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輪迴。冬去春來,草長鶯飛,春重夏疊,離明熙大婚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宮裏四處張燈結彩,喜字當頭。隻是我實在無法接受這個刺激著我的婚姻道德觀的迎側大典,於是便以不喜大紅為由拒絕貼上這些刺眼的喜字。因為並沒有明文規定除了迎親宮殿之外的其餘各宮都要燈籠高掛,呈現一片歡騰喜慶,所以我也懶得對外做出同樂的姿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嫌它礙眼便不要它出現在我眼所能及的地方。不能反對娶妾製度,總還能拒絕它可能帶來的不舒適感吧。

    自從上次見了末綠迴來後,辰熙雖然沒有再說什麽,但我還是故作愧疚地乖乖呆在宮裏自我禁足,三步不出閨門。倒也能自得其樂。不再過問案子的進展,辰熙肯定暗地裏偷鬆了口氣。而逸遠,大概因為私自放我進去的事好些日子都沒來看我。當然我也不擔心辰熙會對他怎樣,他們畢竟結交的時間比認識我長,還不至於會撕破臉,最多就被辰熙埋怨幾句了事。

    為了避開外麵因為準備迎親而特有的吵鬧喧雜,我讓人在院子裏安了秋千,閑暇時便蕩著在上麵發呆。也就顧不上去想那些頭疼而煩悶的繁塵瑣事。

    迷戀在升空的那一刹那,仿佛整個世界都調了靜音。深吸一口氣,滿嘴都是花香。等待落下時帶來的失重,靈魂在這一上下交替中騰空,蒸發,凝聚,腦子空白,惟有頭頂寶石藍般的天空和幾片緊貼著的柔軟的白雲。

    倏地,感覺背後有人伸手拽住秋千繩,秋千慢慢停了下來,迴到原點。放鬆的心情頓時被破壞。我滿臉慍怒地轉過身,想要揪出罪魁禍首。隻是在見到那張笑臉時我的表情早已僵住。措手不及。

    我趕忙起身,福了下去:“暖煙見過大王爺。”

    他一愣,隨即笑道:“好好的,怎麽這麽見外?”

    我嘴上說著不敢,心裏不停嘀咕:看你快要成親的歡喜樣誰還高興得起來啊。大家客氣些好,免得我控製不了自己說出些你不愛聽的話。

    他倒是隨便得很,怎麽說我也是他弟妹,他就這麽拽我的秋千繩,萬一我不小心摔了怎麽辦?總不能跌在地上指著他委屈得大哭吧。

    我也笑,說:“王爺快要大喜,怎麽還有空到我們這邊來?不應該迴去準備迎親嗎?”

    他撩起衣袍坐在石椅上,看著我微笑著答道:“那些都由紫凝準備。”然後環顧四周,有些驚訝地問:“別的宮裏都貼上喜字了,來你這倒是素靜。”

    我幹笑幾聲,也分不清他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要刺激我。隻能把我的理由拋出來:“哦,我不太喜歡紅色的東西,所以就沒讓人貼上去。您不會怪我沒弄得喜慶一些吧?”

    “我瞧這裏也挺好。”他不介意地說。然後撫著手上的扳指,開始沉思。

    我瞧見他神色不對,料想他此趟來的目的應該是因為我。繪寧端上茶,我使了個眼勁,讓她去把辰熙請過來。

    果然很快,他便抬起頭,指著對麵的位子對我說:“弟妹,你也坐下來吧。我有些話想問你。”

    我點頭坐下。還未坐定,他的問題已經開始了:“你最近和沈世子走得可近?”

    我心裏一驚。“我們算是談得來的朋友。”

    “上次我在花園遇見你那時,你應該是想去他那裏吧?”態度隨意,仿佛是不經意提起的。

    我該怎麽迴答。是或不是?誰也猜不透他今天跑來問我這些有什麽用意。總有答錯一句就萬劫不複的感覺。

    “我……”我支吾了半天也沒蹦出一個字。拖延時間,一定要拖到辰熙來解救我為止。

    他盯著我,麵無表情。剛才那個溫和無害的樣子不知道跑去了哪裏。難怪人家都說翻臉比翻書還快。這個一變就是幾頁的速度。

    正感空氣凝結成冰的時候,他撲哧一笑。我傻愣在原地,反應不過來。笑?我越發搞不清狀況了。我們討論的問題不是應該很嚴肅的嗎?那他的笑又代表什麽呢?笑裏藏刀?可是,那種笑不是應該隻是嘴角微揚,淡淡低調嗎?

