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出山前,一碗肉菜粥、兩個大白麵饅頭、若幹種種的鹹菜。主人家已是拿出最大的誠意,甚至門外備好了牛車。


    晏棲桐拿眼睛圍著那牛車轉了好多圈,在心底恍然大悟。隻想到這裏沒有火車、汽車,還以為長途跋涉,她們得用雙腿走到宏京去,卻忘了應該是有牛車、馬車的,真是傻得可以。


    飯後在桑梓與那村中老者的交談中,晏棲桐聽了個大概。


    金家人上山前也曾在這裏落腳,隻是不知道他們為何奔著那座山去。山中毒障遠近聞名,也是道天然的屏障,隔絕世俗。村裏人都力勸他們不要上山,一是免去性命之憂,二是不要衝撞了守山的神靈。不過顯然那群人沒聽,而下山後遠觀隻餘了二三人,行色匆匆連夜趕路,再沒進村。老者略有惶恐道那些人走後他們著實拜了幾天山神,隻希望不要遷怒於他們。所以,現下老者一味地旁敲側擊,隻為問她倆從哪裏來。而桑梓迴答的沒有漏處,想是對這周邊的地形也極為熟悉。老者於是表示這山確有神靈庇護,外人輕易進不得,就連他們也從不踏上山去。桑梓自然讚許,道此山祥雲覆頂,又有虎踞龍盤之勢,確實不宜得罪,才可保年年風調雨順,莊稼豐收雲雲。老者得此吉言,自是喜不勝喜,連聲道謝,直誇桑梓麵相不俗,乃是大富大貴之相。


    晏棲桐這才是知道什麽叫做睜眼說瞎話,可又不得不感歎於桑梓的巧嘴。反正有此一來,最後是一憨實漢子駕車,對她們畢恭畢敬,直將她們送到城門底下方走,順利得很。


    山上風光險峻,山下路途平坦。牛車被擦得幹幹淨淨,為免顛簸,車裏還給她們墊了棉絮厚衣。晏棲桐自然沒有過這種經曆,比之坐在老虎身上,又另有風味——隻是如果這頭牛能走得再快些的話就更好了。而就這麽有驚無險地下了山又出了山,直到城門矗立眼前,晏棲桐還有些迴不過神來。


    “此地城池可不比宏京,有那麽好看麽?”桑梓撫撫坐皺的裙邊,道,“再不進城,城門便要關了。”


    晏棲桐便抬了步,邊走邊打量著這道城牆。牆高約有兩層樓,都是青磚巨石砌成,石縫間生有頑強雜草,看起來年代遠久,頗有古風。她心中略有恍惚,腳下生疑。隻覺得真如隨著某個旅行團到了某個古城,城內外皆仿古而建——甚至可能細小到個人的衣著發飾到行為舉止。


    如果是那樣該有多好,晏棲桐難抑心情地往前疾走了幾步,卻眼前一花,突然被粗魯地攔了下來。


    “站住,往哪闖呢?”


    這聲斷喝使得晏棲桐猛然清醒,眼前的關卡柵欄,守城官兵的一臉橫肉再度將她也粗魯地拖迴現實。若真是旅遊景點,隻會想著把你騙進去消費,又怎麽會是這麽惡劣的態度呢。她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不知該應對些什麽。


    好在桑梓從後麵慢慢走過來,取了包中的憑證,遞上前去:“有勞,我是行醫大夫,途經此處迴去宏京,還望行個方便。”


    當兵的接過那文書,竟是朝廷頒發的行醫證。上下看了看桑梓,複而抬起下巴冷“哼”一聲:“這位,把臉上的布給我摘了。”


    桑梓微微一笑:“這是我的病人,患有傳染之疾,見不得風,如大人不怕傳染……”


    那當兵的連忙避開擺手:“罷了,你們進去吧。”等她們過去後還追了一句,“進城後快些醫好了,別傳染給了別人。”


    桑梓應了聲便向前走去,完全不把雙目瞪如銅鈴的晏棲桐看在眼裏。


    晏棲桐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自己人生地不熟,形勢比人弱,可不得由著她胡說。再說她也確實不願意把麵巾摘了。這樣想來,她便轉開了雙眸,端詳起這個城來。


    城中麵貌與自己的想象有些出入。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幹淨,進城的這條主道的兩旁店麵林立,竟然也是規劃統一,看起來十分舒服。街道上行人不少,倒像電視電影中一樣,各色人,各色把式,也有不少女人來往其中,或者小孩在街旁玩耍。


    桑梓大概是默允了她的好奇,也隻是慢慢地走著,直到過了半條街,才停在一家店麵前。


    這是一家藥材店。


    “你在外候著,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藥材可以用的。”桑梓說罷又淡淡補了一句,“不要亂走。”


    晏棲桐點了點頭,安靜地立在門邊。她還沒看完,正在認著各店麵門前挑著的招牌。好歹她也自學了一段時間的字,大致能認出一些來。


    能通話,能識字,即使是一個人在這裏,應該也可以慢慢適應的吧。她一開始便與桑梓在一起,便突如其來的想了想,如果是她一個人的話,該怎麽在這異世界裏生存。想著想著她的臉沉了沉。


