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府裏的晚宴過後,高家的宗室們都知道了高孝?的大名,也見識了高澄對他的極盡疼愛,甚至有傳說,將來高家的一切會由這個孩子來繼承……

    “姐姐,你也聽說了外麵的傳言吧,別嫌妹妹羅嗦,如果是真的,那您的孝琬——”靜儀趁著孝琬不在,又對著長公主煽風點火。

    長公主專注的繡著手上的圖樣,平靜地說道,“孝琬才是嫡長子,大人是不會亂了規矩的。”

    “不會亂了規矩,哼,我看這天下都要亂了規矩了。”靜儀口沒遮攔的說道。

    長公主臉色微變,低聲斥道,“你胡說什麽!”

    “我可沒有胡說。”靜儀這次態度反常的強硬,“前幾日,我親耳聽到大人和崔季舒他們商量準備讓皇上禪位!”

    “夠了,靜儀!”長公主臉色鐵青的看著她,“如果再讓我聽到這種流言,我會家法伺候。”

    “可是,我真的……”

    “你出去吧。”長公主又恢複了平常的倦怠神色,無力地揮了揮手。

    望著靜儀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她垂下了眼簾,凝視著那朵還未完成的牡丹,久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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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鄴城的秋天,比往常來得都早。

    高澄的偏邸內,還是同往常一樣寧靜。

    秋日的陽光軟軟地傾瀉在青石板地上,一粒粒碎石因為包裹了黃金般的陽光,折射出金子般的美麗。偶爾一陣微風吹過,吹散了陽光的溫度,吹來了初秋的涼意。也吹落了樹上枯黃的葉子,如展開雙翅的蝴蝶,悠悠地在風中飄曳,靜靜地在地上躺落。

    高澄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不見了翠容,忙撩起了羅帳,發現她正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的落葉。

    “翠容,你怎麽這麽早就起身了?睡不著嗎?”他下了床,走到了翠容的身後,將一件披風披在了她的身上,柔聲道,“小心感染風寒。”

    “子惠,看,那株楓葉紅了。”翠容指了指庭院中的一株開始泛紅的楓樹,“還記得每年秋天,你都會帶我去看紅葉嗎?”

    “我怎麽不記得。”他溫柔的懷住了她的腰,“今年也會帶你去看,隻要等我做完這件大事。”話音剛落,他感到懷中的人輕微顫抖了一下。

    “子惠,我有點擔心……”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翠容,我等的就是這一天。今天我會和崔季舒他們繼續商議禪讓的事,”他摟緊了懷裏的人,“放心,什麽事也不會有。今晚我還是來你這裏。”

    “子惠不是最近新納了一位妾室嗎……”她的聲音帶了幾分傷感。

    “翠容,不錯,我有很多女人,但是唯一所愛的女人,卻隻有你,這也是我同意不納你進府的原因。”他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低筒繞,猶如魔咒。

    翠容輕歎了口氣,依偎在他的懷裏。“子惠,原來我和別的女人也沒什麽不同。我也會貪得無厭。”

    “這樣的翠容,更是可愛。”他笑著吻了一下她的耳垂,輕輕放開了她,“乖乖的等我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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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還是陽光明媚,到了傍晚時分,卻忽然變了天,天際?灷鑽囮嚕電光閃閃,?夂竦臑蹼厡8陽遮得點滴不露。天色黯淡,濃雲挾裹,預兆著很快就會有一場大雨。

    翠容看了一眼正在玩耍的孝?,又望了望天際,不知為什麽,自己的心跳得害,不詳的預感在心裏慢慢的展開,像是冬季的陰雲,緩緩的一步步吞沒著藍天。

    轟隆隆一聲巨響——天邊忽然炸開一個響雷。

    “崔大人您,您……”門外忽然響起了侍女驚慌失措的喊聲,還沒她說完,隻見一個滿身血跡的男人踉踉蹌蹌的衝進了屋子。

    翠容抬眼一看,心中大悸,這不正是高澄的心腹崔季舒!

