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慶的皇宮極大,前朝數位皇帝增築宮牆和城樓,外朝內廷之間有道夾城隔開。後宮占地尤其廣闊,可從前住著的百位美人已盡數不見,許多宮院皆空置著,昭明女帝起居多在南城。


    薇寧進宮時才剛卯時,一大早天還未明便被柳月叫起身,服侍她香湯沐浴後換上全新的學子袍服,之後趕著被送進宮城,到了宮門口時秋陽才剛剛升起。


    這裏是熹慶的權力中心,四方諸國前來朝拜之地,重重宮簷道道殿廊無不彰顯出皇家的莊重肅穆,薇寧心中忍不住讚歎,都說權勢誤人,又怎麽能怪世人貪戀權勢?


    她在小宮侍帶領下穿過寂靜的宮道,在新衣摩挲聲中思緒無端變得散亂,忽然就想起還在梅莊時的情景,那時便依稀預見到了這一日,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清陽殿外一人遠遠地迎過來,正是薇寧入京時見過的內廷官謝吉安。


    “葉姑娘,咱們又見麵了。”


    “謝大人。”當日見到他,雖猜到他是內侍,可他真正的身份卻是薇寧再想不到的,如此一個和藹的人竟會是內衛的掌令使,若非偷聽到柳月與國師的對話,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


    “陛下就在裏麵,進去吧。”


    清陽殿離大朝堂不遠,地方不大,是女帝召見臣子的常用殿室。一條紅毯從殿門口直鋪到頭,兩側垂懸著明黃的帳子,晨光照得裏頭的擺設似蒙上一層光亮。天家威嚴不容人小覷,薇寧前行至殿中行禮叩見女帝,等宮侍叫起她才緩緩站起來,眼睛仍規規矩矩地看著猩紅的地毯。


    “抬起頭,看著朕。”


    她依命平視望去,隻見一道明黃身影端坐在龍案後,頭戴天子冕冠,射向她的眼光銳利逼人。


    女帝穿著整整齊齊的朝服,聲音一如在靖安侯府聽到的那樣清冷:“朕上次在靖安侯府曾見過你,有人說你攀附權貴,又有人說你行止不端,你自己說呢?”


    明明早已將她的言行查得清楚,偏又讓她當麵自辯,若薇寧是尋常學子,被召入宮本就心中惴惴,被這樣稱得上是責問的話一問或許會答不出個所以然。


    她惟有再跪倒在地:“陛下,學生沒有攀附富貴,隻知謹言慎行苦讀詩書,盼來年應試時能為我朝女子爭得些臉麵,有所成就為君分憂。”


    女帝麵色稍霽,微不可見地點點頭:“起來吧。昨日國師將三京館季考的卷子拿過來,為此次季考得優的學子請求嘉獎,你是頭名,想要什麽嘉獎?”


    “這本就是學生的本份,若非陛下開設女科,哪裏有學生今日,惟有盡心盡力以報君恩。”


    “難為你想得如此明白。”女帝似是極滿意她的迴答,吩咐道:“來人,賜座。”


    宮侍搬來個瓷墩,薇寧推讓不得,隻好小心翼翼挨著坐了,眼光輕輕一掃,看到龍案一端擺著個半人高的琉璃缸,裏頭養著的幾尾魚正悠閑地吐著泡泡。


    “我知道靖安侯與你有恩,攀附權貴之說實是無稽。可是……”說到此處,女帝提高聲音道:“莫要忘了你方才說的話。”


    這是告訴她不管什麽恩情都比不過君恩,薇寧低眉斂首:“學生知道。”


    “今日召你來一是為嘉獎之事,二來朕也想親自考考你的才學。”女帝淡淡笑道:“朕見過你左手書寫的《修身賦》,字是極好的,今日你便作幅畫吧。”


    “遵命。”


    女帝的提議並不是隨性之舉,早有宮侍備好了畫具侯著,得了聖意便抬了張桌案布置起來。


    畫畫並非難事,可是君心難測,保不準你畫得不符聖意。薇寧心念急轉,眼光落在琉璃缸上,驀地想到一事,心中有了主意,不多時便畫得一幅,收筆退到一旁。


    兩名宮侍將畫奉到女帝案前,卻是一幅紫藤金魚圖。一蓬深深淺淺的紫藤花斜分畫麵,底下則畫了幾尾在水中嬉遊金魚,品種和此處琉璃缸中的金魚一模一樣,整幅畫繁而不亂,色墨交融,難得的卻是其中畫意。


    女帝麵色一沉,看向她的眼裏多了些難明的意味,良久才道:“你可知靜王爺前日入宮,開口向我討一名三京館的女學子?”


    薇寧心中一驚,隨即苦笑,討的是誰她心知肚明,不過此事蕭頌應該不知,否則怎會同意靜王入宮。


    “頌兒是朕最疼愛的侄兒,他重傷未愈,靜王心憂,隻是要一名女子能伴在頌兒身邊,又不是什麽難事,你說是嗎?”


    看來女帝有意將她送過去了,薇寧心中已亂,不知該如何迴答,澀聲道:“陛下說的是。”


    “不過朕改主意了,”女帝的目光在畫作與她身上看了幾迴,提起禦筆在那幅紫藤金魚圖上題下四個字:紫綬金章。


    紫藤花與金魚分別意寓了紫色印綬和金印,古時惟丞相可得。此女心高誌遠,謀的是高官顯爵,女帝搖了搖頭道:“你不適合頌兒,你有野心!”


