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一整天的喧囂過後顯得格外安靜,以最為柔和的方式安撫了人們躁動不安的心情。


    忙碌了一天,所有人都已經迴房,準備休息了。雖然彼此都有自己的房間了,但這一夜謝小桃和秦楚衣還是像往常一樣住在一間裏麵,躺在一張床上,隻是誰都沒有睡意。


    “今天見到張嬤嬤的時候,我幾乎已經認不出她了。”秦楚衣向謝小桃說出自己的想法,說的時候腦海裏全都是張嬤嬤那張蒼老到幾乎已經看不出本來麵目的臉了。


    “我也是。”謝小桃附和道,要不是那熟悉的聲音,恐怕連她也是如此。


    “錦兒,你說皇宮真的有那麽可怕嗎?”秦楚衣懦懦地問,未等對方迴答,就又開了口,“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皇宮是個可怕的地方,人擠人,人踩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太妃把我保護得太好的緣故,這些年來,我並沒有機會‘領教’它的冷酷無情。可是直到今天看見了張嬤嬤,才知道原來很多事情都與想象中的不一樣。”在說每一個字的時候都是那樣的舒緩,又是那樣的有氣無力,仿佛是漂浮在天空上的稀鬆殘雲,一陣風就能吹散。


    大抵是被秦楚衣感染到了,謝小桃也不自覺的陷入了神傷。皇宮如何冰冷,她是沒有機會體會的,但人擠人、人踩人的事情卻是親身經曆過的,而且還淪為了犧牲品,接受那最為殘酷的命運折磨。她兀自笑笑,笑得是如此的自嘲。一個小小的侍郎府尚且如此,又何況是各大家族相互糾纏的後宮呢?“其實,最為冷酷無情的不是皇宮,而是人心。”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男人們在朝前明爭暗鬥,女人們則在後宮、後宅裏上演著一幕幕勾心鬥角的戲碼。


    “人心?”秦楚衣默然垂下了眼簾,稍稍沉吟,便是認同了謝小桃的觀點,卻是想不明白是什麽使得那些原本就善良的心靈變得那般醜陋不堪的。她閉上了眼睛,逼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再次睜開的時候,蘊藏在眼底的憂愁似乎淺了許多,“算了,不說這些了,總之張嬤嬤是脫離苦海了。”


    然而,很多事情不是說不想就真的可以一點都不想的,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其他人。


    這個時候,謝小桃的腦海裏也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子,是那個曾經和她共同進退的綠屏。


    綠屏,現在的你還好嗎?三年不見,不知道你現在過得怎樣。有沒有吃苦,有沒有受罪?謝小桃在心裏一句接著一句地問著,心情也變得比之前更為差勁了。


    見著謝小桃很久都沒有說話,秦楚衣轉過了頭,隻一眼便瞧見了那張白皙的小臉上的哀愁,忍不住地問:“錦兒,你在想什麽?”


    謝小桃迴過了神兒,如實迴答:“我在想綠屏,看見了張嬤嬤以後,我就忍不住開始擔心起綠屏來了。”要知道張嬤嬤可是太妃身邊的紅人,連她都被摧殘成那樣了,更何況是小小的綠屏?再者說了,侍郎府與皇宮不同,是隻屬於陳玉珍一個人的天地,要懲治一個小小的女婢還不比捏死一隻螞蟻來得容易?


    “放心好了,綠屏那樣乖巧,一定不會有事的。”秦楚衣寬慰道。她定定地看著謝小桃,原本還想問問對方,如果可以選擇,還願意迴上京,迴到那個繁華卻冰冷的地方。可現在,顯然是不需要再問了,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樣,在太妃死後就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了,特別是對於謝小桃來說,除了有放心不下的綠屏,還有霜姨娘和姐姐、弟弟。那份濃濃的親情又豈是說放下就放下的?


    她們來戚川已經將近三年,一直以來,她都沒有聽謝小桃提到過那些人。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不提並不代表不想念。在她的印象中,謝小桃一直都把親情放在第一,隻可惜某些人卻並不把這個重感情的好女孩兒放在心上。


    “錦兒,這些年來,你有沒有想過侍郎大人?”秦楚衣試探著問,想到這幾年來,蘇紹對謝小桃的不理不睬,便是為其感到不值得。


    謝小桃自然是明白秦楚衣想要表達什麽,但蘇紹根本就不是她的父親,她才不會犯賤去想那個人麵獸心的家夥!


    雖然對方沒有迴答,但秦楚衣還是明白了謝小桃的想法,哪怕隻是自以為是的以為。“有時候我真的為你感到委屈。這些年來,他們對你根本就是不聞不問!”


