽敏感的字眼。


    紀喬於從出生起就被扣上這頂帽子,到現在也未能解脫掉。這似乎將成為他一輩子的陰影,無情的陪伴他一生。


    好像在外人看來,所謂私生子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他們出生實屬意外,是破壞別人家庭的累贅包袱。


    可是紀喬於他做錯了什麽?他憑什麽要承受外界諸多不看好的目光呢?


    他如今在美國紐約混的風生水起,也足夠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我相信,當他再次迴國時,定是踩著萬丈光芒,攜帶一身本領,優秀的發光發熱,讓所有人都感到望塵莫及……


    我相信他,因為他是紀喬於,一個無所不能的男人。


    “噗。”我想到這裏,忽然感覺有點好笑。


    “餅子,你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了?”


    “沒,沒有。”我擺擺手。


    我居然把紀喬於當成‘男人’,真是奇怪,打從自己認識他開始,我就一直覺得他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男孩。


    他沒做過一件像‘男人’的事情,打架鬥毆除外……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才13歲,身高五官都沒長開,天天吊兒郎當不學無術。


    他的存在對我來說,永遠都是一個鄰家大男孩。


    細細想來,他今年也已經21歲了,可我還是很難把他現在樣子和從前樣子分離開來。


    因為他的整個青春裏都有我,所以我到現在為止還認為他是‘男孩’不是‘男人’……


    我覺得自己腦迴路沒毛病,雖然自己沒有青梅竹馬這樣子純真浪漫的另一半,但其實自己心底早已把紀喬於當成了自己最熟知熟悉的另一半。


    “唉——!”我想到這裏,黯然傷心的歎口氣。


    “餅子,你又怎麽了?一會兒笑,一會兒歎氣,到底在想什麽啊。”趙子哲的聲音將我思緒拉迴現實。


    “沒有啦,隻是迴顧起一些陳年往事。”


    大賓利車停靠在13號弄堂,暴風雨不知不覺間已經停歇。


    我跳下車,對紀家司機先生禮貌道謝:“感謝您,請替我向紀校長和紀夫人問好。”


    司機師父笑著朝我揮揮手,重新啟動車子,駛向夜色中。


    我踩著坑坑窪窪的積水走到家門口,視線不受控製的看向對麵老年人健康運動器材。


    我走到遠處秋千旁邊坐下來,搖晃著身體,迴顧起從前自己跟紀喬於的點點滴滴。


    不得不說,時間真的是一記良藥。


    盡管我們不歡而散,盡管他帶給我很多不堪迴首的痛苦,盡管我的初戀沒有那麽完美處處充滿遺憾。然而,當我迴憶起紀喬於,迴憶起我們共同生活過的高中時代,我的大腦還是潛移默化去想那些值得開懷大笑的事情。


    詛咒他怨恨他,那都是氣頭上的想法。


    實際,我真的很喜歡他,喜歡到無法自拔,甚至渴望變成他那樣的人。因為以前的自己,總是天真以為;隻要變成他,我們就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於是我學著抽煙,學會喝酒,更甚者傻不拉幾的跟著他翹課頂撞老師。


    好好想想,我們屬於典型的互補類型,他放蕩不羈,我呆板單純。


    我坦誠的對紀喬於說過,他身上有我向往的隨心所欲。而紀喬於也曾說過,我身上有他羨慕的健康幸福家庭。


    從怦然心動到鄰裏鄰居,從默默暗戀道挑明追隨,從單相思變成大膽愛……紀喬於令我品嚐到初戀的酸甜苦辣,是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男孩。


    他給過我很多第一次,第一次翹課,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抽煙,第一次打群架,第一次泡吧,第一次曠課,第一次頂嘴老師,第一次上課走神睡覺,第一次遲到早退……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初/夜……


    那麽多那麽多,我怎麽會不喜歡他呢?


    盡管他對我來說又愛又恨,當命運的齒輪重新轉動一次,我還是選擇暗戀他,喜歡他。


    我不後悔用盡自己整個青春來追隨他,感情中本就沒有公平可言,所以沒有值不值得。


    因為在他的麵前,一切仿佛都顯得很值得。


    我不是將就的人,要麽不開始,要麽一輩子。


    所以,當我打算愛上別人的時候,注定擁有想要和對方走一輩子的決心。


    “紀喬於……”我望著昏黑天幕上逐漸顯現的亮閃閃小星星,自言自語呢喃道:“紀喬於,你會祝福我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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