    薇寧低頭默認,分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她是想通過畫意表示自己的誌向,沒想到因此避免了被送去靜王府的命運,看來天意如此,她與蕭頌注定無緣。


    女帝說著站了起來,道:“朕聽過你勸江含嫣的那番話,說得很好。男人向來以為他們才是天地的主宰,而女人不過是依附男人而生,可知這世間比男子出色的女子大有人在,憑什麽要為他們受盡折磨?朕剛剛說你有野心,成大事者哪個沒有野心!你很好,朕很滿意!”


    說罷召了謝吉安進殿:“小謝,這次推薦的人不錯,朕沒有失望,將她帶下去,有些事你給她講講罷。”


    謝吉安躬身聽命,對薇寧道:“葉姑娘,請跟我來。”


    兩人退出了清陽殿,薇寧跟著謝吉安往東行去,今日麵聖還算順利,她腿沒發軟,頭不眩暈,也沒衝動地持劍殺上去曆數女帝的種種暴行,一切如預料中的那樣,除了想像中的該有的賞賜之外。


    稍頃兩人行至一所庭院,這裏大概是內廷官的辦公場所,謝吉安將她帶入一間靜室,揮退旁人關上門後,拱手道:“葉姑娘,我要跟你道喜了。”


    薇寧隱約猜到昭明女帝的用意,裝作不解地問:“謝大人何出此言?”


    “今日起,咱們便是一家人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牌子,遞到薇寧麵前,問道:“你可認得這塊令牌?”


    牌子是用不知名的木質所製,正麵刻著一隻五色靈瑞的鳳鳥,薇寧心中歎息,終於來了。


    她臉上的疑惑倒是裝得恰到好處,謝吉安慎重地將令牌收迴去,道:“這是內衛掌令使所持令牌,葉姑娘,你今日見過此令牌,便已是內衛成員之一了。”


    簡而言之,她自今日起,便是內衛中的一員,容不得半分退縮。


    薇寧似是吃驚過度,沉吟了半響才道:“內衛……都需要做什麽?明年我還要不要參加應試?”


    “什麽也不用做,你照常迴三京館讀書,隻記住無論何時隻忠於陛下一人,遇事要以陛下為先。”


    “謝大人此話,我不懂。”


    “葉姑娘,你入京不久便有些成就,日後必定前途無量,若是朝中有人來拉攏你,或者是有人想對你不利……陛下這麽做是看重你,這總明白了吧?”


    她無權無勢,憑一已之力進了京城,往後若是考得功名,做了女官,自會有那些有心人拉攏她,又或者欺她沒有背景,若她是聰明人,隻有抱緊陛下這棵大樹才能得保平安。


    “是,葉薇明白了。”


    “你加入內衛之事除我之外不會有人知道,倘若有事直接告訴我便可。”


    謝吉安邊說邊觀察著她的神色,心思太深沉或者太老實的人都不是上上之選,此女各方麵尚可,之前他曾舉薦過此女,陛下卻遲遲未有動靜。如今靜王向陛下請旨要她去侍疾,他原以為此女會象當初的莫言一樣被漸漸埋沒,不知為何陛下又改了主意。


    離宮時薇寧懷裏多了塊牌子,與謝吉安手中的並不一樣,隻是方便她與宮裏通消息,不得擅自在人前露出身份。


    謝吉安並沒有提起柳月,薇寧也沒有問,內衛中象柳月這樣的副掌令使並不少,他們各有司職,並不是全都會武,薇寧見過的內衛軍則是左右營養著的私軍,負責出動任務,將各處的消息傳迴宮裏,再由專人匯總,而有些事眼下她還沒有資格知道。


    她沒有直接迴三京館,而是去了靜王府,謝吉安送她離宮時,女帝派了宮侍傳旨,她不得不奉旨去見蕭頌。


    靜王府已經得了消息,宮裏要來人探望小靜王。這些日子宮裏的人就沒斷過,王府這邊早習已為常。所以當奎總管迎出去看到薇寧時,顯是吃驚不小,問了問跟在薇寧身後的小門官,才知道她奉旨前來探病。


    探病?難道不留下來侍疾嗎?奎總管自是知道靜王去見過陛下之事,他被命令不得同小王爺提起此事,如今葉姑娘來了,小王爺這邊還不知道呢。


    明園裏到處彌漫著藥味兒,每個人都一臉肅穆,薇寧絞著手指侯在門外,她寧願蕭頌一句不見將她給打發走,也不願麵對他。


    若虛子打著哈欠挑開簾子走出來,見到她道:“葉姑娘許久不見,你快進去吧。”


    “若虛先生,小王爺怎麽樣了?”


    若虛子日日被人問這事,早已煩得不行,瞪眼道:“這事兒得問老天爺,我可做不了主,又不是我傷得他,誰讓他有病還出去亂跑,自已找死。”


    他身後出來的人是莫言與幾名婢女,幾日沒見她瘦了一圈,眼神複雜地看了薇寧一眼,輕聲道:“小王爺說想單獨與葉姑娘說幾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好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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