    “可能他們是在忙吧?”謝小桃試探著說,然後裝出了一副欣慰的神情,“不過好在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迴去了!”綠屏,等著我,你家小姐一定會想辦法迴去的。嗯,我一定可以迴去的!


    ……


    “你一定要叫小桃花迴去嗎?”在另外一間大宅裏,琅少認真地瞧著麵前的男人,盡管那隻是一個看不見任何表情的背影。


    儲沂軒隨意地撥弄著麵前的袖珍常青鬆,尖尖的葉子紮進了肉中,卻是紮不穿那指腹上的繭子。他的確是這樣想的,不但要叫謝小桃迴去,還要是風風光光的,就像當年他從邊陲凱旋歸來一般!然而,這些他隻是在心裏想想,表麵上卻問:“不是你先前同我說過一定要想辦法叫她迴去的嗎?”


    “是,這話是我說的不假,可我沒想到你會用這種方式。”琅少道。他指的是謝小桃當醫女這種方式,雖然他之前一直都在為謝小桃能當上醫女而感到開心,可當他打探到醫女除了負責給官員治病外,還會兼當仵作一職的時候就高興不起來了。


    “學以致用,不是最好的方式嗎?”儲沂軒反問,唇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看上去有幾分辨認不清的意味。


    “不好!”話音才落,就遭到了琅少的否定,而且是那樣的堅決,“小桃花隻是一個女孩子,難不成你真的想叫她去麵對各種各樣的屍體?”


    “這是她的職責。”儲沂軒淡淡道,頓了頓,又補充道,“如果有需要的話。”言外之意是在說,戚川是個小地方,也不是總有機會接觸到屍體的。


    琅少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可你別忘記了,仵作可是人們最瞧不起的行當之一啊。”盡管他並不喜歡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但在所有人的心中,仵作是最為低等的人種之一。想到謝小桃即將成為那樣的人,他就再也無法淡定下去了。


    “這是她的選擇。”儲沂軒的語氣還如剛剛一般的風輕雲淡,好像並不覺得琅少的擔憂是必要的,“好了,我有些累了。”說著,向著房間外麵走去。


    一直以來,琅少都非常討厭儲沂軒這種一甩衣袖,瀟灑離開的態度,特別是現在,“喂!阿軒,你別忘了,她極有可能是姑姑的孩子!你怎麽可以那樣對她?”


    儲沂軒腳步稍頓,“如果她不樂意的話,沒有人會逼她做不願意做的事情!”說完這句話後就真的離開了。


    月色皎潔如水,打在儲沂軒俊美的臉龐上,為那清冷的麵容又添了幾分孤獨。


    他仰起頭,凝視著那輪半圓的月亮,眼前卻是浮現出一位故人的影子。


    那一年八月,正值木槿花開得最為燦爛的時候,一位著了粉紅色衣裙的女子佇立在樹下,信手拈起一朵還沒有完全綻開的花苞,口中不自覺地冒出了一絲哀歎。


    隻有十五歲的儲沂軒注視著她,忍不住地問:“姑姑,你又不開心了?”


    那名被喚作姑姑的女子緩緩轉過了頭,“姑姑沒事。”


    “真的沒事嗎?阿軒卻覺得姑姑是在說謊,您一定是在想自己的孩子呢!”那時候的儲沂軒還不太懂得避諱,總是想說什麽是什麽。


    話音才出,就把女子嚇到了,嚇得她趕忙捂住了他的嘴巴,“阿軒,這種話不要亂說,從她離開我的那一刻起,就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了,知道嗎?”


    儲沂軒用力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是好一陣難過,是為眼前之人,明明是日夜都在思念著自己的孩子,卻不敢承認。看著女子強作無恙的神情,儲沂軒暗自發誓道,姑姑,您放心,等阿軒身子好了,就一定會把您的女兒找迴來的,不管您想不想認她!


    想到這裏,儲沂軒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用手捏了捏微微發脹的眉心,那些迴憶便隨著這個簡單的東西戛然而止了。沒有人知道姑姑對他除了有救命之恩外,還有類似於母子的感情,對於她的孩子,他又怎麽可能會狠心將其往火坑裏推呢?哪怕那個對象是還無法確定身份的謝小桃。


    獨自枯坐了一夜,直到墨色的穹幕被藍天白雲取代時,儲沂軒才發現自己竟然坐了這麽久。他站起身子,準備迴房間,卻見長東朝著這邊大跨步地走了過來。


    長東作揖道:“王爺,醫館那邊傳來了消息,采蓮已經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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