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從石凳上站了起來,走到那爬滿了綠藤的花架下,決定向張嬤嬤倒出實情。


    “有些事情說出來,你恐怕不會相信,但就算是聽上去是如此的匪夷所思,也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蘇四小姐,其實是重活了一世的人。”秋月啟開布滿褶皺的唇,緩緩說出了這一番話。


    “啊?你在說什麽?”這樣的話,對張嬤嬤來說無異於是晴天霹靂,她想隻要是正常人在聽見這樣的話都會是和自己同樣的反應,“秋月,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秋月頹然地幹笑了兩聲,“如果真的是我老糊塗了也就好了。”說著,她將當年千機老人和太妃設局,逼著謝小桃說出事情的真相時的情景,完完整整都告訴給了張嬤嬤。


    震驚,除了震驚之外,張嬤嬤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了,過了好半晌,才想著反駁,“這或許是千機老人搞的鬼呢?哪有人死了以後,還可以重生的?”她活了這麽長時間,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呢,“畢竟千機老人隻是一個遊方術士啊。”


    “如果他沒有本事,太妃又怎麽可能那般信任他?”秋月固執地反問,“更何況,他所問出來的事情,蘇四小姐都已經承認了。這一世,蘇四小姐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報複整個蘇家!”


    即使是坐著,張嬤嬤的身子還是有了明顯的晃動,差一些就要從石凳上摔下去了,“你說的這都是真的?你確定當時的蘇四小姐是清醒的嗎?”


    “這種事情還能有假嗎?你覺得我會同你編這種怪得離譜的故事嗎?”秋月又是一聲長歎,“當時,太妃也是同你一樣的反應。”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還能清晰地迴憶起來當時掛在太妃臉上的驚詫神色,“她當時除了震驚之外,還有失望。想想也是,自己那麽疼愛的一個小女孩竟然是為了報複整個蘇家才會裝出來那麽一副乖巧的樣子,換誰誰又不寒心呢?”


    張嬤嬤張了張嘴巴,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仿佛還沉浸在那份匪夷所思中不能自拔。


    “自從知道了那件事後,太妃也曾經不止一次試探過她,可願意放棄複仇的念頭,隻可惜……”秋月頹然地垂下了眼簾,為謝小桃的堅持而感到痛心,“太妃就是因為她,才會一病不起的。”


    “如果經曆了那樣可怕事情的人是你我,恐怕也會選擇報仇吧?放下,不是說做就一定能做到的。”張嬤嬤能理解謝小桃的那份痛苦,想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庶女,卻要為了生存、為了複仇,而在那麽一間冰冷的大宅裏步步為營,所要承受的痛苦,一定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你是因為喜歡四小姐才會這樣說,可你想過沒有,蘇家是太妃的娘家。直到太妃病入膏肓的時候,仍是不願意就這樣放棄勸說她。”秋月緊緊抿住了嘴唇,太妃離開人世前的那段日子,是她陪著她走過的,想到太妃當時那想要狠心卻狠不下來的矛盾模樣,她的心就好像被什麽東西刺痛了一般,“太妃是善良的,直到最後也不願意處死四小姐,隻是要求她來皇陵守墓。”


    這就是太妃的善良之處了,哪怕是在深宮中輾轉了數十載日月,內心裏仍是會保留著那份不忍與不舍。


    “我想太妃是希望用這種方式勸四小姐知難而退。如今太妃已經死了,身為她的婢女的我自然是要幫著她來看管四小姐了,隻要我這把老骨頭還健朗,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決計不會叫她禍害整個蘇家!”秋月信誓旦旦地說,仿佛要負擔起守護整個蘇家的責任。她不管謝小桃到底有沒有本事推翻整個蘇家,她都要做一個盡職盡責的奴仆,“現在,你總該知道我為何會這般嫌棄她了吧?”


    秋月以為把什麽事情都說出來會得到對方的認同,熟料換來的卻是一句嚴厲的指責。


    “糊塗!”張嬤嬤氣急敗壞道,“你真是老糊塗了!你隻看見了四小姐同整個蘇家的仇恨,卻是根本不記得她的善良與美好。”


    秋月微微一怔,然後才狠狠道:“那些都是裝出來的!”


    “裝出來的嗎?縱然她是重活了一世的奇人,但兩世加在一起的年紀還不及你我的一半大,裝不裝的,咱們會看不出來嗎?”張嬤嬤嚐試著反問,“你想想看,如果她真的是為了報仇,麵對眾位小姐的明槍暗箭,為何會一忍再忍?”


    “那是因為她想要在蘇府站穩腳跟!”


