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塵土和泥灰覆蓋著房屋和街道,殘垣斷壁中隨處可見斷裂的武器,還有僵硬的屍體。星星點點的雪花飄落下來,把黑乎乎的城市變成了灰麻色的世界。


    李大同帶著曹剛等一幹近衛,走進已化作一片廢墟的商業街購物中心。皮靴踩踏玻璃碎渣和瓦礫的聲音驚動了背著手矗立在廣場中央的薛世傑,他扭過頭來看著北方戰區總指揮。


    “你幹得不錯。”李大同稱讚道。在沒有大型重武器掩護情況下,能以百餘人傷亡的代價推進到城中央,這可不是能用運氣來解釋的。


    聽了這老頭的誇獎,薛世傑卻麵無喜色,他抬起雙眼看了一眼天空:“又下雪了,都五月間了,還在下雪。氣候如此異常,恐怕不是什麽好兆頭。”


    李大同心思電轉,立刻猜到他在想什麽,微微一笑道:“糧食的事,你不用擔心,很快會有糧船抵達q市碼頭,就我們這四萬來人的部隊,支撐個半年不成問題。”


    “哦,李指揮從哪裏弄來的糧食?”薛世傑聽說了互助會入城向民眾放糧的事,但卻不知道李大同也在暗中運糧。這位北方戰區總指揮手上除了四萬餓兵外,似乎沒有什麽資源,他又是用什麽去換的糧食?


    李大同嘴角一咧,無聲笑道:“抽空做了點來錢快的小生意,發大財難,但保證咱們的軍糧倒是沒問題。”


    薛世傑見他言辭含糊,猜不到這所謂的小生意是何種買賣,也不便再追問。


    兩人並肩而行,不消片刻便走到安頓傷兵病號的臨時醫務所。


    李大同揭開染血的花布床單,仔細看了看臉部血肉模糊的白文正遺體,歎息一聲,什麽也沒有說。白文正是跟隨他多年的老部下,業務素質不怎麽樣,但忠心卻是無二,所以當初才會被派到義勇軍來統領第二支隊。沒想到戰局才稍有起色,居然就此命喪沙場,果然是壯誌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離開醫務所的路上,李大同突然長歎道:“這個世道,想做點事情,真tm難啊。”


    薛世傑低頭看路,沉聲道:“李指揮統馭數萬虎狼精銳,何苦故作婦人憂愁之狀?”


    “105師那邊擴編成新1軍了,聽說從南邊又來了兩個師的援兵,加在一起總兵力超過四萬人了。而且,這個新1軍的軍長聽說就是苗文彬,苗特派員。”


    薛世傑當然知道軍議變內訌的那樁事,也明白李大同在擔憂什麽:“聽說這人有救國委員會的背景,年紀不大,手段倒是了得。”


    “他有什麽手段!全都是沽名釣譽,沾了互助會的光!哼哼!”李大同看看薛世傑,神色微變,話鋒突然一轉:“對了,一直想問你,為什麽不留在互助會?我聽說人家安會長還待你不薄嘛。跟互助會的部隊比,我們簡直就是叫花子,你好端端的富貴人家少爺不當,卻要跑到丐幫來混,難怪下麵有不少人嘀咕呢。”


    薛世傑當然不會告訴對方自己的真實動機。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已經感覺到李大同絕非簡單人物,所以說話做事都異常小心。說了也沒有人相信的話,最好還是不用說了。


    “安會長對李指揮也算厚道吧,其實我覺得李指揮不妨也可以考慮一下加盟互助會,聽說從青海救迴來的國防軍戰俘有不少都去投了互助會,天下人心所向,正是大好去處啊。”


    李大同沒迴答,跟在後麵的91師參謀長胡潛卻嚷了起來:“我們李指揮是什麽樣的英雄?需要去投靠那個小屁孩嗎?”


    李大同止住腳步,迴頭狠狠瞪了一眼胡潛,讓這位心腹閉上嘴後才繼續趕路。


    走了兩步,他突然醒悟,看看薛世傑,伸出手指點了點他,幹笑起來:“你這個人啊,很不老實。不過呢,我喜歡。義勇軍交給你,我很放心。”


    薛世傑苦笑了一下,實在猜不透他最後那句很放心,到底是真很放心呢,還是很不放心。捉摸這種老狐狸的心思,需要很長時間。


    “小薛,你看,我們應該留多少人來守這座城?”李大同問。


    “不留人。”薛世傑迴答得很堅決。


    “那不是腦子有問題?辛辛苦苦打下來,屁股沒坐熱就走?”後麵的胡潛嘟囔著,不過這次李大同卻壓根沒有理會。


    薛世傑壓根沒理會背後傳來的異樣聲音,仍然隻顧向李大同說話:“此地死城一座,城中百姓十室九空,要來做什麽?盡快北進,趕在露軍收縮重整之前殲滅其有生力量,才是最重要的頭等大事。”