    可她沒有錢。


    她至今為止,都沒有看到這個世界的貨幣是什麽樣的。隻從桑梓酬謝那村中人家時看到了碎銀。就那指頭大小的碎銀,也教那戶人家感激涕零,想必銀子在這裏也是很好用的。


    如果她要賺錢的話,該做什麽呢?晏棲桐站得挺累得,就蹲在了門腳旁繼續想,甚至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劃拉。她是最普通的一名文科生,專業也大眾得不得了,進入社會後隻是應聘了個文秘的工作和電腦打交道目前也就是製製表什麽的,她不覺得自己學的東西在這裏用得上。而理科方麵一塌糊塗,電燈電話樓上樓下是絕不可能的,就是造個牙刷想口腔舒適點也不容易。好在桑梓用草藥配有漱口水洗發水之類的,倒從沒為個人衛生問題煩惱過。


    正天馬行空著,突然有人用扇子挑起了她的下巴,逼得她抬起頭來。


    晏棲桐驚訝地看著眼前不知何時站著的男人,完全不明白他的用意。


    那人原本隻是在街上無事閑逛,無意間看到一個姑娘衣衫落破,蹲在路邊,還在地上寫著什麽,估計是有所需求。想想自己府中近來缺個丫鬟,便上前來詢問一下。但見到她抬起頭來,那雙明眸杏眼一下子就懾住了他的心魂,扇頭就忍不住想去挑開那臉上的絲綢帕子,嘴裏還道:“這位姑娘是想賣身麽,莫急,讓本公子瞧瞧——”


    晏棲桐本能地偏開了頭,用樹枝撥開了那折扇,站了起來。


    嗯,雖然衣裳破舊,但這姑娘身姿卻很窈窕,府裏不但缺個丫鬟,小妾也還可以添上一個。這男人不禁手拍折扇,用挑選貨物一般的眼神看著晏棲桐:“說吧,需要多少銀子急用,爺都許了。”


    晏棲桐左右看看,也不見有什麽插標之處,這男人怎麽就斷定自己蹲在這是為了賣出自己?本著不惹事的原則,她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進了藥材店。


    桑梓正在與那店老板說話,就見晏棲桐悄無聲息地挨著她站著,便低聲問:“怎麽了?”


    “有人要買我。”晏棲桐一本正經地迴道。


    “啊?”桑梓一怔,轉頭就見有個男子在門外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你怎麽招惹到的?”


    “我隻是在路邊等你而已。”晏棲桐無奈道。


    桑梓咬著嘴唇看著晏棲桐,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她們從山裏出來,周身也沒件好衣裳,被人當窮人看了。而窮姑娘,自然是容易招人惦記的。這麽一想,村裏的人還是淳樸得多。


    於是藥材也不看了,桑梓領著晏棲桐出去:“走,先置幾身衣裳去。”


    那男子見晏棲桐原是有伴的,剛想上前問問,但不知怎的,渾身突然奇癢無比,一時隻能胡亂地抓癢,顧不得別的。可還是難以緩解,便靠著藥材店的門框上磨起背來。那姿勢是極難看的,自然也就被店家給請了出去。


    走出好遠後,還能見到那男人當街抓耳撓腮的狼狽之相,晏棲桐忍俊不禁,心知定是桑梓的手筆。想來這個女人也是不宜得罪的,不然真是怎麽受了苦也不知道。


    桑梓並不吝嗇,直接找了最好的成衣鋪子進去。


    晏棲桐對這裏衣裳的繁複本就不耐煩,便一意地去挑選看起來涼快並且好穿好解的那種。桑梓原想她會選些眼下時興的款式質地,但不料她與自己倒想到一處去了,隻以方便為主。山上條件有限容不得她挑三揀四,但這會兒她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來穿衣,怎得也如此簡單。


    桑梓暗中蹙眉,一時也更看不清晏棲桐其人了。或者,晏棲桐說她失憶,竟會有這麽大的變化?也許從醫上無解,還得由夙命來看看吧。


    晏棲桐迅速地指定了幾身衣裳,又要了兩雙布靴,然後掉頭看著桑梓。


    桑梓點頭道:“選得不錯。”


    晏棲桐皺了皺眉,想起挎包裏還有早前從手腕上退下來的兩隻玉鐲,便掏出一隻擱在櫃台上。


    那老板頓時苦了臉:“這位小姐,我們店小,生意難做,可要不起這個。您看是不是先找個當鋪把鐲子當了再來?”


    桑梓忙遞了銀子上去,收迴鐲子塞到晏棲桐手裏,從牙間擠出話道:“丟人不丟人?”


    晏棲桐堅定地搖了搖頭。


    “你可真是大小姐。”桑梓歎道,拉著她趕緊走。


    一手抱著打包好的衣裳,晏棲桐在蒙麵巾底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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