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高府的時候,長公主立刻將她單獨拉到了房間裏,在得知了長恭的女兒身沒有在賊窩裏暴露時,這才鬆了一口氣。

    “恆迦說你去辦私事了,到底是什麽事?”長公主一臉凝重的看著她。

    長恭忽然想起了王嬸和鄭遠的話,腦中更是一片混亂,“我,我隻是遇到了小時候的朋友,所以才多逗留了一點時間。”

    長公主歎了一口氣,“長恭,你的心情我明白,他鄉遇故友,自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是你也要明白你是以什麽身份到那裏的,你是去查探消息的,不是去會故友的。無論在什麽時候,都不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責任。”她頓了頓,“更何況,你又是個女孩子,更要懂得如何更好的保護自己,明白嗎?”

    她垂了下頭,“大娘,我明白。”

    “總算是平安迴來了,”長公主笑了笑,“你一人在外,這裏可是一家子人為你操心,尤其是孝琬,你不在家他都沒魂了……”說到這裏,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又飛快的換了話題,“還有,恆迦對皇上說,這迴的消息全是你隻身潛入王宮才得來的的。”

    恆迦……長恭的腦中浮現出那隻狐狸的笑容,心裏不由有點窩火。不過這個家夥,總算還有點良心,沒有獨攬了功勞。

    “是啊,長恭要為高家爭氣,”她眨了眨眼,“大娘難道不高興嗎?”

    “我一點也不高興。”長公主的臉色一沉,“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萬一要是有什麽意外,我怎麽和你爹交待。我寧可你不要爭什麽氣,好好的活著就是最大的爭氣。”

    “大娘……”她的心裏微微一動,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長恭下次一定小心再小心。沒有大娘的允許,就算摔一跤都不可以。”

    長公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愛憐的摸了摸她的腦袋,“就會貧嘴。”

    門外忽然傳來了孝琬的聲音,“娘,您要和四弟說多少體己話啊,和我都沒說這麽長時候過,兒子我可要吃醋了。”

    長公主笑了笑,“我看你是怪娘拉著你的好弟弟,讓你們兄弟沒機會好好說話吧。”說著,她上前打開了門。

    孝琬一個腳步跨了進來,緊跟在他身後,是一位美麗的少婦和一個和孝琬頗有幾分神似的小女孩。

    “三嫂,小雲!”長恭站起身來,笑嘻嘻的將那小女孩抱了起來,“小雲,有沒有想四叔叔?”

    小雲沒有向往常一樣親她一口,反而

    撅起了小嘴,細聲細氣道,“四叔叔,你帶來的那個小女孩是誰?爹爹說那是四叔叔的小媳婦兒,”

    長恭忍不住笑了起來,“哦,你知道小媳婦兒是什麽意思嗎?”

    她一臉的委屈,好像就要哭了出來,“爹爹說,娘就是爹的媳婦兒,可以住在一起,小雲不要她做四叔叔的小媳婦兒,小雲才是四叔叔的小媳婦兒!”

    誒……長恭的額上冒出了幾滴冷汗,飛了個白眼給孝琬,都怪三哥胡說八道。

    “傻丫頭,不做小媳婦,我們不也是住在一起嘛,”她趕緊柔聲安慰,“四叔叔最喜歡小雲了,明天陪小雲一起玩好不好?”

    小雲立刻破涕為笑,點了點頭。

    “這個孩子,”崔瀾無奈地笑了起來,“就喜歡纏著四弟。”

    “沒事的,三嫂,誰叫小雲這麽可愛呢,我就喜歡被她纏著。”長恭將小雲舉得更高了一些,引來了她一陣格格的笑聲。

    “四弟,你這裏怎麽了!”孝琬忽然指著長恭滑落的衣袖處露出的一點傷痕驚聲道。

    “哦,這……”

    “小雲,你還不下來!”孝琬蹙起了眉,將小雲接了過來,又立即輕輕扯過了長恭的手,那裏一處燒焦的小黑點,在他眼裏簡直就是驚心觸目。

    “這是怎麽迴事?是剛才受的傷嗎?疼不疼?怎麽這麽不小心?”他一連串的問著,忽然又想到了什麽,扭頭衝著崔瀾道,“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點讓侍女拿燙傷的藥膏來!”

