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居然會被紀喬於打出內傷。


    安曉名和萬鬆得知我住院的消息,放學後,他們馬不停蹄的趕過來照顧我。


    在醫院靜養的三天裏,紀喬於沒有出現,好像真的憑空人間消失一樣。學校看不見他的身影,家對麵的大門依然掛著生鏽的鐵鎖。


    我不該沒骨氣擔心他,可不論告誡自己多少次,還是控製不住發瘋似的想要見到他,想把誤會解開,想跟他說清楚一切,想懇求他的原諒……


    紀須岩留在外省花城處理張婷伯母的後事,我沒有把自己身體受傷的事情告訴他。


    十天後,我大病初愈,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念的紀須岩。


    他將車停靠在弄堂口,接我參加張婷伯母的葬禮。


    西裝革履,一身黑色,他胸口帶著一朵黑色的花,標簽注釋;逝者家人。


    他遞給我一朵同樣的黑色花朵,沒有貼標簽。我緊緊的攥著黑花,心口窩如同被塞進一把苦澀的藥,難受的隻想落淚。


    來到莊嚴的葬禮現場,參加這場葬禮的人並不多,我一眼就看見了紀立富校長。他一夜之間白發蒼蒼,老淚縱橫,在親屬朋友的安慰中不停偷抹眼淚。


    通過紀立富懺悔滄桑的雙眼,我很清楚,他真心深深愛著張婷,可是卻給不了對方應有的名分。直到最後,張婷都沒能成為他的合法妻子。


    環顧周圍悲哀的環境,依然找不見紀喬於的身影。


    “他沒來。”紀須岩牽著我的手,注意到我尋人的視線,迴答道:“他接受不了。”


    他又逃避了,麵對不願接受的現實,紀喬於總下意識選擇迴避。


    也許,他現在正躲在某個地方嚎啕大哭,卻沒有人知道,沒有人安慰他。


    我的心縮成一團,手掌心滲出冷冷的汗。紀須岩始終握著我,他手心溫暖的觸感包裹著我悲傷的心情。


    目睹張婷伯母的骨灰盒下葬,我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撲朔撲朔掉入青青草地滲入泥土之中。如同斷線的珍珠,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得不到紀喬於的原諒,我將始終不能原諒自己。


    張婷葬禮結束,紀須岩開車載我四處找尋紀喬於。我去了所有他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最後終於在馬路大橋河壩下麵看見了那抹孤獨無助的身影。


    白色瑪莎拉蒂停靠路邊,紀須岩和我一塊兒下車。


    我停下腳步,鬆開他的手,“哥哥,可以讓我和他單獨聊聊嗎?”


    紀須岩看著自己抓空的手,沉默半秒鍾,隨即點點頭,重迴車裏等我。


    沿著河壩的大坡,我走下去。


    他麵朝夕陽,落寞的背影像寂寞的風,薄弱的仿佛一吹就倒。


    他身邊的草堆裏滿是煙頭,腳下踩著幾瓶喝空的啤酒。


    我默默在他背後站定,張了張嘴巴,喉嚨仿佛被東西堵住,發不出聲音。


    “你來幹什麽。”他的口氣很不友好。


    我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他怎麽損自己,都不頂嘴,也許隻有這樣才能緩解他落入穀底的心境。


    “我不放心你。”我揪住抽疼的胸口衣衫,嗓音顫抖,說出來的話完全不像平時的自己:“紀喬於,對不起,我不該隱瞞你伯母的病情。是的,我早就知道了,半年前伯母患上惡性食道癌。可她千叮嚀萬囑咐,不讓我告訴你,還有紀須岩……其實大家都是為了你好,高考那麽重要,我們都不希望你——”


    “閉嘴!”


    “紀喬於,我……”


    他重重將一個綠色的酒瓶子摔入河裏,打斷我的話,怨氣頗深的低吼道:“我叫你閉嘴!聽不懂嗎!”


    我哽咽住,“對不起。”


    “滾。”他始終背對我,連正眼都不肯看一眼,說出來的話如萬箭穿心,冰冷透頂:“佟丙丙,你給我滾,滾出我的世界,再也不要出現了!滾!”


    我安奈住難受的心髒,兩三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領,將他重重壓倒在草坪裏。


    紀喬於麵對我,雙目雖然直視,可無比空洞的眸子,看不見半點光芒,像深不見底的大海,更似沒有星辰的黑夜。


    “紀喬於!”我大吼一聲。


    他像一具死屍,任由我壓在自己身上。


    我涕泗流漣,泣不成聲。他的衣領被我抓出褶皺,淩亂的劉海遮擋住瞳仁,一道晶瑩刺目的淚水順著桃花眼角流淌至耳根。


    他死死咬住下唇,鼻尖通紅,不願發出半點聲音。


    我爬到他身上,緊緊的抱住他,在他耳邊抽抽搭搭的說道:“哭吧!我求你了!哭出來!”


