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事情?”謝小桃問,心裏邊卻是隱隱猜到了什麽。


    蘇莫氏咳了咳,祈求道:“能不能幫我照顧景程……他是我們家唯一一根獨苗,我不想他有事情……”說是一件事,但細細算起來其實是兩件事,一件是叫謝小桃幫著照顧蘇景程,而另外一件則是希望謝小桃能醫治好蘇景程的病,“求求你看在我將要死了的份上,可憐可憐我這個做母親的心吧……”


    謝小桃皺了皺眉頭,“二娘,關於程哥哥的病情,我隻能說是盡力而為,至於照顧他……”她頓了頓,道,“恐怕無能為力……”這話聽上去很殘忍,卻也是事實。現如今她自己都是自顧不暇了,又有何能力去照顧別人?在這個冷酷無情、危機四伏的侍郎府,但凡和她沾扯上關係的人,隨時隨地都可能成為別人下手的目標,上一次綠屏溺水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蘇莫氏紅了眼眶,“四小姐,我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為何連這點小小請求都不願意答應呢?我隻希望景程能在這座宅子裏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不是我不願意答應,而是覺得二娘有些強人所難了。”謝小桃認真地說,言辭裏沒有半點玩笑的意味,“在我看來,對程哥哥最好的選擇是離開,這個宅子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就算我勉強答應下來,就能保證護得了程哥哥周全嗎?”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庶女,位卑言輕,自認為還沒有本事做到這一點,更何況,當霜姨娘腹中的胎兒落地以後,她該何去何從都不清楚。


    “不!”在謝小桃的聲音落下以後,蘇莫氏強烈反對,“不能叫景程離開。”


    “為何不可?”謝小桃反問,未等蘇莫氏說話,她便是主動提對方迴答,“其實,在二娘的心目中根本就沒有把程哥哥放在第一位不是嗎?與程哥哥相比較,複仇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這話似乎戳中了蘇莫氏的痛腳,她沉默了,原本哀戚的目光漸漸暗淡了下去,恍如一潭死寂的湖,了無生機。


    “如果二娘真心是為了程哥哥考慮,就該叫他離開,而不是把賭注都壓在他的身上!”謝小桃嚴厲地說,其實,她自己又與蘇莫氏有何分別呢,在複仇麵前,一切都不重要,那種被欺騙、被利用的痛苦,又豈是說淡忘就能如此輕易便可以風輕雲淡的?“二娘這樣自私,有沒有想過,若是以後有一天程哥哥康複了,會不會恨你?”


    “恨嗎?”蘇莫氏幽幽地問,“恨就恨吧,至少他清醒過來以後,不會怪我因為想要護他周全而替他做了不該做的決定。”她指的是送蘇景程出府。蘇景程是她的兒子,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相信,若是日後蘇景程恢複過來,也一定會和她的選擇一樣,義無反顧地投入到複仇之中。


    唉……謝小桃長長一歎,一聲歎息足以蓋過了萬語千言。


    蘇莫氏也是一聲歎息,眼角有淚掉下,掉在了枕頭上,打濕了那朵繡得十分精細的牡丹,“你沒有如我這般徹骨的恨過,自然是不了解我心中的苦,在我身上背負的是家破人亡的恨,那樣的恨永生永世都化解不了!”


    謝小桃看著蘇莫氏,似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一個心懷仇恨,卻無法手刃仇人,最終含恨而終的自己。從某種意義上說,她與蘇莫氏真的很像,可命運之於她們卻是摻雜了太多的無奈。


    “四小姐……”蘇莫氏輕聲喚,喚得有氣無力,“如果我把我們蘇家的家當全部交給你,你願不願意幫我?”


    全部家當?謝小桃微微一怔,當初不是說為了救蘇乾已經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了嗎?


