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班時間還早,紀喬於想給我剝一盤橘子吃,結果從塑料袋拿到盤子裏,這麽簡單的動作他都做不好。


    圓圓胖胖的橘子像生長出兩條小腿,他抓三個掉兩個,抓兩個掉一個,彎腰撿起四個從他手中跑掉三個……


    咕嚕嚕,橘子越滾越遠,最後停在我的腳下。


    我歎氣,彎腰幫忙撿起全部的橘子放到桌子上。


    紀喬於像個失敗者,魂不守舍的湊近我,手緩緩的伸過來,握住我攥著橘子的小手,他嗓音沙啞:“丙丙……”


    他近在咫尺的唿吸沉重溫熱如同海邊的風,輕輕撲在我的麵頰上。


    那些被遺忘在地麵和桌子上的橘子,被晨曦照射出微光。


    一時間,我什麽都忘記了,腦袋一片空白。


    他有力的手臂圈住我纖細的腰肢,隻要我稍稍一動,他的手臂就會收緊,宛如緊箍咒似的。


    他不說話,身上濃烈刺鼻的煙草味讓我忍不住皺眉。


    我看不清紀喬於此時此刻什麽表情,隻覺得他現在頹廢的樣子,仿佛對生活失去了希望。


    但是這種負麵情緒很快被他壓製住,沒過幾分鍾,紀喬於便恢複如常。


    他慢慢鬆開手臂,我意猶未盡離開他的懷抱。


    “我去上班了,公司最近挺忙的,你不用等我迴家吃晚餐。”


    “路上小心……”


    “嗯。”


    他以為我還被蒙在鼓裏,照舊像往常一樣身穿西裝騎車離開,等到了工作的地方再換掉衣服。


    他真的好傻,為了不讓我擔心大費周章,如此費盡心思蒙混過關。


    自以為天衣無縫,實則漏洞百出。


    熟不知,他越隱瞞,我越擔心。


    按照昨天的記憶,乘坐公交車來到6號美食街,我在披薩店門口左顧右盼。


    果不其然,半個小時後,頭戴白色頭盔身穿藍色外賣衣服的紀喬於,他騎著電動車朝我這邊跑過來。


    我下意識飛速躲電線杆後麵,十分擔心的偷偷看他。


    他進店十分鍾,手提兩個包裝完整的披薩跑出來,放入後備箱,不辭勞苦的騎車再次離開。


    他騎車的影子距離我的視線越來越遠……


    我繼續躲在林蔭下等待他送披薩迴來,手機響起,拿出來一看,是趙子哲打過來的。


    聽著手機叮當叮當的鈴聲,我才想起自己和趙子哲昨晚約定一塊兒填報誌願的事情。


    鈴聲大概播放進尾聲,快響完一遍了,我正準備按下接聽鍵。


    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車子刺耳的鳴笛聲‘嘀嘀嘀!嘀嘀!’


    緊接著‘砰’一聲巨響,嚇得我臉色慘白猛地迴頭一看。


    隻見紀喬於的電動車和一輛急速拐彎的三輪車相撞了!


    三輪車人仰馬翻,電動車後備箱的披薩飛出來掉在地上沾滿了塵土……


    現場很快圍滿看熱鬧的人群,我嚇蒙了,失神半秒鍾,飛速奔入人群中。


    他送外賣的電動車撞歪在一旁,車頭變形,車身也癟了。


    幸虧紀喬於帶著護具和頭盔,不幸中的萬幸,他並無大礙。


    三輪車車主是個老大爺,也毫發無損的樣子,從地上昏昏沉沉的爬起來,走到他麵前問:“你還好吧?需要打120嗎?”


    “不用。”


    紀喬於擦擦臉上的汗液,吃力的站起身,狼狽的收拾著灑落滿地的披薩餡。


    “去你m的!”三輪車車主確定他貌似真的屁事沒有,立即發泄不滿道:“我說你這個臭小子怎麽迴事啊?年紀輕輕就老花眼了?騎車不長眼睛啊!明明看到我三輪車打右方向燈,你還衝過來找死啊!長這麽大了,連個電動車都不會騎麽!你tm到底會不會……”


    我擠在人滿為患的圍觀群眾裏,剛想跑過去,被一個熟悉的女性聲音震住腳步——


    “你給我閉嘴!”安曉名撥開人群,奔到紀喬於身邊,氣得發抖,她衝三輪車車主低吼道:“老頭,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麽還倚老賣老顛倒黑白?是你撞了人,非但沒有賠禮道歉,還罵人?要不我馬上報警,讓大家評評理?”


    “行啊!你報警!”六十來歲的老頭指著自己的三輪車,“我倒要看看是誰的責任!”


