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多,太陽已經開始西沉,陽光不像中午那麽火辣辣的了,幹活的人也都陸陸續續的下田了。


    塗玉泉家附近有很多田都是水庫村其他人的,這個時候,勤快一些的人都來田裏幹活了。農村人幹活,不會像戰士一樣緊趕慢趕,一般都是逍逍遙遙的,比如,現在。


    朱成學和魏光陸家裏都有田在上麵,這會兒,他們看著日頭還比較曬,也不想立刻下田幹活。他們兩家四個人,扛著農具一起來,在門口的樹上摘了一兜李子,然後就坐在地壩邊上的樹蔭下一邊吃一邊跟朱成英擺龍門陣。


    “表嬸嬸,你們這兒還好呢,現在都還有李子吃。”說話的是魏光陸的老婆,她姓賀,現在看起來還比較年輕。在塗玉泉的印象裏,她是個蠻不講理,喜歡嚼舌根的女人。


    “我們這兒高些,所以熟得晚。別處都沒得了,我們這兒還有,哈哈。”朱成英對於別人的奉承,一貫是照單全收,語氣裏有點得意。


    “我就是喜歡吃李子,你們的李子又大又甜,好吃得很。”她繼續奉承。


    “好吃你就多吃點兒哈。”朱成英果然中套。其實,她覺得沒什麽,每年的李子沒有換成錢,掉了也可惜,她們吃點也沒什麽的。


    “你們恁個多李子,就沒有換點錢麽?”這次說話的是朱成學的老婆,說起來算是朱成英的兄弟媳婦,隻是出了五服,塗玉泉見了她也喊大舅母。她吐了顆李子核兒,抽空插了一句。


    “賣麽裏錢哦,這些李子又值幾個錢哦?”朱成英說,“恰恰給一些小娃兒吃。”


    “這個也是,李子多,也不值錢,挑去賣還虧功虧力。”她也跟著附和了一句。


    “這個李子啊,吃不得多的,他們說啊:桃飽杏傷人,李子吃了鬧死人。這個李子吃多噠呀,就是喜歡鬧肚子。”朱成學慢悠悠的說,話說完,他又咬開一個大李子。


    “吃李子後不喝冷水還是沒得事,我聽到說喝不得冷水。”魏光陸的老婆說,她丈夫和她截然相反,一個人裹了旱煙,吧嗒吧嗒的匝著,聽著這幾人的閑聊。


    塗玉泉和何黎在堂屋裏跟塗玉菊一起玩。


    大舅母就問了:“姐姐,你們屋裏的是哪個呀?”


    “哦,你說屋裏那幾個小娃兒啊,我們大娃兒迴來噠,還有兩個說是他朋友,跟到來摘李子的。”說起塗玉泉,朱成英臉上的驕傲是藏都藏不住的。


    “是在縣裏讀書的那個?”魏光陸老婆連忙問。


    “是嘛,今天上午才迴來的。”朱成英說。


    “哎呀,你們屋裏那是祖墳埋到地噠呀,你看我們水庫村,幾代人,還沒得哪個讀書有你們屋裏老大厲害呢。”魏光陸老婆說。


    “就是啊,又會讀書,又會掙錢。姐姐你身上這件衣服又是他買的吧?”大舅母也就估計著問一下,哪想竟然蒙對了。


    “是的啊,過小端午的時候,請河平裏那個姑娘帶迴來的。哈哈。”朱成英一提到這些,立刻來勁了。


    “才好看呢,我說我啷個沒有看到過這種樣式,原來是在縣城裏買的,肯定花啊蠻多錢哦?”魏光陸老婆湊過來,摸了摸布料,“喲,摸起來還像的確良的呢,滑溜溜的。”


    “哈哈,曉得好多錢哦,他沒說,我也不曉得。”


    幾個女人又對朱成英灌了一通*湯,想知道的一樣沒落下。朱成學聽著這些奉承話,臉上半是嫉妒,半是嘲諷。他是生產隊的大隊會計,竟然還沒得塗家這些傻子有錢,他心裏特別不爽,特別是最近塗家幾弟兄還在做生意,二傻二傻的,不曉得個人有幾斤幾兩,他等著看他們的笑話,最後是虧得一塌糊塗,借錢都沒得人借,哼!一個小毛娃子就誇到天上去了,又麽裏不得了的?一群沒見過世麵的女人!


