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韋慎之醒了,然後他愣住了。


    深藍色的屋頂,華麗的旋轉式吊燈,柔軟的白色king-size大床,透亮的一塵不染的玻璃窗……最重要的是……


    他坐了起來,目光鎖定在床頭的公文包上。黑色的皮包上別著一朵紫荊花的飾品,包裏還漏出了一角文件。他伸手將公文包拿了過來,開始翻檢裏麵的東西。


    企劃書、備用方案、錢夾、手機、打火機和煙……一個都不少。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他隻記得自己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出去喝了酒,然後他喝高了,然後就醉了。怎麽再一醒來,就迴到了pzzo酒店中自己的房間裏,而那個落在會議室的公文包就長腳跑到了自己的床頭上?!


    不不不,這不是最重要的,公文包也許是自己那幾個親戚送進房裏的。但是誰能告訴他,那個陌生的男人是如何知道自己住在這裏,又是如何將沒有任何身份證明、身上又沒有鑰匙卡的自己送迴了這個房間裏?!


    韋慎之頭疼地歎了口氣,揉了揉還有些發脹的眼睛,拿出手機看了看短信和未接來電。有幾條短信是那幾個煩人的親戚發來的,尤其是他的姑姑韋芳。


    “慎之,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能這麽沉不住氣?信托公司一向在全美頗有盛名,你怎麽能惹毛了他們的發言人?!西網公司答應和我們合作已經求之不得了,你怎麽還用那麽強勢的口氣和他們談條件?!”


    韋慎之翻了個白眼,又看了看下一條,是他的叔叔高敏發過來的:“阿慎,你今天措辭偏激,我也就不說你什麽了,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但是你途中拋下西網公司自己離開是怎麽迴事?!你可知道這是多麽不尊重人的!”


    韋慎之嘴角抽搐了一下,內心一麵想著“與其聽你們向他們諂媚,把利潤都讓給他們,還不如讓他們拒絕合作”,一麵將兩條短信刪除,打開了下一條短消息。然而不打開不要緊,一打開他頓時驚呆了。


    “韋先生,您好,我是就‘銀盾’項目的發言人凱特·洛蘭。昨天您喝醉了,boss將您帶迴了pzzo。boss對您的才華和膽識非常敬佩,他希望今天下午的談判中,您能保持昨日的敏銳和頭腦,並記住昨夜他對您說過的話。另:您的隨身物品已經被送迴了您身邊。如有給您造成不便請見諒。”


    “……”


    韋慎之舉著手機,已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


    人生的喜劇,是在正確的時間遇到正確的人;人生的悲劇,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錯誤的人。


    該死的!自己的情況明明就是後者!他根本記不起來昨天對那家夥說了什麽!


    原來昨天夜裏那個該死的家夥就是西網公司的總負責人,埃德加·弗蘭德斯嗎?!怪不得一直覺得他眼熟,這丫就是那個一直在旁邊低著頭的“負責人”!


    韋慎之長歎了一口氣,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在確定離今日規定的談判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後,便起身去了浴室,洗漱去了。


    不過,弗蘭德斯先生。我想我即使醉得再厲害,也不會向一個陌生人隨便透露公司內幕的。


    因此,不要高興的太早。隻要我還是“銀盾”項目的經理,隻要我還沒有被浪潮踢出,您……暫時還沒有勝算。


    …………


    十三層,會議室。


    昨日所有的人又重新迴到了之前劍拔弩張的地方,然而坐在前麵針鋒相對的兩個人卻同時換了人。浪潮這邊是韋慎之的叔叔,浪潮前任總經理高浪的弟弟;而西網這邊則是一臉悠哉遊哉的埃德加,臉上還掛著可惡的笑意。


    “根據昨日與貴公司韋女士、高先生商議的結果,這是我們作業初步擬定的合同。”說話的是埃德加。他斜倚在會議桌旁,一身考究的西裝都被弄出了褶皺,然而他根本不在意。略長的棕發有些許蓋住了眉毛,修長的右手輕輕托著兩份合同。


    “完全是按照昨日的說法製定的。”他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將“乙方”的合同交給了高敏,同時棕色的眼睛看向了坐在一旁仔細傾聽的韋慎之。


    “韋先生昨日所言,的確是我們的過失。”他又走上前來,從懷中抽出另一份合同,遞到了韋慎之麵前,“因此,我們連夜趕製出了簡體中文版本。請韋先生過目一下,看看可有什麽漏洞缺失?”