    崔瀾一愣,臉色一黯,立刻轉身走了出去。

    “三哥,我沒事,你對嫂子發什麽火!”長恭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孝琬沒有說話,眉宇間全是難以掩飾的心疼,長公主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一絲複雜的神色不經意間爬上了眉梢。

    沒過多久,崔瀾親自將藥膏拿了過來,孝琬迫不及待的一把奪過藥膏,小心翼翼地在長恭的傷處抹了一層又一層。

    “三哥,這才太多了吧!”長恭忍不住抗議起來,再不出聲,恐怕他要把整罐藥膏都用光了才甘心。

    孝琬一愣,忽然笑了起來,“好像是多了一點。”

    “什麽一點,簡直是很多點!”長恭一臉好笑的看著他。

    “不過這樣才能好的快些好,而且不會留下疤痕。雖說你是個男孩子,不過將來還要娶媳婦兒,還是不要留下傷痕比較好。”

    “三哥,我娶媳婦和手上的疤痕有什麽關係?多了條疤痕就娶不到媳婦兒嗎?又不是在臉上……

    “哈……”

    兩人笑嘻嘻地拌著嘴,全然沒有留意空氣中湧動著一種奇怪的氣氛,此時的長恭如果抬起頭來,就能看見——崔瀾眼底那抹深深的惆悵。

    擦完藥,長恭就迴到了自己的房間。按照她的吩咐,小鐵已經被安置在了她的床上。

    剛剛被強迫洗了個澡的小鐵,在燭火的照耀下看起來像個香噴噴的大蘋果。

    不過,此時的她神情呆滯,顯然還對剛才的一幕心有餘悸。在看到長恭進來的時候,她的臉上稍稍有了一些表情,那是憎恨的神色。

    “怎麽,想報仇的話我隨時奉陪。”長恭挑唇一笑,翻身上了床。小鐵下意識的往旁邊縮了一下。

    “怎麽了?”長恭笑咪咪地看著她,“你不是還要我做你的二相公嗎?你躲什麽?”

    小鐵別過了臉去,就在長恭以為她不會理他的時候,忽然聽到她輕輕說了一句,“阿景哥哥會死嗎?”

    長恭斂起了笑容,“暫時不會,聽我大哥說他被帶到九叔叔府中的地牢裏了。”

    小鐵沒有作聲,“你救了我,我不會感謝你的。如果不是因為你,大家都不會死。”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你哥哥先抓了我……”

    “我哥哥現在也是生死不明,都是因為你!”

    “是,如果不是因為我,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我會殺了你。”她幽幽說了一句,“也許我會趁你睡著殺了你。”

    長恭微微一笑,黑眸中瀲瀲流動著點點星光,“殺了我,那麽誰去救你的阿景哥哥呢?”

    小鐵一驚,不大相信轉頭望著她,“你說什麽?”

    “我會救他,不然我又何必勸九叔把他帶迴來。”長恭微閉的眼瞼下那輕顫抖動的睫毛如一抹色彩濃重的水墨山水畫,又似翩翩紛舞的蝶翅,美得讓人無法轉移目光。就算她是惡魔,也讓人無法——憎恨她。

    “你說話可要算數。”在驚歎她的美麗同時,小鐵沒忘記再確認一下。

    長恭翻了個身,低聲道,“現在,這也是我唯一能彌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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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長恭就去了高湛的王府。

    這寧靜的秋之晨,沒有鳥叫、沒有蟲鳴。陽光落地是無聲的,風拂過是無聲的,碎葉在腳下沙沙地響,極輕、極輕,幾乎也是無聲的。紅葉無花,王府滿院的楓華卻比花還豔,豔得如火,燃盡了天的蔚藍,隻留下耀眼的紅色,像快要滴出血來了。

    王妃一見長恭就笑容滿麵的迎了上來,“是長恭啊,聽說你被山賊擄了去,可把我們給擔心壞了,幸好沒事,”她說了一大堆,長恭好不容才插上了話,“多謝九嬸關心,九叔叔在府裏嗎?”