    “你不用那麽緊張。我隻是隨口問問而已。當然裏麵的利害關係,你是個聰明人,我想不用我多說你也知道吧?”

    我還能說我不知道嗎。“我明白。還要勞你操心。我以後會注意些的。”

    他讚賞地點點頭。然後站起身告辭:“好了,我就不久坐了,辰熙這小子,還是老樣子,磨磨蹭蹭到現在也沒出現。”他還是看見我對繪寧使眼色了。

    他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留下我摸不著頭腦。是因為我和雲藤交往過密,他看不下去來警告我不要忘記禮法?還是——他其實是以為我是為了幫辰熙拉攏沈家而來提醒我他已經察覺了?我不希望是後者。這意味著我們所處的爭奪時期已經來臨了,或者早已來了,隻是我一直沒發現。身邊的人也許都在隱藏。藏得深隱得遠。而我卻懵然不知。

    腳步聲漸近。我尋聲望去,辰熙慢慢地踱過來。絲毫沒意識到他的妻子剛才差點就被人逼問什麽時候,什麽地點,在哪裏和誰私會。他慵懶的神情是很吸引我沒錯,但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啊。我處於水深火熱的私會他還不知道趕快出現來解救我。

    我不滿地撅著嘴看著他走近。他瞧我不高興,有些驚訝。忙問:“發生什麽事情?”

    我別過臉,沒好氣地說:“還不是你。王爺剛才在這裏,你也不趕快過來。”

    他輕笑:“這樣就生氣了?大哥又不是外人,有你陪著就行了。”

    “你,是這麽想的?”我想著怎麽含蓄地跟他說明熙會不會已經開始防著他了。畢竟皇位,大家都勢在必得。但是辰熙一向對明熙尊重友愛,我不能在沒有確定的情況下隨便破壞他們之間的信任。

    他瞧我表情古怪,欲言又止,也深感奇怪:“你今天是怎麽了?想說什麽?是不是大哥說了什麽讓你不高興了?”

    我忙擺手,“沒有沒有。他就過來看看。”很明顯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真的沒有?”他懷疑地盯著我的眼睛。我克製住說謊眼睛就會眨個不停的習慣。他也許是看穿我這一點才會把重點放在它上麵。

    我拉過他,嗔笑道轉移他的注意力:“辰熙,你幫我推秋千好不好?”

    他皺了皺眉:“你又想把話題扯到哪裏去?”完全不吃我這一套。

    我不得已歎了口氣,依偎在他懷裏。輕聲說道:“辰熙,我們現在這樣就好。我不想卷入任何爭鬥裏。”

    他身體一僵,隨而攬緊我:“隻要你要的我都會給你。”

    那你會為了我放棄皇位嗎?我不敢問。我怕他會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不管會不會我都不想要。我既不能為一己之私強迫他放棄可以爭取的機會,更不想他踩踏著千萬人的身軀和沾滿鮮血坐上那個許多人虎視耽耽的皇位。我要的隻是平靜祥和的生活。

    最後我還是沒有說明熙是為了我和雲藤的事情來的。所有一切隻是我的猜測而已。我沒有權利更沒有資格去隨便猜度一個人的用心,更因為那個人是我最愛的人的哥哥。我能做的隻有陪在辰熙身邊。不論他決定怎樣,我都義無返顧地支持。

    側妃典禮上。我第一次見到了明熙即將新娶的側妃李萃琪。典型的大家閨秀,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散發著優雅的氣息,一直保持著大方得體的微笑。和明熙站在一起般配得讓人暗暗感慨。紫凝也微笑著和他們站一起,隻是偶爾還是會有憂傷劃過臉上,一閃而過。我心疼,可是於事無補。塵埃落定。我同情卻幫不了她重新翻開塵土,讓事情恢複原狀。