    周邊幾座軍用機場都已被互助會連根拔掉,唯一還能派出戰機來增援地麵部隊的最近露軍機場也在六百公裏外。膽敢靠近合源地區的預警機和高空偵察機無一幸免後,露軍戰機恐怕不會輕易再涉足這邊的龍潭虎穴。在這種情況下,地麵部隊的快速推進幾乎很難再遇到像樣的抵抗,唯一能妨礙行軍速度的隻剩下自身的機動力。


    出於傳統作戰的習慣,露軍撤退時仍然會留下部隊據險駐守重要的交通樞紐城市,比如眼前這座荒敗的都市。守城的目的一方麵可以扼製對方部隊和輜重的機動,同時也能為己方的反攻奠定基礎,說來說去,終歸還是一個機動性。


    薛世傑自從在互助會見識過機動騎兵的戰術後,觸類旁通之餘多有頓悟,所謂的現代戰爭依然是資源的較量,努力把己方的作戰資源(包括軍隊)源源不斷送到前線,同時全力扼製和絞殺對方的戰爭資源輸送,能做到這點的一方,就已跨進了勝利的門檻。互助會以逆天的足肢戰車徹底擺脫了對公路和鐵路運輸係統的依賴,行進路線根本無跡可尋,無論進攻還是防禦都占足上風,跑累了野外找塊地方一躲誰都找不到,這樣的對手很難對付。


    薛世傑雖然做不到這一步,但卻能識破露軍的戰略意圖。露軍試圖利用樞紐城市來控製運輸網絡,他也打算利用城市逐步吞噬露軍有生力量。對於文藝作品中談虎色變的巷戰,他並不特別擔憂,現代武器的威力早已打破了古人兵法中十則圍之,五則攻之的攻城定律。麵對各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火器,鋼鐵和混凝土組成的都市森林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堅不可摧。不需要空軍,不需要特殊重武器,隻有要足夠時間,即使是輕步兵最終也能消滅那些龜縮在殘磚廢瓦中的敵人。更何況,他所求的隻是消滅敵人,其它的一概不在考慮中。


    “你說的,我聽明白了。”李大同沉思片刻後再次感歎:“唉,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他頓了一頓,腦子裏沒來由地冒出一位更年輕的影子,嘴裏忍不住念叨:“安會長這人,確實厚道,不過,太幼稚。理想主義者總是這樣,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薛世傑隻是聽著,並不評價。比起李大同來,他對安秉臣,對互助會的了解更加透徹。


    幼稚?理想主義者?他說不清楚。但互助會的法度森嚴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個準軍事部落的群體讓他感覺到太多金屬氣息,少了點凡塵俗世的人情味。


    他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並不喜歡被機器和規則限製的感覺。而且,直覺告訴他,那裏不會有他施展才華的舞台。


    “小薛,你的理想是什麽呢?”李大同心平氣和問道。


    薛世傑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李大同今天竟然如此婆婆媽媽。不過,猶豫隻是片刻,這種事情上他沒必要掩飾,也無法掩飾。


    “我想要這個國家變得強大,不再被人蔑視,不再受人欺侮,不再是落後和愚昧的代名詞。我想要重振千年之前祖先們的榮耀與驕傲,讓我的同胞們重拾那失落已久的自信。”薛世傑喃喃說著,眼中突然泛起異樣的光芒,那是他在異常激動時才有的神情。


    “如果有人擋住你的道路呢?”李大同冷冷問道。


    “我會讓他無法再阻擋我。”薛世傑的迴答沒有絲毫猶豫。


    李大同再次審視這位新任義勇軍指揮官,停下了腳步:“北麵穀口有人民軍一個重裝師駐守,他們在山後部署有大口徑火炮。89師今天攻了兩次都沒拿下來,你願意去試試嗎?”


    “好。”薛世傑點頭,仿佛是應下一次晚宴的邀請。


    李大同低下頭,悶了一會兒,又開口:“其實,你也是個理想主義者。”


    “難道,李指揮不是嗎?”薛世傑隨口答道。


    這世界上,沒有理想的人,就是斷線的風箏,坐吃等死的行屍走肉,怎麽可能飛得更高?


    李大同難得地真摯一笑,隻是他的笑容宛如烏雲中的鉤月,不僅模糊,而且轉瞬即逝。


    “希望我沒有看錯你。”北方戰區總指揮低聲道。


    “如果李指揮能給義勇軍補充一些重武器和人員的話,你會獲得更多驚喜。”


    “沒問題,但補充兵的事情,我幫不了你。”李大同毫不客氣地甩下最後一句話,帶著曹剛和胡潛等人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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