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白天思慮過多,夜間薛瑾的腦袋也昏昏沉沉的,睡不安穩。怕驚動睡在旁邊小榻上的寧旭,她動也不動,就那麽躺在床上捱著。


    到後半夜的時候,她的小腿開始抽筋,說不清是疼痛多一點,還是委屈多一點,薛瑾終是忍受不住,小聲啜泣起來。


    她想到自己還是薛瑾的時候,是何等的快活。那時,她剛升入大學沒多久,正是意氣風發憧憬滿滿的時候。哪怕不是她心儀的大學,她也是喜悅多餘憂愁的,畢竟,在她看來,大學是距離夢想最近的地方。


    可惜,那樣的日子不知道何時還能再出現。


    想起麵容已經有些模糊的父母,她更是心中酸澀,暗自後悔,為什麽當初不曾多體貼他們一些呢?


    她很想爸爸媽媽,很想迴家。


    安靜的夜裏,女子壓抑的哭聲細細的,傳入了寧旭的耳中。他連忙起身,披衣下床,過來詢問:“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寧旭的聲音在黑暗裏顯得有些嘶啞,卻難掩關切。


    薛瑾一驚,連忙拭了淚:“我,我小腿抽筋……”


    老實說,她對寧旭是有怨懟的。誠然她占的是他妻子的身體,可她肚子裏的孩子卻是他的。他多關心一下也合情合理。還好寧旭不是那種在妻子懷孕期間納妾偷腥的渣渣,或許就是因為他正常,因為他不算渣,她才會下意識地以更高的標準來要求他吧。


    寧旭忽然掀開了被角,將手伸了進去。


    小腿突然多了一隻手,嚇得薛瑾尖叫起來:“你幹什麽?”她幾乎都要說他不是阿蘅了,卻感到那隻手並沒有不規矩,隻是不輕不重地捏著她的小腿。


    “是這裏麽?有沒有輕些?”寧旭倒也沒惱,“倒是我的疏忽了,聽說應該多喝點骨頭湯。”


    薛瑾臉上猶自掛著淚,小腿上的觸感讓她心神不寧。她“哦”了一聲,怪不好意思的。


    “聽說孕婦腿抽筋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痛了,不要忍著。”寧旭繼續說道,“身體要緊。”


    他揉了一會兒,她疼痛稍減。


    薛瑾想了想,說道:“哎,你……”她剛一開口,就被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給驚到了。她咳了一聲,故意壓低了聲音:“哎,其實,你不必這樣的。我不是,我不是……”


    那句“我不是阿蘅”就在她心頭反複滾動好多次,卻終是沒有說出口。


    寧旭一麵為她按摩,一麵偏著頭想聽她說些什麽。忽然,她“嘶”了一聲,腿微微一縮。他忙問道:“怎麽了?哪裏痛?是我太用力了?”


    薛瑾搖了搖頭:“不是,是孩子踢我,也不知道是哪個。”她輕輕撫上肚皮,歎道:“唉,他們現下這般鬧騰我,將來也不知道是否還記得我。”


    “怎麽會不記得?屆時,你就在他們身邊,難道還能忘記不成?”


    薛瑾眼睛左右轉動,隨口答道:“也是,你說的對。”她心說,如果她沒猜錯的話,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她就會離開了吧?


    以係統的德性,她每次都是功成身退的主兒,呃,當然也不排除功敗垂成以身相殉的可能。


    她已經設想好了她的結局,無外乎幾種。一、生孩子難產死了;二、生後大出血死;三、替皇帝或替孩子或替阿大阿二之流的死去……


    總之,她既然占據的是死人的屍體,那麽她的下場也就是一死了。


    這麽一想,她覺得她還是很悲催的,好不容易當迴皇後,還逃不掉死亡的結局。生了娃也不能屬於她,她越想越委屈,狠狠地剜了寧旭一眼。


    寧旭隻作不曾看到,似是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麽會這麽說?你,不想陪著他們?”


    “不是啊,”女子皺了皺眉,“隻是擔心罷了。就當我是產前憂鬱症好了。如果我生下孩子,然後死掉了,你會給他們找繼母嗎?啊,肯定是會的,你是皇帝嘛!後宮無主,估計你的那些言官也看不下去吧……”


    “不會的!”寧旭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冷厲起來,在感覺到女子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縮了一縮時,他又放柔了聲音,“阿蘅會永遠陪著我的。”


    他的溫柔教薛瑾怔了一怔:“哈?”