    “崔大人,發生什麽……”她渾身顫抖著,卻問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心卻是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崔季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道,“夫人……今日在我們商議要事的時候,家奴蘭京忽然拔刀行刺大人,事出突然,王爺他來不及躲避,當場……當場就被刺……身亡……”

    天邊忽然劃過了一道刺眼的閃電,大雨就在此時傾盆而下,仿佛一片巨大的瀑布,橫掃著整個鄴城,陣雷在低低的雲層中間轟響著,震得她耳朵嗡嗡地響。

    不可能,子惠怎麽會死了?不可能……

    “崔大人,我要去見子惠。”她臉色慘白的又重複了一遍,“我要親眼看到才相信,子惠他不會就這樣死的,不會的……”

    “夫人,王爺真的已經不在了……”

    “娘,爹——死了嗎?”一個輕輕的聲音從旁邊冒了出來,翠容一驚,這才發現孝?正一

    眨不眨地望著他們,小小的臉蛋上滿是淚水。

    “孝?……”翠容心裏一緊,連忙將她抱了起來,現在她所需要的是冷靜,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孝?,她絕不能讓女兒受到半點傷害。

    她強撐住了身子,啞聲問道,“賊人何在?”

    “賊人已被隨後趕來的高洋大人所殺,隻是王爺他已經救不了……”崔季舒一臉哀戚。

    高洋?翠容的腦海中閃過了那個瘋顛顛的男子,怎麽會是他?愚笨如他,又怎麽會如此湊巧的趕在這個時候出現?那家奴蘭京又為何偏偏挑高澄即將禪位成功的前夕行刺?

    她越想越有破綻,越想越覺得恐懼,

    難道——她不敢再想下去……

    “夫人,消息……已經傳到……在下……告辭了。”他轉過身,跌跌撞撞的朝門外走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下來低低說了句,“夫人,雨越下越大了……鄴城變天了……自己小心。”

    翠容的心裏微微一驚,低頭緊緊抱住了孝?,“好孩子,我們立刻就要離開這裏,明白嗎?”

    “我哪裏也不去,”孝?抓著她的衣襟,不停流著淚,“爹死了,對不對?就像小玉一樣死了對不對?”

    她知道什麽是死,當她的那隻叫作小玉的兔子一直沒有睜開眼睛時,娘就告訴她,小玉死了。

    所以,她知道,爹死了。

    “孝?……”翠容強忍住了即將湧出來的眼淚,如果不是在女兒麵前,她一定會痛哭流涕,但是——現在,除了她,女兒再沒有別人可以依靠,若要使別人堅強,先要讓自己堅強。

    “我不要爹死,我不要爹死……”孝?哭喊著。

    “孝?,你爹雖然不在了,但是你還有娘,”翠容伸手抹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堅強一點,孝?,娘會保護你的,娘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孝?似懂非懂的望著自己的娘,哭著點了點頭。

    今夜注定是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四周是漆黑的天空,漆黑的兩岸,漆黑的河水,暴雨不分絲縷,像整塊幕布沉重地覆蓋下來。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此時正急馳在鄴城的城郊,朝著南邊而去。

    坐在馬車內的翠容,看了一眼懷裏的孝?,孩子因為哭得累了,總算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想起清晨離開時,高澄的音容笑貌還曆曆在目,現在卻天人永隔,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尖銳的

    刀子一般撕扯著自己的皮肉,她那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翠容剛要開口相問,隻聽見車夫發出了一聲慘叫聲,接著馬車的簾子就被一柄帶著鮮血的劍挑起一角,殷紅的鮮血正順著劍尖滴落在她的繡鞋上。

    翠容心知不好,隻是下意識的將睡著的孝?拽到了自己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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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著那柄劍就要刺下來,忽然又聽得一聲慘叫聲,這次發出慘唿的卻是劍的主人。

    翠容大驚,隻聽得簾子外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夫人,你和孝?都沒事吧?”在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翠容渾身一震,伸手拉開了簾子,顫聲道,“斛律大人,是您嗎?