    “在,昨天一迴來,他就一直待在書房裏沒出來過,也不知是誰招惹了他。”她看了看四周,又壓低了聲音,“我看到他們昨夜裏還帶迴來個全身是血的男人,聽說好像是賊首。”

    長恭微微一笑,“九嬸一定嚇壞了,那賊首應該是被關在了地牢吧。”

    王妃點了點頭,“看著是往那個方向去了。”

    長恭稍稍鬆了一口氣,看來大哥所言不假,阿景果然是被關在了九叔叔這裏。

    等她走到書房時,扣了幾下門卻沒人搭理,無奈之下,她隻好繞到了窗下,往裏一張望,看到九叔叔正和衣側躺在臥椅上,陽光撒在他俊美如刀刻的深邃側麵上,平靜無瀾的臉如玉璧無瑕,高貴淡漠的冷凝氣質如王者般不怒自威,微蹙的眉宇間卻也同時彌漫著一種無法言語的惑人迷離。

    原來九叔叔睡著了……

    ================長恭正想喊他,忽然眼珠一轉,一個躍身從窗外翻進了屋裏,湊到了他的身前,正想伸出手去,卻聽到了一聲略帶無奈的歎氣聲,“長恭,你這不是第一次了。”

    長恭沒想到他醒著,倒被他嚇了一跳,見他睜開了那雙美麗的茶色眼眸,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九叔叔,你沒睡著,為什麽不開門?”

    “不想見你。”高湛側過了臉。

    “九叔叔,你還在生氣啊,”長恭第一次見到九叔叔鬧別扭的樣子,不由覺得有點好笑。

    “有什麽好氣的。你叫我九王爺也沒錯。”他的臉上明顯寫著不爽這兩個大字。

    “九叔叔,真的不理我了?”她轉到哪邊,他的臉就別到另一邊。

    長恭心裏暗暗好笑,心裏尋思著想個什麽主意讓他消氣。

    高湛忽然皺了皺眉,“這兒怎麽有一股藥味兒?”

    長恭吸了吸鼻子,這才發現藥味是從自己的手上散發出來的,

    都是三哥啊三哥……她靈機一動,可憐兮兮地開口道,“九叔叔,這是我的藥膏味,我昨天被燒傷……”她的話還沒說完,高湛已經一臉緊張地直起身子,忙不迭地問道,“被燒傷了?哪裏?哪裏被燒傷了?”

    長恭將手藏到了背後,“九叔叔還是別看了,很恐怖的……”

    “把手遞過來!”他的臉上頓時烏雲密布。

    長恭將左手一伸,高湛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半天,又有些納悶地問道,“傷哪兒了?”

    她指了指右手臂上的那個小黑點,“諾!”

    “那你給我左手做什麽!”高湛瞪了她一眼,再仔細查看了看,明顯鬆了一口氣,“這麽重的藥膏味,還以為你起碼傷了半條手呢。還好,還好。”

    “可是這也很痛的,而且要是留下傷痕的話,我會娶不到媳婦兒哦。”她把孝琬的話照搬了一遍。

    高湛微微一愣,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長恭也擔心找不到媳婦啊。”

    長恭見高湛露出了笑容,朝著他眨了眨眼,“九叔叔,你不生我氣了?”

    高湛輕輕哼了一聲,“我怎麽會和小輩一般見識。”他沉默了片刻,又緩緩道,“長恭,你覺得九叔叔做的過分嗎?”

    長恭斂起了笑容,垂下了眼瞼,濃密的睫毛輕微顫動,“九叔叔,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可是我真的不希望那麽多人因為我而死,一想起昨夜的大火,我……我隻能告訴自己不要去想這件事,努力讓自己盡快忘記這件事。”雖然這些年來,她已經習慣於皇上身邊的殺戮和血腥,但這和由自己引起的殺戮,感覺完全是不同的。

    高湛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長恭,將來你會懂的。”不等她迴答,他站起了身,往外看了一眼,“也是時候去看看那個蠻子了。”

    長恭立刻明白過來他所指的是阿景,心裏一喜,連忙湊上前去,“九叔叔,我也一起去吧,說不定有什麽可以幫上忙的。”

    高湛點了點頭,一腳踏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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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還是長恭第一次來高府的地牢。

    按理說,大臣或是親王家裏私人設置地牢是不被允許的,但高湛的這個地牢卻是當今皇上親自禦準的。眾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皇上雖然殘虐不仁,恐怖行為令人發指,但他對這個九弟,卻是格外的縱容。