    朱成學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突然,他臉色又緩和了。


    “聽到說你們屋裏哥哥在搞生意啊?”他狀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果然,這句話非常有魅力,所有人的目光都因為這句話,把目光集中到朱成英臉上,甚至唿吸都慢了些。


    “嗨,也沒得麽裏,他們幾弟兄,想到這短時間活路少,跑出去瞎整。”話雖這麽說,朱成英的眼神和表情傳達出的內容卻完全不同。


    “扯喲,我們都親眼看到的,塗老三迴來,穿得一身新,給老何也買了新衣服,你們屋裏隻怕也賺了不少錢吧,我才不相信隻是瞎整呢!”大舅母說。


    “他們是搞的麽裏生意呢?”朱成學轉移了話題,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已經從朱成英的表情裏知道了結果。


    “具體搞麽裏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說賣麽裏衣服哦。聽到說今天就在九樹槽賣嘛。”朱成英說。


    “搞去年那一樣的?我都好久沒去趕場了。”魏光陸老婆問。去年塗玉泉賣衣服,她們都去買了的,印象深刻。


    “曉得的哦。我不太清楚,這個要問青娃兒才曉得。”朱成英是知道一些,她現在也不敢亂說。


    “把老大喊過來問一哈撒。”朱成學說。


    “青娃兒,你出來喲,大舅舅有點事想問你。”朱成英大著喉嚨喊了一聲。


    “哦,來噠。”塗玉泉起身走出來,何黎和塗玉菊也跟了出來。


    他們在外麵說了些什麽,塗玉泉基本都聽得清楚,現在喊他,他知道為了什麽事,但麵上卻不顯。


    “大舅舅,大舅母,你們上來做活路來啦。”塗玉泉滿麵笑容的問候,像是剛剛才知道他們來了一樣。


    朱成學從鼻子裏“嗯”了一聲,倒是大舅母笑眯眯地答了句:“是啊。”


    塗玉泉對著魏光陸兩口子笑了笑,卻沒有喊什麽。他問朱成學,“大舅舅想問我麽裏事?”


    朱成英正要開口,塗玉泉從她旁邊一下子趴在她肩膀上,於是她開口的話就變成了:“哎,熱死人的,你莫靠到我身上!”然後一巴掌把塗玉泉拍了下來。


    塗玉泉站起身,眼睛望著朱成學:“大舅舅想問我麽裏事?”


    臉上雖是笑著,但朱成學竟然覺得自己不敢跟他對視。他把視線轉開,咳了一下。才慢吞吞的說:“就是關於你爸爸搞生意的事情。”


    “哦,大舅舅你想曉得麽裏事?”塗玉泉臉上的笑更深,看他之前的表現,果然不懷好意。


    朱成學想冒火,我曉得是麽裏事,還要問你?但是他隻是臉色變了一下,又很快變迴來了,“你爸爸他們做的麽裏生意?”


    “服裝生意。”他問什麽,塗玉泉就迴答什麽。


    他隻好再耐心的問了一次:“具體是做麽裏啊?”


    “賣衣服啊。”看著他快要暴走又憋著的表情,塗玉泉非常享受。


    “你這個娃兒,讀啊兩天書的就是不一樣呢,本事好噠,隨時說話就恁個油腔滑調的!”他陰陽怪氣的說。


    “大舅舅,你恁個說我就不好意思噠撒,要說讀書,聽說你還是上過初中的,比我還讀得多些,我的本事,連你的一半都趕不到呢。”塗玉泉依舊在笑,不過那笑,變得尖銳了不少。


    這下,大舅舅完全不顧什麽了,從坐的椅子上站起來,然後又坐下,眼睛都紅了。這下大家都注意到他的問題了。


    朱成英趕忙問:“啷個了,大舅舅?”