    孝?也在此時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那位在大雨中持刀策馬而立的男子,盡管他的臉上還帶著血水,渾身卻似乎散發著淡淡的光芒,不像太陽般耀眼,也不像星光般燦爛,卻仿佛月光般靜謐,讓人安心的靜謐。

    她吃驚的望著他,這個時候出現的斛律大人恍若一輪明月,定格在了她的記憶深處。

    “你們沒事就好了,”斛律光露出了一抹釋然的表情,“我聽說王爺出事的消息後立刻去了你們府裏,沒想到你們已經離開了……幸好趕上了,不然你們如果有個萬一,我怎麽和王爺交代……”

    “斛律大人,多謝搭救,隻是,”翠容咬了咬嘴唇,穩了穩自己的心緒,指了指那個倒地的刺客,“不知何人想要置我們母子於死地,”

    斛律光跳下馬來,在那男子身上摸索了一陣,從他懷裏掏出了一樣東西,仔細一看,不由臉色微微一變。

    “大人,可知此人是何人?”翠容見他變了臉色,更是疑惑。

    “夫人,這樣東西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什麽?”翠容心裏一驚,“大人可還記得在哪裏見過?”

    斛律光的臉色凝重,“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但我肯定我一定見過。”

    翠容隻覺一陣心驚膽戰,此時此刻,究竟什麽人會來追殺她呢?是受了誰的指使嗎?到底是什麽人,這麽迫不及待的要置她們於死地?

    看來,她並沒有領會錯崔季舒的意思……

    “夫人做的沒錯,現在離開這裏是最好的選擇。”斛律光翻身躍上了馬車,“為防萬一,就讓我相送一程吧。”

    “斛律大人……多謝……”翠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隻是緊緊擁著孝?,現在她什麽也不願想,什麽也不願做,什麽也不想追究,隻希望帶著女兒離開這裏,越遠越好,從此隱姓埋名,再不過問高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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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繼續下著。

    城西的一座府邸內。

    麵無表情的男子麵前,正跪著兩個低垂著頭,瑟瑟發抖的侍衛。

    “大人,我,我們前去的時候,那裏已經沒有人了。”其中一個壯起膽子說道。

    “之後我們立刻派人朝城外追趕,但隻在半路上發現了一具屍體。”另一個也戰戰兢兢的接了一句。

    “屍體?”男子握緊了手中的茶杯,聲音平靜,“為何不繼續追趕?”

    “屬下追趕了不少路,但是不見她們蹤跡,屬下怕大人等得著急,所以前來相報。”兩人見男子麵色平和,不由怯色稍退。

    男子忽然微微笑了起來,“來人,上兩壺茶。”

    兩人望著端上來的兩壺茶麵麵相覷,不知主人是何用意。

    “喝下去吧。”男子和顏悅色的說道-

    兩人伸手去拿,隻覺得極為燙手,頓時臉色發白,這樣滾燙的茶水,如何能喝下去。

    “還不喝?”男子的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兩人對視一眼,神色黯然,心知今日兇多吉少,隻得提起茶壺,一咬牙,往嘴裏灌了下去,頓時,響起了幾聲淒厲的慘叫聲,接著就悄無聲息了。

    “既然這麽沒用,以後就永遠不用說話了。”男子若無其事的瞥了他們一眼,又轉向旁邊的一位年輕的綠衫男子,“崔修,你繼續去追查她們母子的下落。”

    崔修領命而出,茶杯撲的一聲被捏碎,男子並未在意指間流出的鮮血,反而捏得更緊,讓碎片劃得更深,口中幽幽吐出了兩個字:“翠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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