    終於,他像壞掉的水龍頭,再也忍不住內心所有的委屈和悲痛。


    “唔唔!——”


    他哭的像個孩子,放開了聲音,形象全無。兩隻手使勁抓住草坪,手麵暴露青筋。胸口一抽一抽,仿佛下一秒就將窒息而亡。


    我想抬起身子,卻被他一手摁住後腦勺,將我腦袋重重壓扣在自己的肩頭。


    “不許看!”他霸道的命令道。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浸透了他的衣衫。


    不知過去多久,兩個人都哭累了,他的右手才慢慢鬆開我的頭發。


    我從他身上退開,坐到草坪上,他直起身子,鬧別扭轉頭不願麵對我。


    我隱隱約約看見紀喬於薄薄的嘴唇被他咬破,濕潤的淚水沾在細長濃密的睫毛上。


    “什麽都沒了……我……什麽都沒有了……”他嗓音暗沉沙啞。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伸出手,拿掉黏在他腦後的幾根青草。


    “不,你還有我,還有哥哥。紀家會收養你的,紀須岩會照顧你的。紀喬於,試著依靠紀校長和哥哥吧,不要一意孤行了。”我好心好意勸道。


    他迴頭瞥了一眼停靠在路邊的白色瑪莎拉蒂,諷刺似的笑道:“他在等你。”


    “……紀喬於……”


    “你走吧。”他拿起半瓶喝剩下的啤酒,仰起頭張開嘴,直直灌入喉嚨。喉結上下動,喝的太著急,被酒水嗆到,劇烈的咳嗽幾聲。紀喬於用衣服袖子擦擦嘴,催促道:“走啊!我不想看見你!”


    他情緒不穩定,我知道說什麽都不管用。


    我站起身,拍拍褲子的灰塵,從後麵猛地抱住他。


    紀喬於的身子微微僵硬住,他大手使勁兒掰開我的手臂,我不依不撓,雙臂緊緊的環扣住他的脖子。


    “撒開!”他氣急敗壞的吼道。


    “不要!”我也生氣了,希望用自己的柔軟融化他堅硬的內心。“紀喬於,為什麽你不肯敞開心扉?為什麽你總喜歡把自己包裹住,封閉自己?你裝篡出堅強和頑劣,實則內心比誰都敏感,被誰都渴望被愛!不是嗎!”


    他眼底劇烈動搖著,外表依舊不肯接受:“你懂個屁!你根本不懂我!”


    “不!”我固執的說道:“我懂你,我比任何人都懂你此時此刻的心情。可是tmd操蛋生活還要繼續,我們還要唿吸,盡管狗屎生活不盡人意,但必須活下去不是嗎!”


    他不為所動。


    我仍然堅持:“紀喬於,你就是個膽小鬼!可憐蟲!害怕麵對,畏懼將來,不敢奮勇向前。如果你始終自甘墮落,自暴自棄,終將毀掉自己的一生!”


    “與你無關。”


    “我不能看著你這樣!”我捏住他的臉,強迫他看著遠方的視線落到自己的眼睛上,接著說道:“我不允許你這樣!因為我在乎你!始終在乎你!”


    “……”


    他不說話了,安靜的像一株小草。


    涼風習習,吹散了他額前的劉海,吹幹了我們的淚痕。


    我說的口幹舌燥,試圖警醒他封閉的內心世界。


    我曾經以為,枯燥單調的生活,隻有自己是灰白色的。原來,他也一樣。甚至比我更糟糕……


    “你——”


    “紀喬於,聽著。”我雙手重重拍了拍他兩邊臉,“你有朋友哥們,你有紀家還有我,你的未來一片光明。知道嗎,臭小子!”


    他推開我,擦擦臉。


    “夠了,你走吧,讓我靜靜。”


    該說的都說完了,我緩慢的移開步伐,慢慢朝紀須岩的車子移動,三步兩迴頭,始終放不下他。


    他一個人坐在河壩下頭,真的可以嗎?


    會不會被我刺激到認為自己一無是處,想不開尋短見?


    我坐迴車中,視線還是死死的望著那抹寂寥的背影。


    紀須岩遞給我一包紙巾,“我弟怎麽樣?”


    我搖搖頭,感覺方才空做徒勞:“很糟糕。”


    “讓他一個人冷靜冷靜吧。”他打開我的手掌心,放入一枚鑰匙,“這是他家的房門鑰匙,你保管好,若他不想待在紀家,迴去的時候方便找你拿。”


    “嗯,我知道了。”


    驅車離開,我們都沒什麽胃口,紀須岩陪我簡單吃了一點路邊攤麻辣燙,手頭還有沒寫完的功課作業,他將我送迴家,我目送車子漸行漸遠。


    我天真的以為紀喬於真的會迴來,結果直到淩晨,弄堂走道都沒有傳來他的腳步聲。


    深更半夜,我正在熟睡,手機鈴聲突兀響起。


    我迷迷糊糊的接聽,電話那頭人聲鼎沸,嘈雜一片,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將我睡意打醒。


    “喂?你tm是不是這臭小子的馬子?他在斑馬酒吧惹事兒了知道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永遠的友人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假發先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假發先生並收藏永遠的友人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