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對麵小二樓裏的最後一盞燈也滅了。


    整條巷子除了葉景琛和徐長川站著的露台,再沒有其他燈火。


    夜色深沉,徐長川嘴裏叼著煙,低頭從褲兜裏掏了手機,在搜索引擎裏打了些英文,又上上下下地一頓點擊,直到煙蒂險些要落在屏幕上,他才騰出手來彈彈煙灰,把手機遞過去:“沒想到現在居然還能搜到。”


    屏幕上是藍白配色的bbs頁麵,很多年前在博客還沒出現,微博還是浮雲,大多數人在q.q空間裏傷春悲秋的年代裏,曾經能版聊得如火如荼的bbs。


    左上角的版名正是他們曾經的中學。


    徐長川大約是設定了搜索固定時間段發布的帖子,而後又按照關注度排了序。


    最上麵一貼,最新迴複時間就在一個小時前,標題超長:《我行逢日暮,愛此丘中物。景靜得忘言,琛贐委重關》。出於對自己名字的敏感度,葉景琛在這藏頭詩裏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他的目光幾乎沒有做停留——這個早已經被頂到幾百頁的熱帖下麵,是一溜排畫風出奇一致的熱帖,多的三四十頁,少的也有十多頁,最後跟帖時間已經是七八年前。


    【轉】過氣女演員出軌商界大亨,車禍意外曝光


    【曝】青蕊的女兒就是咱們學校的!你們猜是誰?


    【樹洞】看起來像個好姑娘,未必真是好姑娘。818身邊的白蓮花。


    【熱帖】b了狗,青蕊跟前夫都沒離婚!就帶著女兒出軌,來來來,那個小姑娘你過來給我說說臉字怎麽寫?


    徐長川本也跟著葉景琛在看屏幕,隻覺得好像眼睛有點發花,再定下心來看,發現是老大的手在發顫。屏幕的白光反射在他臉上,原本白皙溫和的麵龐因為過於肅穆的神情而顯得森然。


    徐長川輕聲地說:“你從來不上學校的bbs,不然早就知道這些事了。當年一整版都是和她相關的話題……”


    葉景琛的喉頭一動,沒有說得出話來,點開最上麵一條帖子。


    內容是從另外一個熱門媒體上轉載過來的,入目是一輛前臉已經撞得不成樣子的轎車,路麵之上滿是狼藉血跡,盡管打了馬賽克,依舊就看得出車禍現場之慘烈。後排車門因為變形而大敞著,露出一隻雪白的手腕。


    像一根針,猛地紮進他的心底,葉景琛不忍心再多看一眼那白皙的手臂,卻又忍不住去看,每看一眼,心疼一下。


    徐長川看著他慘白的臉色,伸手在屏幕上一劃,終於將那張照片翻過:“這是青蕊,還有……和她一起出車禍的富商。”


    被拚接在一起的兩張照片,一張是盧筱蕊在《洞庭記》裏的定妝照,一張是個深灰西服留著淡髯的中年男人。


    在看清這個一臉商界精英麵孔的男人樣貌時,葉景琛的手明顯抖了一下。


    “聽說是個上市公司的一把手,家有妻兒,對外一直是幸福美滿的樣子。這偶然的車禍才把他的婚外情揭穿……車上不光是他跟盧鴛母女,還有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徐長川長長地歎了口氣,“但是送去醫院的時候就診斷顱腦重傷,後來也沒聽說消息,大概是沒了。”


    葉景琛開口想說話,聲音卻沒能發得出來,醒了一下嗓,騰出隻手來:“給我一支。”聲音嘶啞,“煙,給我一支。”


    徐長川遞了他一支,又替他點上,問:“你不是不抽煙?”當年他們一夥人蹲在巷子裏偷偷抽煙,唯獨葉景琛一口不沾,還嘲笑他們是慢性自殺。


    一句話還沒問完,葉景琛已經被煙嗆得猛咳。得,看來還是不會抽。


    可沒等徐長川再開口,他已經重新將煙遞進口中,又一口,這一次沒有咳,但臉色實在太難看,顯然吞雲吐霧對於他來說並不是個享受。


    徐長川打量著葉景琛陰沉的臉色,試探地問:“你是不是,認識他們倆?”


    何止是認識?


    穆誌雄。


    當年穆氏族集團太子爺,光幕影業公司一把手,《洞庭記》的主要投資人之一。


    現任光幕總經理孫心笛的亡夫。


    穆清瀾的……生父。


    或許是徐長川的煙太衝,葉景琛覺得整個鼻腔、天靈蓋乃至肺腑無處不疼,可卻身不由己地一口接著一口地猛吸,偶爾嗆咳幾聲,然後繼續。


    “嗯。”一口煙吐出,葉景琛的聲音像被什麽勒住了嗓子,全沒有平日的淡淡溫煦,“認識。”


    當年穆誌雄車禍身故,自然也驚動了葉家。葉長鬆親自前往吊唁,然而出奇的是未亡人從頭到尾沒有出現,整場喪事都由穆誌雄的胞妹操辦。直到親友用過午餐各自散去,妻子孫心笛和女兒穆清瀾都未曾露麵。


    半年多後,穆清瀾也去了英國留學,恰好與葉景琛同校。有次聊天無意中提到穆誌雄的去世,她隻輕描淡寫地說那一日剛好孫心笛急病發作,她一天都陪母親待在手術室裏,這才缺席了葬禮。這話的可信度自然不高,可穆清瀾不想說,葉景琛當然也就沒有追問。