    韋慎之著實有些驚訝,沒想到西網公司的效率這麽高,能在一夜之內完全將初步合同擬定好,還譯成了外文版本。


    他抬起頭,對上了埃德加笑意滿滿卻讓人望不到底的眸子,定了定心神,卻沒有接過對方手中的合同。


    “弗蘭德斯先生,若我沒有記錯,昨日我已經對我公司的技術水平、人力資源以及市場占有率進行了詳細的闡述。老實說……我並不認可韋女士與貴方製定的合同。”


    韋芳大驚,立刻向他使了好幾個眼色,韋慎之就當著沒有看見,隻是毫不退讓地看著埃德加的眼。


    “貴公司董事局意見與項目經理意見相左,這不是我們西網的責任。”埃德加道,“你們可知道在場的各位西網員工為了趕製這份合同,從昨夜散會到今天清晨,幾乎沒有休息。如今因為韋先生個人的意見,就要求把我們的整個合同打迴為零,先不說有沒有這樣的道理;難道貴公司就是這麽出爾反爾的嗎?”


    “韋慎之!”這下在一旁看著合同的高敏也忍不住了。他直接嗬斥了他的名字,“這裏沒你什麽事了,你負責把技術組管理好就可以了!”


    “你們——”韋慎之咬牙切齒。這簡直就是現實版的劉阿鬥,爛泥扶不上牆!他們已經和對方商量好了那份過於不平等的協議了。如今要是再一次簽署,浪潮三年內在北美市場的盈利將要有80%歸於西網信托!


    “我們是浪潮的董事,你不過是個學計算機的,管好編程序那一攤事就好了。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韋慎之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的怒火,目光又迴到了埃德加身上。隻見他抱著手臂,坐在自己麵前的會議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棕色的眼睛裏是滿滿的嘲諷。似乎是在說:“怎麽,這次你又要和之前一樣負氣出走?”


    韋慎之咬了咬牙,理智稍微迴歸。他站起身,低下頭看著坐在會議桌上的埃德加:“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我也明白我的舉動是非常對不起西網在場的所有工作人員。但是弗蘭德斯先生,您也是明白人,那我就直說了。您之前的那份合同,完全就是不平等條約!”


    “韋慎之!”


    埃德加伸出手製止了中年婦女難聽的驚唿,勾起唇角看著微微咬著嘴唇的東方男子:“哦?”


    “昨日我已經敘述過了我公司的現狀。我也知道,商場上隻有永遠的利益,但是您們若能在此刻對我公司放寬苛刻的要求,浪潮必然能在北美市場上站的更穩。到那時,做為合同公司,西網也能獲得更多的利潤。”


    他這才接過埃德加手中的合同,隨手翻了翻,“一份合同對於兩方公司來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在此刻拖垮浪潮,對西網來說隻能獲得蠅頭小利。但是若從長遠的角度來說,這份合同榨取了浪潮80%的利潤,嚴重拖延了浪潮產品的更新換代以及自我修補的速度。照這種情況下去,不出三年,浪潮又要重新退出北美。”


    高敏和韋芳重重地歎息了一聲,不知道是在做樣子是給誰看。


    “韋先生說的很有道理,這也是為什麽我今天親自來擔當發言人角色的原因。”埃德加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其實這份合同的確對於浪潮來說過於不平等了。”


    “但是韋先生,當年我們用了相似的條款,簽署下了日本的‘雪花’、‘櫻木’兩家著名的軟件公司。它們當年的情況和貴公司相同,但是對於初次登場的軟件產品,北美的消費者通常會持懷疑態度,因此我們之前提出的合同也不為過。”


    “弗蘭德斯先生這麽說,是信不過浪潮的產品了?”