    “那霜姨娘呢?她對霜姨娘的那份孝心總不會是假的了吧?還有景康,當時是我親眼看著四小姐是如何把小少爺從鬼門關上搶迴來的,那樣的真心不是說裝就能輕易裝的出來的。”張嬤嬤依舊幫著謝小桃辯解,字字鏗鏘。


    “那又如何?”秋月仍還是保持著自己的固執,心裏則是已經有了些許的動搖。她不否認,謝小桃對霜姨娘、對蘇景康是真心的,甚至是太妃,也是同樣的真心實意,隻可惜……


    提到蘇景康,張嬤嬤的喉嚨裏便是泛起了淡淡的苦澀,好像是含了黃連似的,“其實,我想在太妃最後彌留的那一小會兒裏,是後悔自己叫四小姐給自己守陵三年的這個決定的。”


    秋月迷茫地看著張嬤嬤,不明白她為何會這樣說。


    “當時,太妃鬧著要吃雞蛋羹,你便跑出去找,獨獨留下我在太妃身邊伺候。當時太妃問了我一句話……”張嬤嬤慢慢地向秋月說出了那段她不知道的往事。


    “什麽話?”秋月急忙問。


    “她問我,如果她將小少爺交給四小姐來照顧,四小姐能不能盡到一個做姐姐該有的指責。”隨著自己的複述,張嬤嬤自然也是想起了太妃彌留之際的情形,蒼老的眼底泛起了點點淚光,“後來,她就命我去找四小姐了,隻可惜四小姐還沒有請過來,她老人家就已經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秋月也是被她勾得傷感起來。她們都是隨著太妃一起進宮的,彼此之間的感情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表述清楚的?哪怕太妃已經死了三年多了,每當想起來時,也依然會痛,而且痛得不能自己,“你想說,當時太妃是打算叫四小姐留下來嗎?”


    這還需要問嗎?張嬤嬤看向秋月,為她的愚忠感到悲哀,“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太妃為何會問我那樣的話,又為何要求我去請四小姐過來!”


    真的是這樣嗎?秋月不由得產生了質疑,但很快又被自己強行推翻了,“不,不可能!蘇家是太妃辛辛苦苦守護了十幾年的根,她是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它毀在一個小丫頭的手中的!”


    “說實話,這幾十年裏,看著太妃為了那個家族付出了那麽多,我都心疼了。有時候,我就在想,什麽時候她老人家才能為自己活啊?我想太妃也一定累了吧?也一定希望能像普通老人家一樣含飴弄孫。”張嬤嬤鬥膽揣測著太妃的心思,眼底已經被哀傷填得滿滿的。當時的太妃是那麽喜歡小小的蘇景康,自然是希望那個孩子能健健康康的長大。如果九泉之下的太妃得知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小孩子已經被*害成那般癡傻的模樣,會不會心寒,心寒著自己辛辛苦苦守護了這麽些年月的一大家子,竟然全都是冷血無情的惡魔!?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更要繼續她未完成的遺願。”這一刻,秋月已經將自己完全封鎖在自己所想象的那個世界中,對於他人的話,根本是半點都聽不進去!


    “我不勸你了,我們換個方向看待整件事情。”見著秋月還是固執己見著,張嬤嬤隻得采取了一種迂迴的方式,“你想想看,蘇家家大業大,又豈是說推翻就推翻的?更何況是對四小姐那種弱弱小小的女孩子來說。四小姐就算再有本事,要是妄圖將那麽大的一個家族攪得雞飛狗跳,無異於螞蟻推大樹,怎麽可能做得到呢?”


    張嬤嬤說的那一番話,秋月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可有些事情不能隻看表麵,“但你別忘記了,有句話叫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又能保證,四小姐做不到呢?”


    “如果整個蘇家毀在了四小姐的手中,那隻能說是命數!”張嬤嬤解釋,“你相不相信命數一說?”這是在明知故問,從以前的時候,她們都相信命理一說,特別是當自己遇見了各種各樣的磨難以後,都會勸說自己,稱那些不過是命中的劫數,熬過去了自然就會否極泰來,“一個人的命數自出生之日起就已經注定,同樣,一個家族的命數自它成立之際也是已經定好了的。它的存亡並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就能輕易左右的。”


    “我是不可以左右蘇家的命運,但至少我可以管住四小姐!”


    “可你別忘記了,四小姐也有自己的命數,那些妄圖改變他人命數的人,注定是會遭到天譴的!”張嬤嬤的語氣變得十分嚴肅,這話並非是危言聳聽,她是真的相信,而且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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