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瑾點點頭,心說,老哥,這可是夫子要我問你的,怪不得我。


    於是,晚間,薛瑾在兩盞油燈下苦讀,忽然抬起頭來問正在一旁看賬的萬山青:“哥哥,我們夫子要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萬山青合上賬簿。


    “夫子要我問你,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是什麽意思?”


    萬水秀的聲音細細嫩嫩,在夜晚聽著格外好聽。可萬山青卻皺起了眉。


    他看著燈光下妹妹稚嫩的臉和她滿是求知欲的眼睛,實在是不好欺騙她。他雖然許久不碰書本,一身銅臭,但父母尚在之日,他也是讀過書的。這話裏的含義,他當然曉得。


    “哥哥?”


    萬山青溫聲答道:“簡單地來說,就是你隻有一顆糖的時候,你可以自己吃。但你的糖多的吃不完的話,就可以分給別人吃。”


    妹妹腦袋輕點,似懂非懂:“我們家有錢,可以分給別人,我們的鋪子胭脂多,也可以分給沒胭脂用的人。”


    萬山青咬牙:“自然不是。”


    “那是什麽?”薛瑾窮追不舍。


    萬山青支吾了一會兒,反問道:“真是薑夫子要你問的?”


    薛瑾點頭,一臉認真:“是啊,她說要我迴家問你,說你會明白她的意思。”


    “她真這麽說?”萬山青心頭噗噗直跳,薑夫子這是在給他提意見嗎?


    妹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她好像還有些委屈:“哥哥不相信我……”


    萬山青忙道:“我信,我信。”秀秀還是孩子呢,哪裏就會想得那麽複雜了。


    他不怕別人背後議論他,甚至當麵叫他糯米雞,他也能接受。隻是,想到薑夫子也鄙夷他,輕視他,他心裏微微一澀,有些不自在。


    薛瑾懂得適當的留白作用更大,她很聰明地閉口不言。


    萬山青卻思來想去,極為不安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薑夫子真的是在提點他麽?


    次日,他抽空問宋小乙:“小乙,你是不是和街上的人一樣,嫌我對你不好?”


    宋小乙慌了手腳,臉色煞白:“沒有,沒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恩同再造。你還給我做新衣穿,你對我很好很好……”


    萬山青略一點頭:“知曉了。”瞧,宋小乙並不覺得萬山青待他吝嗇啊。


    同樣的問題,他又問了潘嬤嬤,潘嬤嬤勤儉慣了,張口就道:“你要是真的天天都大魚大肉,穿金戴銀,我老婆子還瞧不起你哩!”


    萬山青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避開她的唾沫星子。他有些慚愧,又問道:“可是秀秀她……”秀秀常說,他待人不公允,潘嬤嬤是否也這樣想?


    潘嬤嬤中氣十足:“秀秀是女娃子,身子弱,她又要念書,辛苦的很,老婆子還不許女娃娃吃的好點了?”


    萬山青非常受教:“您說的是,您說的是。”


    潘嬤嬤這才順了氣兒,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和小乙都是年輕人,每天在店裏忙,也累的很,是不是也要吃的好點?”


    萬山青沉默,輕笑一聲,說到底,潘嬤嬤在心裏也是嫌他吝嗇的,隻是不曾直言講出罷了。


    捫心自問,他真的做錯了麽?沒有銀錢傍身,他和妹妹曾露宿街頭,曾借居小破廟。因為沒錢,秀秀那次病得差點死掉……他不能沒錢,他隻有錢財越來越多,他才會安心。


    萬山青原本以為旁人罵歸罵,他身邊的人總歸是支持他,理解他的。可為什麽,他們一個個的,都覺得他錯了呢?


    他不是個敏感多思的人,可這次卻想的有些多了。他長期營養不良,辛苦勞累,如今又添了抑鬱多思,竟然大病了一場。


    小乙去請大夫,潘嬤嬤在他床邊照顧,他的妹妹在一旁哭成了個淚人兒。他伸手欲抹去她的眼淚,溫聲安慰道:“莫哭,莫哭,哥死不了……”


    秀秀還沒長大,他不敢死去。


    大夫看診以後本欲開藥,卻忽然問了一句:“萬老板是打算自己捱呢,還是開幾貼藥呢?”