    蘇莫氏抓住了謝小桃的手,“當初,我是不想把它們交給蘇紹,才謊稱已經都沒有了的,如果四小姐肯答應我,那些房產地契就都給你……”她已經是個將死之人了,手裏攥著那些東西也沒有什麽用了,倒不如交給一個可靠之人,說不定有一天謝小桃可以用那些錢將整個侍郎府攪得天翻地覆。


    謝小桃搖頭。


    蘇莫氏失望,要知道她要交給謝小桃的可是整個江寧蘇家的財產。“四小姐,我隻希望你能幫幫我……”


    “二娘,那是你們江寧蘇家的財產,我不要。”謝小桃拒絕道,說得鄭重其事。“就算你把它們給了我,我也依然無法做到你要求的事情的。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叫程哥哥帶著那些財產離開,就算一輩子癡傻又如何?”有那麽多的錢財傍身,還愁下半輩子沒找沒落,不成?“如果二娘非要把程哥哥留下來,我隻能尊重你的決定,但我希望你能為程哥哥多考慮考慮……”


    蘇莫氏的眸子徹底暗了下去。在選擇去留的問題上,她的確沒有為蘇景程考慮過。沉默了良久之後,她才緩緩地開了口,道:“我想我明白四小姐的意思了……四小姐,你真的能幫我拖延一些時間嗎?”


    “嗯……”謝小桃點頭,“不過也隻能有兩個時辰而已……”


    “兩個時辰足夠了……”蘇莫氏默默地閉上了眼睛,待再次睜開的時候,濃鬱的眼睫毛早已被淚水打濕,沒有人知道,她在剛剛那短暫的時間裏,做了怎樣一個艱難的決定,“請四小姐幫我……”


    “好……”謝小桃的聲音也有些沙啞了,打開門叫來寶琴和綠屏,便開始為蘇莫氏施針。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謝小桃拔出了插在蘇莫氏身上的最後一根銀針。


    寶琴哭了,根本就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四小姐,我家夫人真的隻有兩個時辰的命了嗎?”


    謝小桃的喉間溢滿了苦澀,苦得她根本無法迴答。


    “人各有命,強求不來的。”與寶琴相比,蘇莫氏則是顯得要豁達許多,抑或說早已看淡了生死,“寶琴,去把侍郎大人找來,我有話要對他講……”


    “侍郎大人?”寶琴疑惑,旋即就想明白了蘇莫氏究竟想要幹什麽,駭道,“夫人這是要幹什麽?”


    “去把侍郎大人叫來,我有話要對他說……”蘇莫氏又重複了一遍。


    謝小桃明白蘇莫氏想要幹什麽,但如果就這樣把蘇紹叫過來,恐怕一點作用都沒有。她攔住了寶琴,然後看向了蘇莫氏,“二娘,你身子不便,不如就叫我來安排吧。”說著,又對寶琴吩咐道,“寶琴,你去霜痕怨找張嬤嬤,說二娘突然病重,說服她出麵去請太醫,”在侍郎府裏,除了蘇紹與陳玉珍外,能調動太醫的人恐怕就隻有那位宮中派下來的張嬤嬤了。“但你要記住,這件事先不要驚動其他人!”


    寶琴立馬起身,快步跑出了房間。


    綠屏想要阻攔,但對方早就已經跑沒了蹤影,“小姐,這個時候太醫應該在來侍郎府的路上呢!您忘了,每隔十天,太醫便會來侍郎府幫著霜姨娘診一次脈?”她想她家小姐可能是忙忘了。


    謝小桃微微一怔,旋即才想到這件事,便是對綠屏吩咐道:“綠屏,你去找個人去路上把太醫攔下來,就說我娘突然覺得不舒服了,務必要把太醫請過來。”


    “好,那要不要通知老爺和夫人呢?”綠屏又多問了一句。


    謝小桃搖頭,“暫時先不用。”她相信這件事蘇紹和陳玉珍會知道的,現如今,她所能爭取的便是盡可能地拖延他們知道的時間。一番交代過後,她坐到了蘇莫氏的床頭,默默地垂下了眼簾,“二娘,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蘇莫氏淡淡一笑,“謝謝四小姐……還是你想得周到……”比起她那個直接去找蘇紹的安排來說,謝小桃的確是比她想得要周到許多,“接下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四小姐,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你先迴去吧。”


    ……


    半個時辰後,太醫從房間裏緩步走了出來,一張老臉上寫滿了凝重的神情,在眾人焦急的目光中,開口說出了那個最不願意說出來的事實,“蘇大人、蘇夫人,老夫已經盡力了。”


    聲音落下,在場眾人忍不住一陣唏噓,其中也包括“聽見”風聲,聞訊趕來的謝小桃。


    “不會的,我家夫人怎麽會……”盡管已經知道了結果,但在聽見太醫說出這一切後,寶琴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太醫,求您救救我家夫人吧,求求您……”說著,便是當眾跪了下來。