    所以,在朝中上下,無人不知,

    長廣王高湛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在地牢的盡頭,長恭一眼就看見了被綁在木架上的阿景,隻見他低垂著頭,身上傷痕累累,尤其是右眼那一大片已經幹涸的暗紅色血汙,更是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似乎察覺到有人進來,他緩緩抬起頭來,目光掠過了長恭,又慢慢地收了迴去。

    “王爺,這蠻子嘴硬的很,什麽也不肯說。”身旁的看守上前通報道。長恭認得這個叫魏言的人,他是九叔叔得力的手下。

    高湛挑了挑眉,走到了阿景的麵前,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冷冷一笑,“不說嗎?這招在本王這裏可行不通……”他的話音未落,阿景忽然抬起頭,重重淬了他一口。

    高湛麵無表情地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血沫,“沒關係,本王有很多方法讓你說。”就在他想出手廢了阿景的另一隻眼睛時,忽然心念一動,想起了身後的長恭,硬是將這念頭按捺了下去。

    “王爺,要不要動刑?”魏言小心翼翼地揣摩著主子的心意。

    長恭微微一驚,正想說話,卻見高湛搖了搖頭,“這蠻子連自己的眼睛都能親手戳瞎,也是個狠角色,一般的刑具對他必定沒用,明日你去趟宮裏,向皇上將石碓借來一用。”他頓了頓,望向了長恭道,“你說呢?”

    長恭立刻扯出了一個笑容,“九叔叔所言甚是。”聽他這麽說,她反倒鬆了一口氣,至少暫時阿景不用受皮肉之苦了。不過,也就是說,她隻有一個晚上的時間。這石碓是宮裏十分殘酷的刑具,阿景必定是兇多吉少。所以,她的機會——隻有今晚。

    想到這裏,她扯了扯高湛的衣袖,“九叔叔,咱們先出去吧,這裏怪不舒服的。”

    高湛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溫柔之色,“是你自己要跟著來的,還以為是什麽好玩的地方嗎?”

    “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長恭笑嘻嘻地看著他,“九叔叔,長恭的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呢。”

    高湛的唇角輕揚,“先去吃些點心,今天就在這裏用晚飯吧,你順便和我說說在長安的事。還有,”他的目光一轉,“告訴我你是怎麽混到宮裏去的。”

    長恭的頭皮一陣發麻,一定是那該死的狐狸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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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斛律府,正在涼亭裏看著書卷的斛律恆迦忽然打了兩個噴嚏。

    “恆迦,一定是有人在罵你呢。”斛律府裏的三公子須達

    調侃地衝他說笑,“不知是什麽人這麽有眼無珠,居然敢罵我們的恆迦。”

    恆迦合上了書頁,微微一笑,這個世上,敢咒罵他的也許隻有那個人了吧。不知為什麽,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夜她酒醉的模樣。

    高長恭,如果她的身份被揭穿,不知會引起怎樣的混亂……

    “對了,我們也抽空去看看長恭吧。”須達偏偏在這時候提起了她的名字,“這個家夥平日裏總是捉弄別人,沒想也有今天,不趁著這個機會去挖苦他幾句,不是對不起自己!”

    “三哥,你怎麽還這麽孩子氣。”他笑了笑,“過幾日在朝堂上也能見到她,何必多此一舉。再說,她不是好好的,也沒受傷嗎。”

    “我這不是怕爹迴來說我們!”須達摸了摸腦袋,“對了,恆迦,你昨夜很晚睡吧,我看過了三更你房間裏的燭火都沒滅。”

    恆迦凝視著麵前的書卷,“昨夜看書看得晚了。”

    “我還以為你在等著長恭的消息呢,”須達打了個哈欠,“這報信的人來得也真夠晚的,不行了,我得再迴去補上一覺。”

    恆迦目光流轉,淺笑生春,“我怎麽會為了等她的消息徹夜不眠,三哥真是說笑。”

    “我想也是,你一向也不怎麽喜歡這家夥。”恆迦轉過身,又打了哈欠,“哥哥我先迴房了。”

    “三哥慢走。”恆迦的唇邊擒起一絲優雅的笑容,如波光粼粼的河水般明豔耀人,卻又帶著幾分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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