    寧旭似是沒聽到她的疑問,又重複了一遍:“阿蘅會永遠陪著我。”


    薛瑾沉默了,她想,他肯定是知道的。除去她來的第一天,他叫過她阿蘅之外,他從來都沒有叫過她。他每次提起阿蘅,語氣裏滿滿的都是迴憶。那種沉湎在過去裏的感覺和跟她相處一點都不一樣。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是不相信的吧。


    也是,她本來就不是杜蘅,也沒有杜蘅的記憶。一個傳說中愛妻如命的男子如果連自己的妻子換了芯子都認不出來的話,那麽他們的感情還真是讓人懷疑。


    隻是,他不問,她也不提罷了。


    這夜的情景,在後來的數月中常常出現。隨著她月份漸足,她的肚子慢慢變大,小腿也開始浮腫,連走路都變得艱難了。早晨梳妝的時候,她透過菱花鏡打量著鏡中人,饒是杜蘅如花麵貌,也逃不過懷孕的摧殘。


    她有時摸著自己粗壯的腰身,心裏莫名的淒涼。她為了肚子裏這倆孩子,要忍受孕吐、身體浮腫、焦慮不安等種種不適。可是說不定將來,他們根本就不會知道她的存在。


    她自嘲地笑笑,她這是在想什麽?不要說這是懲罰,即使是不是,難道她就忍心看著兩個孩子胎死腹中麽?答案是否定的,她不忍心。每次的胎動,似乎都是兩個孩子在跟她說話。這麽一想,現下的這些似乎也都能忍受了。


    她在太醫的建議下,常常由公孫靜扶著散步。她要積極一些,為即將到來的兩個孩子做準備。


    一旦想通了,她的心態也有了變化。她關注腹中的孩子,會悄悄地跟他們說話。她不知道能不能起到胎教的作用,她存的私心是希望他們可以對她有點印象。她不清楚自己何時會離開,真的沒有自信可以看著他們長大。


    她一直努力著不和別人有感情牽扯,但第一次,她想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繼續牽扯下去。或許母愛是女人的天性,閉上眼睛,感受著胎兒在腹中每一個輕微的動作,她心裏的恐慌漸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不舍。


    她突然明白過來,感情這種事情,是很難控製的。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陣痛來臨的時候,寧旭正在她身旁給她念文章。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溫暖有餘,熱情不足。


    如果說最初寧旭還固執地不肯相信她不是阿蘅,那麽在發現了她無聊時寫下的字跡後。他就確定了,也心冷了。


    她似乎也無意隱瞞,關於她的秘密,兩人心照不宣。


    寧旭很快發現了她的不適,他立刻站了起來,將她抱起,高聲道:“來人,傳太醫!”


    宮裏的穩婆是乳母早就備下的,等的就是這一天。


    薛瑾臉色蒼白,額頭冷汗涔涔。按照宮中嬤嬤的說法,她這時的疼痛尚屬於假痛,真正的疼痛還在後頭。她拽著他的衣襟,咬牙說道:“你必須留下,這是你的孩子。”


    沒道理她在這裏痛得死去,他在外邊悠閑。


    寧旭一怔,溫聲說道:“別怕,我在。”


    陣痛是一波一波的,離孩子出生,還需要好一會兒。薛瑾惴惴不安,死死抓著寧旭的衣袖:“孩子的小名可不可以叫阿葳和阿蓁?”她眼中氤氳著水汽:“我好歹生他們一次,我能給他們取個小名嗎?”


    身體的疼痛讓她說出話都帶著顫音,可是她仍然固執地抓著他的袖子。她是真的想留下點什麽。


    “你現在養好精神,不要多想……”


    “寧旭!我就這麽一個要求!我好歹懷了他們五個月,連個小名都不行嗎?”薛瑾很是委屈,“你就看在我……”


    她預感很強烈,懲罰結束,生死之間。她想,她留不了多久了,她就是倔強地想留下些什麽。


    寧旭的手抖了一抖,沒想到她會在這種情況下說出這樣的話來。旁邊還有穩婆和宮人,她竟然就說懷孕五個月。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他們也是你的孩子。你可以決定他們的小名。別多想,你們會母子平安的。”


    得到他的首肯,薛瑾這才鬆了口氣。陣痛之間的間隔越來越短,緊接著羊水破掉。


    盡管穩婆和嬤嬤已經預先告知過她要保存體力,要怎樣怎樣。可臨到關頭,她難以按照套路來。


    疼痛由裏往外深深釋放,可以讓人呻.吟,卻無法大聲喊叫緩解。她急切地想抓住東西,腿也在不由自主地蹬著,毫無目的。


    她隱隱能夠聽到寧旭的聲音,可是她全身心都在和疼痛做鬥爭,根本不在意他說了什麽。她想,大約也就是用力啊之類的吧。


    宮口都開到三指的時候,孩子還沒有入盆,隻是宮縮得越來越厲害。她試著想些別的來轉移注意力,她的媽媽生她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疼?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她想,等到她迴到現實世界,她一定要好好孝敬媽媽。盡管她現在已經有點記不起媽媽的麵容了。


