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橋西的幾條街巷是教坊妓館雲集之地,每當雄雞高鳴,紅日東升之時,這一帶正是最安靜的時辰。


    陽光遍灑大地,沒有拉嚴實的綃帳中,封長卿抬手擋住刺目的光線,慵懶地問道:“小昌,現在什麽時辰了?”


    不料卻是一道媚聲:“嗯……什麽小昌,長卿公子……”


    一隻玉手搭上他的肩頭,緩緩移向他堅實的胸膛,嬌聲不依道:“是不是想著哪位美嬌娘?”


    封長卿驀地睜開眼,方才想起並不是在封府家中。


    這已不是他第一次自陌生女子床榻上醒來,身邊女子挨過來,膩滑柔軟的肌膚讓他心頭一蕩,昨夜那些縱情歡愛的記憶浮上心頭,雙手不由自主摟過去,順口道:“小昌是爺的小廝,聽名字也知道是男的,你這醋喝得好生沒道理。”


    他手上動作不停,然則眼神卻清明得很。


    “奴這顆心公子還不明白?無時不刻記掛著公子,恨不得生生世世同公子在一起。”說著手中一緊,登時兩人的氣息皆有些不穩。


    “爺也恨不得時時陪著小月兒……”陪字加重了音用了重力,直弄得懷中女子嬌喘不已,手腳緊緊纏住他,象是要融到一起才肯罷休。他卻在此時抽離了身子,起身含笑道:“爺得走了,府中今日有要事,再不迴去隻怕性命堪憂。”


    “公子這樣子……活不成的是月兒!”怨不得那女子生氣,這當口說走就走,任誰也受不了。


    瞧她隻顧生氣,半露著身子也沒注意,收拾好自己的封長卿伸手摸了一把,笑吟吟地哄道:“莫急,爺會再來的。”


    出了房門是個小小的院子,廂房裏有人卻躲著沒人出來,封長卿自兒開了門走出去。


    門外那條巷子靜悄悄地,一個人也沒有,封長卿迴頭又看了小院一眼,笑笑離去。從這裏可以看到遠處熱鬧的長街,出了小巷,他神清氣爽地走向幾步開外的小茶攤,一個青衣童子正愁眉苦臉地坐在那裏,對著一碗茶水歎氣。


    “小昌,在想哪家的小娘子?”


    小昌抬頭一看,拍著心口道:“二爺!你可來了,小的在這兒等了好半天,急得差點把頭發揪光!”


    這幾日府裏來了許多客人,封長卿在府裏呆不下去,於是帶著人日日在街上轉悠,倒也自在。沒想到昨日過此地,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就撞到了個小娘子,之後小昌就被打發迴府。


    小昌跟著封長卿已經有些日子,對自家主子去做什麽勾當他一清二楚,無非是些送上門的女人想求一段露水姻緣,如今這風氣,此等隻能算是風流韻事,並不是什麽毛病,小昌自是識相。隻是見他一夜未歸,大爺又一早派人找他,便早早地來守著。


    “二爺,咱們迴去吧,大爺一早起來就讓人到處找你呢。”


    府內老夫人還在,隻是長年病著不能起身,早已不管府中之事,對這個小兒子隻有疼,半點不舍得責罵,也沒有人不長眼去說什麽是非。


    封長卿卻不緊不慢地坐下來,並不嫌茶水粗鄙,倒了碗端著慢慢呷,他剛起身什麽也沒吃,正口渴著。


    “今日府中事多,大哥哪裏還有空管我。”


    小昌連忙放出消息:“聽說大爺請了位貴客,是從京裏來的,特意將靜園送了出去。”


    “哦,這倒有趣……”封長卿微眯了眼,又聽小昌稟道:“還有梅莊也派了人來,聽說來的是兩位姑娘……”


    話未說完,他那什麽都不在意的二爺突然站起身,扔下幾枚錢幣說了聲“迴府”就走。小昌愣了一下,心道:早知道先說兩位姑娘的事,可這幾日又不是隻有這兩位姑娘來,難道有什麽不同麽?


    今日封府敞開大門,迎接四方賓客,喜帳掛滿了庭院,按禮封長卿該去見自己的兄長,畢竟今日是他的壽辰。可臨進門時卻腳步一轉,向後走去。到了內府隨手拉住一個丫頭:“知道夫人在何處嗎?”


