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拈一枝桃花,晏棲桐的腦中依然還在受著那日子夜的震動。隻那一眼的情狀,叫她這一年多以來無論遇到什麽都能咬牙忍下,隻為有一天可以這樣站在桑梓的麵前。


    可惜桑梓的雙眼已經看不見了。晏棲桐心痛的想著,但又寄希望於自己尋迴來的炙熱草,但願它不但能祛除桑梓的病根,也能叫她的雙目恢複光明。


    晏棲桐已經離桑梓很近了,近到俯□,便能親吻上去。想一想她二人之間何其寡淡,僅有的那一點親密接觸珍稀得好似世間絕品,隻能在記憶裏有如瑰寶,都不敢時刻拿出來把玩,生怕汙了或是碎了。


    她在那定了好一會兒,桑梓毫無反應。她記得當初有一個晚上進桑梓房中找她時,這個女人的反應還是十分迅速,可現在,她弱得令人難受。晏棲桐甚至寧願她還是那個伸手就能殺人的桑梓,總強於活得好似苟延殘喘。


    晏棲桐折下腰去,輕輕將那桃枝別於桑梓的發髻上。桑梓自蒙雙眼後,發髻盤得更為簡單了,今日也是一點裝飾都沒有,這一枝桃花簪上去,恰如剛巧開在那裏,便如生根一般活了過來,其中有一朵桃花隻還是半開著。晏棲桐希望它會綻放在桑梓的頭上,就如從前一般。


    輕輕地又替桑梓將膝上的披風拉起一些後,晏棲桐轉身拉著珠兒離開。


    走出好遠後,晏棲桐才道:“我已經尋了醫她的藥迴來。你先隨我一同迴去。”


    “然後呢?”珠兒邊走邊問。


    晏棲桐怔了怔,堅定地道:“然後我就不走了,不過也先別驚動她,先試著用一點看看那草藥有沒有用,我再做決定怎麽與她相見。”近到彼此唿吸可聞,卻不能說我沒有走,我就在這裏,晏棲桐心中也無比煩悶,但就如珠兒所言,她冒不起那個險,隻能徐徐圖之。好在她已經在這兒。


    珠兒聽罷點點頭,領著晏棲桐往外走。到了桃林外她才發現,晏棲桐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停了幾輛馬車,其中有一雙男女正在桃林邊緣賞花,見她們過來了,就靠攏上前。


    “妹妹,怎麽樣?”


    與晏棲桐一同來的,正是邱纓。除了她以外,齊中尉也在那裏,還有一個老道士,正在馬車中休息——這便是她尋往大雪山的一班人馬了,想來竟然與那去西天取經的唐僧是同一規模的。


    當初夙命原想派自己的人跟著晏棲桐去離國的大雪山找炙焰草,但是晏棲桐婉拒了。她在這的日子裏,隱約知道夙命不是普通人,大年初一那天有幾輛馬車上山,據說是彥國皇帝送來的新年禮物。從許多跡象可見這個山頭上的人都不普通,但那意味著她們身上或者有別的責任。此去大雪山,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也不知會不會遭遇什麽不測,她可以將自己的時間耗在裏麵,這些人的她卻耗不起。


    晏棲桐也不敢問夙命要這本書,隻是拿了一張紙,將需要的那一頁仔細描摹下來,然後決定天一亮就下山去。


    她一刻都等不了了,還有許多許多事要做,這些都需要時間。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怕醒來後的桑梓。她怕桑梓醒來後,自己就再也走不了。


    晏棲桐做了這決定後,夙命也知勸不動,便一口氣與她備了許多禦寒的符紙,又交與她兩隻信鴿。除此以外,她給了晏棲桐一塊令符,又寫了許多個人名,後麵附有地址,那或是夙命手下的人,或是與她相交之人,都散在各地,若有需要,拿著令符直接去找那些人就可以了。


    忙忙碌碌中,夙命一宿沒睡,直到天亮,才將做好的轉移符紙交給晏棲桐。晏棲桐將那裝有浸透了桑梓鮮血的符紙的符袋掛在脖子上,緊緊地貼在了自己胸口,便如有一股清泉,貼近了肌膚,她這才稍微安下些心來。至少從此以後桑梓不會再經曆那種突然的寒痛,自己不在她身邊,亦沒有大礙了。


    晨日升空後,晏棲桐挎著背包離開了雲吊磐,她要與陳大一起起程迴宏國,然後再去離國的大雪山。


    山門打開後,夙命看著晏棲桐一步一歇地消失在外麵。她如何不知這個女子的戒心其實是非常強,自己的人這幾天待她也不夠好,所以她還沒有交心,故無法同路。


    這時流光終於出現在了夙命的身邊。她在暗中早看到了一切,也聽到了一切,她的臉上全是淚痕,一走近夙命身邊便偎在她懷中,隻低垂著頭無力說話。


    夙命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歎道:“真是折騰……”


    流光悶聲道:“你當初不是也堅持要送我迴宏國讓我自行了斷與太子的恩怨?”


    夙命不禁啞然,好一會兒方道:“原來你知道。”


    流光未語,隻是悄悄抬起頭來,看著山門的方向。路都是要自己走的,譬如自己也曾艱難過,但願這個人可以走得更順暢。定了一會兒,流光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等桑梓醒後,你要怎麽跟她說,魂魄已經走了,但我妹妹的身體也不在了——這可要如何解釋?”