    最疼的時候,她努力告訴自己,這些都會過去。等孩子生下來,就不用擔心,不用害怕。等孩子生下來,她的疼痛就會結束。


    期間,宮人給她喝了點參湯。她機械地按著穩婆的吩咐用力,再用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隱隱聽到驚喜的唿聲:“娘娘,看到頭了!”她仿佛又有了動力,咬緊牙關去拚。


    不知道多久,她才感到肚子一癟,心裏明白是一個孩子出世了,也不知道剛出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孩子哭聲響亮,應該是個健康的孩子。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個皇子。”


    原來,這是葳蕤啊……


    第一個孩子出生後,第二個相比就容易了許多,但還是狠狠地折騰了她一番。


    一直到嬰兒的哭聲響起,她才鬆了口氣,心底的石頭落了地,沉沉地睡了過去。旁邊有女人似乎跟她說了什麽,她都聽不到。


    等到她醒過來的時候,一睜眼,居然還是在這個世界,她有些奇怪。還以為直接生完孩子就死了呢。


    寧旭伏在她床頭,見她醒來,溫聲問道:“可好些了?”


    薛瑾渾身都是說不出的疼痛,稍微動一下身子,就感到身下有熱流湧出。不會是大出血疼死吧?


    在寧旭看來,眼前的人明明唿吸微弱,麵如金紙,是產後大出血,脈搏全無,太醫都束手無策了。她居然還能再睜開眼來。不過,比起死亡,他自然是更願意她活著。他握了她的手:“我在。”


    薛瑾艱難地道:“把孩子抱來給我……瞧瞧。”好歹看一眼再死啊。她熬到現在也不容易啊。


    寧旭的眉頭蹙了起來:“你身子不好……”


    “我就要死了!”薛瑾提高了聲音,身下又是熱流。聽說產後坐月子,會有惡露,可看這數量,大約不是惡露了吧?


    她自己都感受到生命的氣息在一點點流逝,寧旭會察覺不到?


    寧旭隻得說道:“好。”


    薛瑾隻覺得眼皮子沉重,困得厲害,她強撐著想看看那倆孩子一眼。這是第一眼,也將是最後一眼。她和他們的緣分隻有五個月啊。


    她真的好舍不得這裏,她真的很想看著他們長大。


    寧旭吩咐了宮人後,就又迴到了她的身邊,跟她說話,以期可以多挽留一會兒她的生命。他柔聲說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小名叫什麽。”


    到了這個時候,他都挑開了,薛瑾也不隱瞞了。她隻含糊說道:“不是阿蘅。”


    “我知道。”寧旭瞧了她一眼,“很早就知道了。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可以慢慢接受阿蘅的離去,謝謝你替她生下這兩個孩子。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麽,但是真的很感激你,讓阿蘅的心願完成,讓蔥蘢可以不孤單。


    母後命在旦夕的事情,寧旭並沒有告訴蔥蘢。


    “對,對他們好點,蔥蘢,葳蕤,蓁蓁……”到此刻,薛瑾才算是明白他們名字的含義,他們都是草字輩,他們的母親希望他們健康茁壯。


    “我知道。”寧旭反反複複,似乎隻會說這一句話,“我知道,我會的。”


    孩子抱來的時候,寧旭將其中的一個抱到了她的麵前。


    薛瑾貪婪地看著繈褓中的嬰兒,直到孩子被乳母抱走。她抓住寧旭的衣袖問:“那是葳蕤還是蓁蓁?孩子的眉心有顆痣呢。”


    那是她生下來的孩子呢,是她的孩子。


    “是蓁蓁,葳蕤睡著了。”寧旭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另一個孩子抱過來給她看。但很快,就又抱走了。


    薛瑾有些遺憾:“我隻來得及看清他眉梢有痣,聽說這是大富大貴呢。”


    也是,皇帝的兒子,自然是極珍貴的。可惜,他的將來,她看不到。


    看過了孩子,薛瑾的精神越發不好了,神情懨懨,仿佛是在聽寧旭說話。


    寧旭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沒話找話說:“葳蕤的哭聲比蓁蓁大些,蓁蓁更安靜一點,都像阿蘅……”


    他一下子安靜下來,他想他不用再費盡心思找話了。因為眼前那個人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她再一次唿吸全無,在他麵前死去。


    他想喚她一聲,卻猛然憶起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寧旭告訴自己,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再次張開眼睛。他就能夠繼續自我安慰,阿蘅還活著,還在他身邊。但這也隻能是奢望了。


    他想,這樣也好,這樣也好。這樣,阿蘅就可以清清靜靜的了,阿蘅還是他一個人的。


    寧旭抱著已經冷透了的屍體喃喃自語:“阿蘅,你曾說過,旭日當空,草木焉有不茂盛之理?如今,旭日還在,阿蘅,你可還會迴來?”


    旭日猶烈,隻是陽光想照拂的那個女子卻再也不會迴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快穿]係統,求放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程十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程十七並收藏[快穿]係統,求放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