    “二爺,奴婢不知。”


    “那你知道女客們都在哪裏?”


    他問得不妥,那丫頭臉色一變,頭搖得更厲害:“奴婢真的不知道。”


    “你怎麽什麽也不知道?”


    恰逢梅氏走過來,見狀喝道:“長卿!放著滿座賓客不去招待,你與個丫鬟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剛剛的情形極易讓人誤會,雖然他並不在乎,卻也訕訕地鬆了手:“嫂嫂,你怎麽來了?”


    “你大哥問了你幾次,迴來了就立馬去前頭見他,有事同你商量。”


    梅氏忽然覺得夫君的安排並無不妥,做為江南王的幼弟卻對生意不上心,整日無所事事,隻愛遊街竄巷,說起來真該讓他去京中謀個事做,受些約束才行。她不好同自家夫君那樣教訓小叔叔,隻得交待道:“千萬記得換身衣裳再去見你大哥。”


    “到底有什麽事?對了,不是說梅莊來人了嗎,在哪兒?”


    他如此關注梅莊的事,梅氏心中不禁狐疑:“這你就別管了,來的不是莊子上的人,你不認識。”


    “我不認識?那倒未必……”


    薇寧正坐在一堆女客當中,她名義上的表姐玉清娘也坐在一旁。


    她察覺得出來,不斷有人上下打量著她們。已陪坐了半天的薇寧心中有些躁,她來這裏可不是人當稀罕物看的。


    玉清娘從桌下伸過來一隻手掌,微微有些汗膩,冰冰的,原來她也在不安。


    薇寧轉眸凝思片刻,忽地將手抽出來,恰恰打翻了一隻白玉茶盅,有人在輕笑,“可憐見的,許是沒見過世麵什麽世麵。”


    跟著“嘖嘖”兩聲:“不知姨母從哪裏找來的,竟讓她們同咱們呆在一處。”


    “莫要叫得那麽親熱,你那姨母早已埋在地下,如今這位可再與你陳家沒關係。”


    “怎地沒關係,府裏正經的公子小姐可都是我姨母留下的!倒是你……哼!”


    “笑話,我自叫我的姑母,不象有些人……”


    竟當場起了口舌之爭,便有人做和事佬,兩邊勸撫著,並岔開了話道:“幾位姐姐,可曾聽說那瓊台鳳閣之事?”


    這詞兒新鮮,眾人均被吸引過去:“什麽瓊台鳳閣?”


    “昨日官學娘子來說的就是這個事——別看我,我也是聽來的。聽聞陛下要開考女科,不論你是官家小姐,還是販夫走卒家的丫頭,凡通文墨者皆可應試,瓊台鳳閣大概指的是應試之地。”


    “考了做什麽?難不成也學那些個男人,去做官?”


    “我哪裏清楚,想來應該是這樣。”


    “怎麽可能,女子……能做什麽官?嘻嘻,我知道宮裏麵女官倒是不少。”宮裏女官均是內官,與外官不盡相同。


    “那倒未必,好些個官宦人家的女兒都曾應詔入宮,有才學的便被留用,我還聽說……”


    玉清娘聽得津津有味,沒有察覺薇寧悄然起身離開。


    自古以來都是男人主掌朝政,何曾見過女子在朝堂上出現,如今不一樣了,女帝登基九年,顛覆的豈止是千百年來不曾改變的傳統。設瓊台鳳閣,開考女科,皎皎者經禦筆欽點,便是女帝近臣,那是何等的風光!由於是頭一年,格外地慎重,先由各州各府選拔人才,登記了在冊後,呈報上去,待篩選後再入京備考。自前朝時便不拘著女子讀書習文,至如今熹應朝風氣尚可,江南又是鍾靈毓秀之地,不乏才氣四溢的女子,想來會有不少人應試,隻不知有幾人可得見天顏。


    這些消息早已傳到了梅莊,剛剛那些人卻是知道得晚了許久。薇寧正心裏正盤算著女科之事,忽聽得有人“噓,噓”地叫聲,她愕然朝聲音來處看去,還未看清楚,一直跟隨著她的蟬心已聽到聲響,閃身出現,擋在她麵前,朗聲道:“何方小子,居然私闖進來!”


    那人跳了出來,驚喜道:“蟬心?你是蟬心!你不認得我了?”


    “長卿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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