    “這個……”夙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擁著流光往迴走,一邊開始想這個問題。


    陳大見到小姐從山門裏出來,知道她是要跟自己迴去,心裏十分高興,但一時怕自己胡亂說話便隻立在那兒等她。不料小姐走近後,他才看清楚小姐臉色十分的差,好像大病了一場。陳大心裏一驚,也不敢多問,隻扶了她上車,心中想著走得越快越好,那山門裏的人恐怕並不善待小姐。


    等馬車直到下了山,陳大方想到隻是小姐一個人下山的,不知那桑梓大夫為何還留在山上,不過那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把小姐帶迴去,老爺夫人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因著陳大的歸家心切,晏棲桐同樣希望速度越快越好,她們迴程的時間竟比來時足足縮短了一半。


    雖然拒絕了夙命的援手,但晏棲桐也知道單憑自己是很難到大雪山的,她想起邱纓來,知道她今年可能要去大雪山下收雪背蠶,便想著借著邱家的同行,或者自己會少走些彎路。


    同時,既然自己迴不去,那宏京中那對父母便真成了自己的父母了。自己的靈魂無法盡孝,至少要成全這具身體;還有就是,齊中尉曾經入過大雪山,想來會有些經驗,若是能找他出來同行,也許勝算要更大一些。


    她在這裏呆了幾個月,伸出手指一數,卻也隻認識這麽幾個人,這幾個人成了她的人脈,雖然看起來各不相關,但卻都讓她覺得足夠的信任。


    還有一個朱半仙,若能把他找到,以他的手段,也許更好。


    一路上晏棲桐是這麽想的,便也這麽做。直到四月中,她才將這幾個人聚齊。


    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一一在眼前掠過,快得好似隻有幾個瞬間。在宏京裏,晏棲桐先是對邱纓與齊中尉掏了大實話,邱纓聽到自己是穿越者時那雙美眸都瞪得要掉下來了;齊中尉聽說自己與桑梓之間的事,驚得猛地站起來,那臉色是白了又紅,紅了又黑;唯有後來碰上的朱半仙聽罷一直麵無波瀾,隻有在聽到要去離國的大雪山尋找炙焰草時,皺了皺眉,揪著下巴上的那一縷胡子沉吟了半晌,方決定參加。


    四月底,邱家門前鞭炮響聲震天,邱家的絲綢商隊起程前往離國做買賣。


    晏棲桐離家前,晏夫人百般不舍。女兒這次願意再迴來,她已經是滿足,也不敢多加阻止她的再次外出。還是晏丞相想得開,非但支持女兒出去走走,甚至還請了一道皇命,讓邱家人以皇家商隊的身份出行,這一路就不知要省掉多少麻煩得到多少方便,此令邱家人感謝不已,但在晏夫人眼裏,隻要她們把自家女兒照顧好就行了。


    齊中尉自知是去大雪山幫桑梓大夫尋藥後,便天天上他家將軍帳中去,輾轉幾番終於又求得差使,領了一支人馬,以護送皇家商隊的名義同行。


    讓晏棲桐沒想到的是,這一路漫長,邱家硬生生是走出了自己的一條絲綢之路。她也在一路上,運用另一世裏的眼光,替邱家出了一些主意,等她們到商國之後,她們的絲綢之隊馬車也越來越多,可換貨物越來越豐富。


    然後,在絲綢之隊迴國之際,晏棲桐幾人脫離出來,開始尋往大雪山。


    這一路除了最後真的找到了炙焰草以外,最有收獲的人,卻是邱纓。她不但替家中尋到大量的雪背蠶,還與齊中尉在一路上吵吵鬧鬧的生了情愫,等迴程之時,兩人已是難解難分了。


    朱半仙在馬車裏聽到晏棲桐的說話聲,便下了馬車。他在幾個人裏年紀最大,在大雪山一行裏,吃了不少苦頭。現如今聽到晏棲桐不能與桑梓相見,便“嘖嘖”兩聲:“正所謂好事多磨,我看你們還是緣分未到呀。”


    晏棲桐並不變色,她人既已站在這裏,緣分還能跑到哪裏去。一年多的時間,桑梓弱了下去,自己卻強了起來。強大的並不是外表,而是內心,與適應這個世界的方式。


    “你不能與桑梓大夫相識,那我們呢?”邱纓問道。


    “你們可以認,也必須認。”晏棲桐道,“你把留給桑梓的那些雪背蠶給她,順便再說無意間在那裏找到這種烈火似的草。這草若真有用,估計她一接觸就會猜到用處,然後無論如何也要勸她嚐試一下,”晏棲桐緩了緩,道,“先隻試一點。這草的硫磺味這麽重,萬一吃下去會燒著她的內髒就糟了。”晏棲桐沉吟片刻還是有些不安,其實她已經把樣品送了一份去吊磐去,聽說鳳城對此略通。但此刻她還是異想天開道,“要不要先找兩隻小白鼠做下實驗?”


    “為什麽要是小白鼠呢?”齊中尉奇問。


    晏棲桐無語,不好解釋,齊中尉便露出個恍然的表情不再多問。自從晏棲桐表明身份後,偶爾嘴裏會跑出些他們聽不懂的詞匯來,久而久之,也就知道那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內容。不過就算去了大雪山,一路曆險,齊中尉有時還是難以想象這個人的靈魂來自異世,她甚至還和桑梓大夫……齊中尉搖了搖頭,不敢多想。


    剛才為了成全晏棲桐,她們才沒有一起進桃林去,但沒想到結果卻是這樣。好在晏棲桐是不可以與桑梓大夫相認的,他們卻可以。想到這齊中尉不免有些幸災樂禍起來。


    雖如此決定,珠兒還是隻先將家中鑰匙交給了晏棲桐,自己則迴到桃林,想辦法緩緩地告訴桑梓大夫,宏京中有客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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