    “我就沒啷個喲,隻是你的能幹兒子,跟長輩說點話,翻牙咧嘴的。”說到後麵,他語氣惡狠狠的,像是要不是這麽多人,他會一耳光扇過來一樣。


    “你好生跟你大舅舅說撒。”朱成英立即教訓兒子。


    “我是好生說的啊,賀娘娘,我剛剛說話,你們都是聽到的,哪裏沒有好生說嘛?”他笑眯眯的看向魏光陸老婆。


    她才剛剛反應過來塗玉泉喊的那個“賀娘娘”是她,連忙說:“啊?哦,沒有。”然後再肯定地點點頭,“沒有。”


    塗玉泉又看向朱成學,眼神裏明明白白傳達出:“她說沒有!”氣得朱成學肝疼。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塗玉泉又說了:“哦,你是不是曉不得賣衣服是啷個賣的?咳,就是先去進貨,然後帶著這些服裝去趕場就行噠。”然後小聲的補充一句,“我以為你曉得呢,所以就沒說。”當然,這個小聲讓在場所有人都聽清楚了這句話。


    “你們這是投機倒把!是要被公安局抓去坐牢的!”朱成學似乎沒什麽可說了,拋出了他的終極炸彈。


    “喲,大舅舅,你這話可不是恁個說的。”塗玉泉表情嚴肅了,這年頭,投機倒把罪是會死人的,他可不想不明不白的被扣上這麽個大帽子,“我們就是做點服裝生意,啷個就投機倒把了?照你恁個說,做服裝生意的就是投機倒把的話,那九樹槽商店裏、擺攤的都是投機倒把了?還有縣城裏、省裏,全國恁個多賣服裝的,他們都是投機倒把了?”塗玉泉聲音不高,但語氣裏卻是滿是尖銳。


    “你莫瞎扯!他們不是,就你們是的!”大舅舅激動起來。


    “大舅舅,你這話說得可真是好笑,啷個他們都不是,就我們是了?我們家哪裏得罪你了,你要恁個針對我們?”


    “你大舅舅哪裏是針對你們嘛,他就是隨便說一哈的。”眼看大舅舅處於下風,大舅母連忙打圓場。


    “還真是好笑,隨便說就能說人投機倒把,大舅舅你可真是隨便!”塗玉泉笑了,可比不笑還陰沉。


    “我要告你!你等著,看著公安局的人把你和你爸爸抓去坐牢槍斃!”大舅舅已經歇斯底裏了。


    朱成英也火了,她站了起來,“大舅舅,我們一家哪裏得罪你啦?你要恁個害我們?”


    魏光陸和他老婆在邊上和稀泥:“都少說兩句,沒得好大個事。”


    塗玉泉製止了朱成英的繼續爭執,他忘了身後的何黎一眼,何黎也是一臉陰鬱。他向他眨了眨眼睛,然後一字一句清晰的說:“夔城縣的公安局局長都沒說這是投機倒把,人家還鼓勵我們發家致富呢,你倒是比公安局局長還了解哈。你今天毀謗我們,已經構成了毀謗罪,公安局局長的兒子可在這兒看著呢!”說完,他問身後的何黎:“是吧,你今天可是什麽都看到了,到時候得給我們作證哈。”


    都這麽說了,何黎可不是個傻子,“哼,我今天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你要告他毀謗罪的話,到時候我給你作證!”


    朱成學整個人都蒙了,他指著何黎,“他,你,是公安局局長的兒子?”何黎定定的看著他,雖然沒說話,但那眼神肯定的告訴他:是!朱成學就像撐滿了又被戳破了的氣球,一下子沒氣了。


    除了朱成學,在場其他所有人也都懵了。


    朱成學一甩手,色厲內荏的說:“走著瞧!”然後扛著他帶來的工具走了。走出去兩步,又迴過身來:“小公子,我們就隨便說說,你可別計較哈。”然後轉身走掉了。


    在何黎一聲冷笑後,他走得更快了。大舅母望了兩眼塗玉泉,又望兩眼朱成英,然後沒做聲地就跟在朱成學後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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