    太醫無奈地搖了搖頭,“快些起來,老夫真的是無能為力了……”


    “不……我不相信!”寶琴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沒有再顧得上什麽章法,便是快速衝進了房間。在她進去以後,其他人也是紛紛走了進去。寶琴一把撲到蘇莫氏的床前,“夫人……夫人……”


    蘇莫氏緩緩抬起了眼皮,虛弱地說:“寶琴,去幫我把侍郎大人請過來,我有話要對他說……”可能是油盡燈枯的緣故,聲音比之前又輕了很多,仿佛一陣風便能將它們吹散。


    聞聲,蘇紹連忙走上前來,“二嫂,我在!”


    蘇莫氏看著蘇紹,蒼白的麵容上盡是祈求,隻是沒有人清楚,藏在錦被下麵的那隻手早已深深地摳在了被褥中。到底,她還是走到了如今的這一步,隻是沒有人清楚,做出這樣一個決定,對她來說有多麽的困難。


    “侍郎大人,謝謝你收留我們母子,我知道我們母子倆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蘇紹趕忙道:“二嫂說得這是什麽話?不管是侍郎府還是江寧蘇家,都是同根所出,是一家人!”


    虛偽,真是虛偽!可惜,蘇莫氏已經沒有力氣再與蘇紹計較這些了。她又叫了寶琴,取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呈到了蘇紹麵前,當眾打開。


    蘇紹隱約間猜到了這是什麽東西,心裏邊忍不住蕩漾起來,但麵上卻是沒有表露出一點痕跡,反而是不解地問:“二嫂這是何意?”


    “侍郎大人,這是我們蘇家的田產、地契。當初沒有告訴您,也是因為……”後麵的話她沒有再說下去了,頓了頓,又繼續道,“如今,我才發現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希望侍郎大人能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這個無知婦人計較。如今,我也沒有別的請求,隻希望大人能夠幫著照顧景程,保護好我家老爺唯一一點血脈。”


    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蘇莫氏這是在臨終托孤了,不過還帶著他們蘇家的萬貫家財。蘇紹激動得一顆心砰砰亂跳,過了好半晌才道:“二嫂說的這是什麽話,景程是我的侄兒,照顧他天經地義。你把這些田產地契拿出來做什麽?”


    “大人,我……”蘇莫氏想要解釋,卻是被蘇紹的聲音打斷。


    蘇紹道:“這是二哥辛苦打拚下來的家當,就算是給,也是要給景程,我是不會拿一分一毫的。”說得認真且堅決。這樣的態度相信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要以為他是個剛正不阿的正人君子。


    謝小桃卻是在心裏冷笑,如果沒有張嬤嬤和太醫在,恐怕蘇紹也不會說出這麽一番冠冕堂皇的話的。


    “可是,景程如今已經傻了……”蘇莫氏落下眼淚。她想說,蘇景程要那些錢也沒有什麽用了,但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要她把自己夫君辛苦經營出來的錢財拱手交予仇人,就好像用刀子紮她的心似的,一下一下,痛得她幾乎昏厥。


    “二嫂放心,我不會叫景程一直傻下去的,我會幫他請最好的大夫,一定會幫他治好病的。”蘇紹承諾道,一字一句鏗鏘有力。說話間,他瞥眼,瞧了瞧寶琴手中的錦盒,“至於這些東西,二嫂放心好了,待景程康複,我會如數交還給他的。”


    如數交還,這恐怕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了。謝小桃自是在心裏把蘇紹狠狠地鄙視了一番。把錦盒交給蘇紹無異於羊入虎口,可現在真的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之所以叫蘇莫氏交出來不過是要蘇紹的這一句承諾,承諾會好好照顧蘇景程,不管蘇紹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蘇景程都會一直在侍郎府生活的,因為蘇紹並不想背負上謀害侄兒爭奪兄長家產的罪名。


    二娘,你終於可以如願以償了。謝小桃默默地說,不知怎的,心卻是痛了起來,這樣的如願以償付出的代價卻是超乎了想象。原本,她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卻是不想蘇莫氏接下來說出的話會改變早已安排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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