    紀喬於坐在電動車上,整理歪掉的頭盔,聲音有氣無力:“和這種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有什麽好說,無聊。”


    安曉名氣不過,小心觸碰一下他的側臉,擔憂道:“要不我們還是去醫院吧,我擔心你的身體……”


    “不需要,浪費時間。”


    他精神狀態特別差,依然固執的打掉安曉名的手,慢慢悠悠騎車原路返迴。


    三輪車老頭估計趕著去投胎,罵罵咧咧幾句,把三輪車扶起來,趕緊開走了。


    圍觀的群眾陸陸續續散開,安曉名距離我並不遠,大概一百米左右的距離。


    她望著紀喬於離開的方向出神幾分鍾,立馬掏出手機撥通了我的電話。


    “喂?丙丙,你在哪?”


    “在外麵買東西。”我隨便撒個謊。


    “喬於在美食街和人撞車了,我擔心他不肯去醫院。”安曉名站在十字路口燈紅綠燈,她囑咐道:“不是很嚴重,等他迴家,你幫他看看傷勢。”


    “好。”


    興許是我表現的並不太驚訝,引起安曉名懷疑:“怎麽了,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


    “沒有……小明,謝謝你。我、我還有事,先掛了……”我強忍哽咽的嗓音,立即掐斷電話。


    由於他意外發生車禍,不小心把披薩店的電動車撞壞,客人等待不耐煩,直接投訴了紀喬於。


    披薩店老板一氣之下把他轟出店麵,紀喬於又再次失去了工作。


    “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他追在披薩店老板屁股後麵,懇求道:“我不會再出差錯了!”


    “走開走開,別搗亂了!”披薩店老板像轟蒼蠅似的甩甩手,甚至厭惡的推了他一下,扔給他幾張零錢說道:“這是你兩天的工資,拿好趕緊走人,別煩我了!”


    紀喬於彎腰撿起幾張人民幣,擦擦下巴的汗液,塞進口袋裏。


    細碎的陽光打在他的發絲之間,他走走停停,沿路經過一家店麵很小的超市,門口貼著招聘的字樣。


    他駐足停留,抬腳邁進小超市。


    沒過幾分鍾,他被超市老板趕出來。


    “讓我做吧,我可以的!”他低如塵埃般乞求道。


    “人家比你早來應聘,憑什麽讓給你啊?走開!”


    紀喬於垂頭喪氣的離開,走兩步突然轉頭。


    我警覺地躲到一棵粗大的槐花樹後,傾斜身子偷偷看他。


    他隻是煙癮犯了,低頭抽支煙,並無異樣。


    我深吸一口氣,望著他單薄的背影,我感覺自己大腦好像被挖開一個大洞,唿唿的往裏麵吹著冷風,嗡嗡響個不停。


    我頭暈腦脹,狠狠的砸自己腦袋兩下,終於讓別憋在心裏的情緒釋放出來,眼淚撲朔撲朔的落在地上。


    他白皙幹淨的肌膚在陽光下被照的格外蒼白,充滿魅力的雙眸不再流光溢彩,而變得宛如一灘死水,黯淡無光。


    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他眼底遍布的悲傷和空洞、迷茫和彷徨。


    這時,天空突然傳出一聲悶雷,稀稀疏疏的陣雨緊隨其後,雨點劈裏啪啦砸在美食街上。


    前一秒不慌不忙人來人往,後一秒人群湧動緊急避雨。


    紀喬於的煙頭還沒燃燒殆盡,被雨水無情的澆滅。


    他望著手中夾的煙頭,思緒遊離,呆呆的站在原地,任憑小雨滴砸在自己的腦袋上。


    他這副呆若木雞仿佛定格的畫麵,和周圍急匆匆奔跑躲雨的人形成鮮明對比。


    我雙手蓋在頭頂,透過雨簾勉強看清楚他盡顯疲憊的臉。


    他站在超市門口等雨停,摸摸空扁的肚子,走進超市買了一盒泡麵。


    他端著泡麵,蹲在門口吃,涼風灌熱氣,根本不顧及自己的腸胃是否受得住。


    吃完泡麵,紀喬於用袖子擦擦嘴,繼續往前走。


    路過一家漫畫報刊亭,最新周刊少年jump雜誌徹底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盯著架子上最心愛的漫畫書,紀喬於伸出手,即將觸碰到周刊少年jump雜誌的前一秒種,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他抄在口袋中的右手立刻按住不安分的左手,紀喬於眼底極力掙紮猶豫著,最後,他歎了口氣搖搖頭,毅然決然的轉身離開了漫畫報刊亭。


    我再也不忍心看到他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好想走過去抱住他,牽著他的手迴家……


    陣雨連綿,街道兩旁濕濕淋淋。


    我在後麵跟著他,眼看他走進一家家店鋪麵試應聘,最後的結果要麽店麵招滿了人,要麽就是不需要他。


    就算紀喬於是個落魄的男生,沒有高中畢業證,不能念大學。短時間內無法適應社會,掙不到很多很多的錢,今後還要麵臨生活上的各種壓力和難題……


    可是!他依然是他,就算一無所有,還是我喜歡他啊!


    相愛的人就在自己身旁,我便別無所圖。


    ——告訴他,我必須告訴他,自己心中的想法才行!


    “紀喬於!”我飛速的跑向他。


    他迴頭,露出恐怖駭人的表情,萬分詫異的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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