    “也是,都在那麽點大個城市裏,又都是金融圈的,你認識他也正常。”徐長川歎氣,“要怪也該怪當年那兩個大人沒責任心,各自有兒女怎麽還能廝混到一起。本來這事兒也跟盧鴛沒什麽關係,臨了罵名卻都給她一個人背了。”


    葉景琛已經關了先前的帖子,順著翻開下麵的一排。


    清一色的辱罵,不光針對青蕊,更針對近在他們身邊的,青蕊的女兒,盧鴛。有人說她貪慕虛榮,跟著母親認賊作父的。也有人說她看起來呆萌無害,沒想到居然是個搶人父親的妖精,就像她的母親一樣是深藏不露的狐狸精……這些都還算文明的唾罵,還有一些顯示“根據網絡規範已屏蔽”的樓層,不用想也知道是些更加不堪入目的內容。


    葉景琛單手劃著屏幕,一手夾著煙,一口接著一口,一根煙沒兩分鍾就燒到指邊。他把煙頭按滅在水泥台上,眼睛還停留在手機上,朝徐長川伸手:“再給我一支。”


    徐長川沒動,他再怎麽遲鈍也能看得出老大在為小包子心疼,這煙他抽得難受到骨子裏。


    “老大……”徐長川想了許久,還是覺得言語都是乏力。


    當年校園裏對小包子的口誅筆伐,遠比現在在bbs上看到得激烈一百倍。即使當時他隻是偶爾迴學校看一看,也能一路聽見無數學生,男男女女都在熱議,仿佛學校出了一個女明星的女兒,而且是個做了三,還害死了一家人的女明星的女兒,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談資。


    孩子殘忍起來,遠比成人更可怕,因為他們不懂規則,缺乏控製。發生在當年的盧鴛身上的,就是活生生的校園暴力,網絡暴力,語言暴力。徐長川覺得心口堵得慌,也更加能體會到葉景琛此刻的壓抑。


    “你看,她現在不是挺好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徐長川勉強安慰說,“老大,我告訴你這些事,不為別的。隻是覺得……她真的太不容易了。”


    在經曆這樣的磨難之後,林鴛竟還能成長為站在聚光燈下光鮮亮麗的女明星,別說徐長川,當年任何一個曾對她惡言相向的人也不可能預料到吧。人人都以為,她這一輩子,隻能活在母親和醜聞的陰影之下,被沉重的債務壓得透不過氣,永永遠遠躲在黑暗裏。


    手機“噠”一聲被葉景琛關了屏幕,習慣了屏幕光線的徐長川頓時覺得眼前一片發黑。路燈的幽光之下,他隱約看見葉景琛的眼底有光在波動。然而等他再定睛去看的時候,他已經恢複了平靜的臉色,黑暗中,幹淨的嗓音輕輕地說:“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本來,也和她無關。”


    “嗯,今兒說完我就不記得這事兒了。”徐長川拍著胸脯保證,頓一頓,又不無擔憂,“可是我真的害怕……你倆的關係一旦公開,免不了有人坐不住要爆料博眼球。”盡管就連當年和盧鴛同為“小跟班”的他,一時半會也沒有辦法把這個光鮮照人的女明星林鴛,和當年那個白矮圓的盧小包子聯係在一起。但架不住有心人深挖啊!


    葉景琛沉默,那簡直是鐵板釘釘的事。


    無論是他跟林鴛的戀情曝光,還是單純林鴛自己事業上升,難免擋了同期小花的路……這種種都會將她推上風口浪尖,以網民的八卦功力,隻怕這一段過去很快就會被公之於眾。而如今,作為明星,你可以有百般不是,唯獨不能碰的是民眾對於“小三”的那根弦,一碰之下,萬劫不複。


    若是當年發生在盧鴛身上的一幕再重演……


    靈光閃過,葉景琛有一瞬忽然疑惑,s.k這麽多年來鍥而不舍地打壓林鴛,會不會是因為早就預料到有這麽一天?然而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秦初那張冷漠的臉和涼薄的眼睛,他很快就將這個假設pass了。


    “很晚了,我先帶她迴去。”葉景琛在徐長川肩頭重重地一拍,想說什麽卻最終沒說出口。


    徐長川抿了抿嘴,朝向他的背影說:“這事就翻篇了,過後誰再問我,我也絕不會提。”


    葉景琛的手落在門把上,頓住腳步,迴頭緩聲問:“川子,這些年……穆清瀾有沒有來找過你們?”


    “穆大小姐?”徐長川迴憶了一下,才勉強對應上了記憶裏的那位白衣飄飄的千金大小姐,“你出國了,她怎麽還會來找我們?”話一出口,他猛地怔住了,遲疑地問,“穆……難道她是——”穆誌雄的女兒?


    葉景琛的麵孔半掩在黑暗中,聲音低沉:“如果她找你,別說我和小林子來過。”


    “好。”看著葉景琛拉開門走進屋裏,從窗口看見他俯身在和睡著的姑娘說著什麽,徐長川忽然想起當年小包子剛剛考進他們學校的時候,向老大的朋友自我介紹,一直要求大家叫她“林子”,當時的他們一直不解其意。


    現在想一想,徐長川才恍然明白,那個小姑娘的堅持裏有多少對過去的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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