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輕聲問:“誰對她動過手?”


    這個比在場所有人看起來都要弱不禁風的女子眉間陰冷,凝固了所有人的唿吸。


    而未央也並沒有走,隻是將晏棲桐交給了別人,她有點不放心桑梓。


    她與桑梓相交多年,可謂是極為相熟的人。桑梓身上的事,她是大致知道的,縱有一些桑梓不願說,她也有她的門路探得些原由出。桑梓離開皇宮的太醫院去隱居後,她們也並沒有失去聯絡,常是一隻信鴿,兩邊傳音,不至於十分關切,可若要到了利害處,都會為彼此露麵。


    前段時間未央收到桑梓的來信,信中她畫了一枝欺霜傲雪梅,並附言不日將到素青城。


    既然那枝梅格外鮮活,足以證明桑梓的身體大有好轉,身為摯友,自然為她高興,也是在等著她的到來。但是,人沒有來,第二隻鴿子卻是追過來了。


    這隻鴿子並不是她們之間常用來傳信的那隻,好在夙命訓練的鴿子都非常厲害,又有桑梓獨到的藥粉味指引方向,故而才找了來。


    打開信未央有些驚訝,這竟是一張尋人的書信。


    書信中寥寥幾筆畫了一位五官豔麗的杏眼姑娘,隻是左頰上有一道輕淺的傷疤,看上去就像沒有畫好,淡墨帶過的筆誤而已。但桑梓卻在信中交待得清楚,這位小姐的特征便是這道傷疤。


    桑梓道她與這位小姐於一寺廟中走散,據她事後追查,城中混進一批人牙子,專選人雜處,挑獨處的年輕貌美的女子下手,作案手法膽大包天。隻是出了那城,人牙子不知去向。那城是通衢大邑,她一人也沒有□□之術,所以才想起了她來。


    人牙子拐賣年輕女子,無非隻為那幾種,其一便是要賣到她這樣的煙花之所,若是如此,倘若來得及倒好辦,來不及,可就麻煩了。


    未央沒求遠,先派人在她的未央宮周圍打探。


    果然,對麵一直想要與她抗衡的“群花館”裏有古怪。老鴇瓊大家手下幾個姐妹都消失了,還有她館裏的大批打手都不在館中。那家人的營生向來是下作手段,與桑梓形容相似,聯係起來後,未央便傳書給桑梓,讓她速到素青城。


    哪料桑梓已經在了路上,隻是她身子弱,即使請了馬車,也還是花費了許多時日才到的。


    接到桑梓的時候未央心中一驚,想自己是否怠慢了這件事。桑梓雖然求助於她,倒並沒有表現出十足的急迫來。沒想到見到麵後,桑梓滿臉都是憂慮,很是坐立不安。


    “她對我很重要,不能有任何的閃失。”到這個時候,桑梓才算是說了實話。


    未央立即把手上的線索梳理了一遍,幾乎又是同時,得到了“群花館”裏確實多出了許多新姑娘的上報。並特別指出,眼線有聞,其中有一位姑娘天姿絕色,可惜玉有微瑕,臉上有傷,不過頗得瓊大家關注,並正在尋找巫師,據說要給她做雕青。


    桑梓還沒有歇過勁來,這話更令她有些變色。莫不是要把雕青做在晏棲桐的那道傷疤上,還是請巫師去做,難道還要拿去祭祀或是下符不成。


    這事自然不須由桑梓出麵。未央派人去請瓊大家一敘,大家同在一條街上開門做生意,總是天天打交道的。但這迴這瓊大家興許是有把握能扳倒她的“未央宮”,對來請的人也是推三阻四。想想此事不宜久拖,未央隻好帶著桑梓上門了。


    這條街上的人,生意手段花樣百出,有她這樣努力想要潔身自好拔出泥潭改變現狀的;就有那樣昧著良心殘酷無情隻管賺銀子的。在當今律法,拐賣良人雖然有罪,但卻不重,隻比偷盜重一點,故而她們才敢如此膽大,即使東窗事發,找人打點也很快可以抹平,下次再重來就是。所以她沒打算走官路,也沒打算做菩薩,她們目標明確,救出桑梓認為重要的那人即可。


    桑梓是跟在她的身後去見瓊大家的,在遞茶水給瓊大家的時候直接下了藥,然後告訴瓊大家,你們綁了我的人,我來要來了。


    那瓊大家被下了啞藥,當即便口不能言,看著這突然冒出的平淡女子,直瞪圓了雙目。


    未央便聽到桑梓道,如果她還平安無事,你便還有活路,她若遭了什麽不測,你們群花館給她陪葬。


    未央很少聽到桑梓用這樣森冷的語氣說話,不免對畫上的女子有了十足的好奇。她想起從自己這走的妹妹和音顧,心下不禁有異。但當時顯然不是該問的時候。那瓊大家隻猶豫了片刻,桑梓身法鬼魅,隻閃到她身後,伸手蒙了她的雙眼,然後低下頭去在她耳邊問,你猜,我拿開手後,你的眼睛還能看到東西嗎?