    薛瑾的臉騰地就紅了,眼淚卻唰地掉了下來!她一麵羞於萬山青糯米雞名聲在外,一麵又為萬山青而心疼。她年紀小,也不大注重男女之防。她連聲說:“開藥,開藥。”


    萬山青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難道在她眼裏,他真是要錢不要命了麽?他分得清輕重緩急。


    薛瑾狠狠地瞪著他:“你若是不願意吃藥,我,我就再也不睬你。”她明白,對萬山青來說,最大的懲罰,是他相依為命的妹妹不再認他。


    萬山青果真閉口不言。


    他生病期間,薛瑾除了念書,就陪在他身邊,陪他說話。她幾乎是懇求他:“哥哥,你對自己好些吧。你要是死了,我就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萬山青苦笑:“哥有分寸。”這次是意外,他是真的沒想到會生病。不過,秀秀說的對,他必須得好好的。


    薛瑾用現代的企業文化和慈善對公司的積極作用,來勸說萬山青適當大方些。她半真半假地說道:“哥哥,你說,咱們就花一點的銀錢,博得個好名聲,對以後鋪子的發展,也有好處。是不是?”


    萬山青靜靜地看著她,愣了好久,才問:“這,也是薑夫子教的?”


    或許是生病的緣故,他的聲音澀澀的。在薛瑾看不到的地方,他握緊了拳頭。秀秀在學堂學的是這些麽?什麽博個好名聲?她明明是單純可愛的孩子,何時學的這般心機?


    薛瑾敏感地意識到不對,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不是,我隻是不想哥哥辛苦,不想別人罵你。我不想他們說你是糯米雞……”


    “是麽?”


    薛瑾的眼裏有了淚意:“你是天下最好的哥哥,你才不是糯米雞!我不要他們罵你!”她的眼淚滾滾而落。


    萬山青沉默了,遞給她一塊手絹。他喉頭哽塞,艱難地問:“你,你很在乎別人這麽叫我?”


    她心裏一直很難過麽?他視若珍寶的妹妹,一直在為他的名聲而難過麽?


    薛瑾點頭,萬水秀因為這個緣故,毫不猶豫地抓傷了比她高半頭的蒼娃的臉,應該是很在乎的吧。


    萬山青閉了閉眼,說道:“好,我知道了。”


    薛瑾忽然生出不安來,又說了一句:“哥哥其實你開心就好。”


    萬山青笑笑:“我知道了。”


    雖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可萬山青畢竟年輕,身子骨好,很快便養好了病。他麵容清臒,神采奕奕,精神頗佳。


    萬山青狀似無意間問薛瑾:“秀秀,我們離開華淩縣可好?”


    他的名聲已經臭了,她既然在乎,那就離得遠遠的。到一個新地方,重新開始。


    薛瑾心裏一緊,慢慢地問:“離開華淩縣?迴老家嗎?”她的臉上露出不舍之意。


    時人大多安土重遷,誰願意背井離鄉?他們兄妹在華淩縣已經安家,秀秀不願意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


    萬山青明白了,他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會努力,不讓你難過。”


    他說的雲淡風輕,薛瑾卻為之動容。他這是要為了妹妹重塑三觀嗎?她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仰頭說道:“其實,你不必為了旁人改變,你永遠都是世上最好的哥哥,是秀秀最親最親的親人。”


    萬水秀的親人隻有他一個,他們兄妹相扶相依。


    萬山青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說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妹妹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看來讓她去念書,是好事呢。隻是,他要怎樣,才不算是糯米雞?


    宋小乙驚奇地發現,夥食竟然變好了。他激動萬分,強捺喜悅之情,問潘嬤嬤:“這是什麽節日啊?”


    潘嬤嬤白了他一眼:“貧嘴,給你好的還不吃了是吧?”她看看穩如泰山,安安靜靜的萬山青,有點悵然,這個孩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怎麽突然之間就陰鬱下來了呢?


    萬山青破天荒地給潘嬤嬤和宋小乙工錢,而且將之前三年的都一並付了。


    得了一大筆錢,宋小乙欣喜若狂,卻又惴惴不安:“你,不要我了嗎?”他摸著錢的確舒服,可是欣喜過去,他又為自己的將來擔心。萬老板給了他銀錢,是要趕他走麽?


    潘嬤嬤則是直接動怒了:“你這孩子好不曉事!你自己緊巴巴的,還要給我錢!我是你家請的老媽子嗎?若不是看你們兄妹可憐,我哪裏會留在這裏?想趕我走,你就直說!”


    平日裏,萬山青交給她,要她買米買麵的銀錢由她處置。她一直以為,他們是類似於家人的存在。是老天憐惜她孤苦,特意賜給她一個家,難道這隻是她的奢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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