    辰熙緊緊握著我的手。我苦澀地聽著殿上念著:“今封李氏萃琪為端親王側妃……”明明不關我的事,看起來情緒波動最大的卻是我。我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的命運,無非就和今天一樣,站在紫凝那個位置,看著眼前的新人笑,心裏卻揪成一團。不表露更不能喊疼。默默地,靜靜地,一個人承受。

    漠然地看著這一切。何必自尋苦吃?隻要辰熙一天沒有娶妾,我又何需提前哀痛。仍然提不起精神,想裝得興高采烈,卻覺得對不起紫凝。在人家的婚禮上苦著臉也不好看。我隻好拉著辰熙往人少的地方鑽。眼不見為淨。

    觥籌交錯的聲音,賀喜的聲音,談笑的聲音紛紛糾纏在一起,鑽進我的耳朵裏。我一路扯著嘴角虛應,拉著辰熙快步而走。突然身後有人叫住我們:“王爺王妃。”辰熙先轉過頭,笑著打招唿:“原來是世子。”我見是熟人鬆了口氣,微笑地說:“你也在啊。”他看著我們行走的方向,開玩笑說:“你們又想和上次一樣躲到禦花園去?”

    辰熙笑看我一眼:“暖煙嫌這裏吵,想去透透氣。”他偏過頭向雲藤問道,“對了,聽父皇說你打算過幾天迴沈家堡?”

    “你要迴去了?”我驚訝地問。就差衝上去掐住他的手臂。他一迴,沈子玉也會跟著一起迴嗎?那爹和夢蝶怎麽辦?

    雲藤帶著不易察覺的苦笑:“我在宮裏也住了一段時間了,該迴去幫我爹處理事務。”

    意識到在公共場合談話不方便,我硬是把滿腹疑問咽下肚,故作平靜地說:“我們可要找個時間幫你餞行才好啊。盡下地主之誼。”

    雲藤給了我一個了然的眼色,便和辰熙聊起最近朝廷要事。

    “柳妃啊,你每天就隻躲在琉璃宮,不覺得悶得慌嗎?”一個嬌柔的女聲從旁邊不遠處竄出來。琉璃宮?似乎有人提過。我好奇地望過去,見兩個美婦人巧笑著說著話。我不禁感慨:果然是後宮佳麗三千,隨處可遇。

    說話的女子穿著粉紅的宮服,拖著長長的裙裾,像極了現代的晚禮服,嫵媚不失典雅。她口中的柳妃應該就是對麵著淡藍色宮裝的女子。雖然顏色素淡,妝容簡潔,似一幅用兌進很多水的墨描畫而成的山水畫。輕輕下筆,淡淡的線條。她淺笑著,對紅衣女子的話不置可否。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們幾眼,沒料到卻對上了柳妃含笑的雙眼。她朝我點頭示意,我有偷窺被撞破的窘迫。紅衣女子也看過來,嘴角輕挑,有著柔媚的笑容。

    我跟辰熙說了幾句,便提起裙擺走向她們。論資排輩,都得是我先過去行禮請安。

    “暖煙見過兩位母妃。”我微屈著身施禮。紅衣女子伸手虛扶:“你便是藍家女兒?二王爺新娶的王妃?”

    “是。”我輕聲答道。

    柳妃則站在一旁不著痕跡地打量我。

    紅衣女子笑道:“可和你說得上話了。前幾次見你都太過匆忙,今個仔細瞧清楚,果然標致端莊,是個美人胚子。王爺真是好福氣。”

    恩,好吧,我承認自己是有那麽一點點虛榮沒錯啦,才不理她是不是恭維,女人誰不喜歡被讚美?內心早已因為這句話高興得鬧翻了天,但臉上還得保持著淡淡的外加一絲受寵若驚:“母妃過獎了。嫁給王爺才是暖煙的福氣。”管他誰是誰的福氣,嫁進宮肯定不是我的福氣。雖然人是嫁對了,地點方位卻和我的初衷背道而馳。

    柳妃終於開口說了一句,吳儂軟語卻不甜膩:“心在的地方便是歸宿。”

    一出聲就是這麽一句有哲理的話讓我吃驚不小。心裏的秘密被點破,被一個第一次見麵的人一針見血地說破我的問題所在,著實讓人訝異。

    我表情微變,有些心慌,隨即恢複過來,點頭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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