    就連在一旁的未央都打了個冷戰,忙對瓊大家的手下喝道,還不帶路。


    那瓊大家已經被嚇傻了,口不能言,眼不能觀。她是被人攙著走的,身後還飄忽著那個可怕的女子,時不時地湊上來問雙手要不要、雙腳要不要之類的問題,恨得她幾乎咬碎銀牙,卻不敢不從。


    她不知道未央從哪裏弄來的人,真是有好手段,她倒要看看,這女子找得是誰。


    未央在門外也聽到了晏棲桐的話,這第一印象著實有些驚豔。居然敢堂堂說教,完全不當自己是淪落在別人手裏。而桑梓破門進去後,她也隻來得及捕捉住一線下掠的綠影,那綠影瞬間就與桑梓重疊了。


    瓊大家還在身邊跺腳,未央便告訴她,是那個被吊在半空的女子,據說她臉上有疤對麽。


    那瓊大家便徹底呆了,大廳裏冰涼的,她卻一身都是汗。


    她的那些手下看到是她帶進來的人,不明所以,一時都不敢上前,隻眼睜睜地看著人被救下,被抱走,然後被問:


    “誰對她動過手?”


    瓊大家沒有開口,所有人不知何解。這個白衣女子立在大廳中央,神情冷淡,可被她直視之人都猶如墜入冷窖,從心底冒出寒氣。不久便有一個男子被推了出來。


    他苦著臉狠狠地瞪了身後推他的同伴一眼,梗著脖子上前走了兩步:“便是我,怎的?”


    桑梓一步一步走向他。她走得極慢,每一步都極累。她的膝蓋在剛才接晏棲桐的時候受了點傷,縱使她再堅持,這會兒也支撐不住她了。於是她便索性坐了下去。好在這地麵鋪有厚厚的地毯,坐著不至於辛苦。她盤坐好後想抬下手,卻發現自己的手也很痛,想也是剛才造成的,於是手也不抬了,隻用眼睛看他,道:“你過來。”


    那男子見她這樣軟弱,聲音也是一逕的低沉了下去,就踏大步過來,為了配合她,還蹲下了身子問道:“怎的?”


    “你為何打她呢?”桑梓溫和地問道,她暫時沒力氣用別的語氣了。


    “這個麽……”這男子想了想,一拍大腿,“誰叫她說我會喪子來著!”


    “喪子?”桑梓有些微的不解,偏著頭露出點點迷惑。


    “是啊,她動不動就叫我‘喪子’,這不是找揍麽?”


    未央有些不忍地撇開了頭去。桑梓現在撤下了所有的冷硬,從寒冬變為了暖春。這瞬間便讓人有了錯覺,仿佛她很可親,仿佛值得托付,值得信賴。


    但對他,肯定不是這樣的。


    桑梓慢慢地想了想,方明白過來。她平靜地看著這個男子,如同注視死人一般:“你怎知她是在叫你,而不是在叫我?”


    “我叫桑梓,桑樹的桑,梓樹的梓。”


    她緩緩地伸出一手,伸直曲著的那手的食指。她剛才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要沒了,那是因為她得攢著,如果她有法術就好了,立殺全場,但她隻是個普通人。


    但她又是個不太普通的人。


    她那食指的指蓋黑如墨色,且愈見深重。


    而這男子突然發現自己不會動了,隻眼睜睜地看著這根細瘦地手指伸向自己,最後定定地蝶落於他的額心。他的眉間立即留下濃稠的一點青色的墨汁,帶有一點尾筆的,仿佛隨時都要沿著他的眉心滴下墨來,會淌過鼻梁,流到口中,咽到身體裏。


    這透著十足詭異的場麵終於令有的人清醒了過來。有人奔了上來,連聲叫道:“喂,你怎麽啦,醒醒,醒醒!”


    那男子保持著蹲著的姿勢,被人推翻在地,卻已是手腳僵硬,曲著四肢,渾如一隻肚皮朝天的癩蛤蟆。


    桑梓渾身也被汗浸透了,她掃了未央一眼,未央忙過來扶她。可她們當即被一群眾怒的男人圍住。


    “不準走!”


    桑梓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動,但很快有人摸了過來。


    未央在一旁道:“放我們走,我會叫她解你的毒。”


    場中的事瓊大家已經由身邊扶著她的人告之了,何況她也不是沒聽到那個女子自報姓名。


    桑梓?她就是桑梓?據說未央宮裏姑娘們所有的藥物都出自她之手,據說曾經皇宮裏哪個娘娘不與她交好,據說的太多都是成為傳說中的隱居了的人,何故要跑到她這一畝三分地來搶人、來傷她。


    她心中又驚又怒,但不敢發作,隻得拚命地擺著手,讓手下放她們過去。反正未央宮就在對麵,這筆帳總是跑不掉的。


    桑梓在經過瓊大家時,輕聲道:“若不想眼底生瘡、口中潰爛而死,就放這些人迴家去吧。”


    她改變了主意,原本那些人不關自己的事,但既然晏棲桐被吊在那都要勸她們,那就做一次好人好了,反正是順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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