    “不。”對方棕色的眼睛閃了閃,“隻是不想冒險。”


    “那太對了。”韋慎之也笑,然而眼中的神色卻是不容置疑的認真,“浪潮公司涉的險比你們大得多。”


    埃德加攏了攏額前散落的發,探究的眼光在對方的身上逡巡,最終定格在對方墨一樣的眼睛上。他想到了昨夜韋慎之對自己說的話。浪潮公司的創始人,高浪和韋惜潮,岌岌可危的董事會,以及這位手無實權的……繼承人。


    有能力,有心計,卻因為各種阻礙,無法完成自己的目標,或者守護自己本來的東西呢?


    有一些灰暗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埃德加的目光閃了閃,又恢複了慣常帶笑的樣子。


    “好吧,那就讓我們各退一步吧。”埃德加攏了攏略有些長的頭發,“如果半年之內,‘銀盾’項目能為浪潮公司贏得投入金50%以上的利潤——即,200萬美元,我們將重新製定合同,一切按照韋先生昨日企劃書上的標準。不知道您意見如何?”


    韋慎之愣了愣,目光中有一閃而過的欣喜,然後連唇角的弧度都微微放緩了。


    笑的樣子倒是挺好看的。埃德加想道。


    “多謝弗蘭德斯先生。浪潮公司必然不負所托!”


    埃德加點點頭,若無其事的目光掃過坐在席間其他的浪潮董事,“各位呢?”


    眾董事麵麵相覷,沒有料到事情發展結果竟然是這樣。韋慎之這麽魯莽地誤打誤撞,竟然讓埃德加改變了主意。本著“就算達不成目標也是按照原計劃走”的思想,大家也都同意了,隻是盯著韋慎之的目光又多了幾分複雜的敵意。


    埃德加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卻也沒多說什麽。他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對著西網的眾人招了招手:“聽到了沒?該睡覺的都迴去睡覺吧,明天我們把半年的計劃擬定出來,然後就可以放鬆地在維加斯玩了!”


    雖然上司一句話就把作業成果歸零實在是分外讓人不爽,但是在聽到“特赦令”後,本來還處於過度加班而嚴重失眠狀態的西網眾人頓時歡唿雀躍,直唿boss萬歲,然後爭先恐後地從門裏擠了出去。浪潮的幾個董事在出門的時候也都沒說什麽,隻是目光實在過於敵對,韋慎之隻當沒看見。


    偌大的會議室隻剩下兩人。埃德加便毫無顧忌地湊了上去,低聲笑道:“你現在可是欠了我一個人情呦。”


    “……然後呢?你要我怎麽還?”


    “這麽著急?我還沒想好找你要什麽……或者,你能給我什麽?”


    韋慎之實在覺得這人說話帶著一種中世紀的華麗修辭腔調,放在現實社會實在讓人有些受不了,隻好擺了擺手:“我不喜歡欠別人。”


    “那恭喜,你欠了我兩次了……哦不,三次了。”


    “?!”


    “昨天你衝我倒苦水,然後我又好心把你送過來,再加上今天的合同,一共三次了。”某人十分無恥地說。


    韋慎之無語地看著他:“你自己找上門來的。”


    “不管,總之你就是欠了我三次。”埃德加一臉笑意燦爛,簡直讓人想抽他一巴掌。


    “……那你快說,怎麽還?!”


    “這個嘛……陪我吃午餐如何?我們繼續昨天夜裏的談話吧,老實說我還是很好奇呢。”


    韋慎之看著已經偏西的日頭,唇角抽搐了一下:“午餐時間已經過了。”


    “那就晚餐吧~”


    “……”


    於是韋慎之答應了。


    因為他也想知道自己昨天到底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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