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栗的不是羅蘭,而是附身在她身上的那個鬼物。


    古人將虎稱之為山君,不僅僅意味著其為百獸之長,更是賦予了其特殊的神性,將其視作為了山神。


    所謂山君水神,這就是一方水土的庇佑之神。從生到死,山君也兼顧了一方水土的陰司之責。


    畢竟古人依山而建陵,自然會將死後的地府依托在山神的名下。而在最古老的神話中,可沒有什麽六道輪迴、十殿閻羅、地藏菩薩、酆都大帝。


    那都是佛道兩教作為後來者在這種原始信仰上的構架。而隻有神話中諸多名山的府君山神才是亡者世界真正的掌控者,是司掌著冥府運轉的陰司之神。


    雖然說後世的諸多信仰將這古老的神話一層層的掩蓋、混淆,但到底不能徹底清除掉這幾乎是來自於神話本源的力量。所以一聽虎嘯,這鬼物直接就像是低賤的奴隸碰到了高高在上,能夠主宰自己生死的君王一樣,本能的就開始恐懼和戰栗了起來。


    變成了鬼物,這個東西不僅僅繼承了生前的感情和記憶,更是有了一種生前所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暢快感。


    那是一種為所欲為的感覺,不受法律的限製,不受道德的束縛,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而且幾乎什麽都可以做到。這隻讓它體會到了一種強大,一種淩駕於人類之上的強大。


    也就是身前隻是個小市民,思想和眼界都不怎麽放得開,這才使得它一直糾纏在幾個倒黴蛋的身上。不然放開了手腳,說不定它還真的能攪動一時的風雲,或者說更快的自取滅亡也說不定。


    曹瑋暫時還不太清楚這裏麵的道道,他隻是在真炁驅動之下,本能的動用了自己最熟悉的手段,拳頭。


    白虎之形剛猛霸烈,最是和他的脾氣,也是最能信手拈來。在靈威加持,幾乎能顯聖的一拳之下,別說是抖如篩糠的羅蘭了,就連何敏都一時間有些臉色駭白的,下意識的就發出了驚叫。


    “不要!”


    盡管有著剛剛那一幕發生,但眼下恢複了正常的何敏卻也是再難有之前的超凡視覺。


    她能看到的隻有一臉煞氣的曹瑋正揮拳對向一個無辜的老人。哪怕說,她清楚這是在為她出氣,他要對付的也是那個邪祟鬼怪一類的玩意。但出於對羅蘭的關心,她還是下意識的出聲維護了起來。


    曹瑋聽到了,隻能停手。不過問題也不大,因為這一拳的意思已經打出去了。


    作為一個能附著在人身上的鬼物,拳頭作為一種純粹的物理攻擊手段,對於它的作用自然是寥寥,打不打到它身上影響都不大。


    真正能起到那個關鍵性作用的,還是這一式白虎之拳的神意、威靈。


    所以哪怕說此刻曹瑋已經住了手,但無形之中的,已經是有一隻縞身如雪的猛虎自虛空中猛撲而出,震懾的附著在羅蘭身上的那個鬼物一聲尖叫,就再也耐不住恐懼的從她的身上退了出來。


    它想逃,但卻是被那縞身如雪的猛虎虛空一按,巨大的虎爪就好像是按住了一隻老鼠一般的,直接就把它牢牢按在了地上。


    真炁的純陽炙熱混合著白虎天生的煞氣,讓它一時間隻感覺自己如同置身刀山火海一般,渾身上下都是說不出的煎熬。


    而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它才在內心裏生出了一股莫大的恐懼。


    之前還以為自己當了鬼就可以高高在上,為所欲為,結果一瞬間就被打落塵埃。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一下子就讓它迴歸到了原本的市井小民心態,以至於說它想也不想的,就開始大聲地求饒了起來。


    “神仙老爺饒命啊,神仙老爺饒命啊!”


    它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既然自己已經成了鬼,那麽能這麽輕而易舉降服自己的必然是傳說中的神仙無疑。雖然說這是哪路神仙它根本無從分辨,但都到這個關頭了,它也根本無暇分辨不是。


    “神仙?怎麽,你還見過神仙嗎?”


    “沒有,沒有...”鬼物在白虎的爪下顯露出了一副人類的模樣,蓬頭垢麵,五官扭曲的雖然看起來極為難看,但它還是拚命的擠出了一個好像是討饒一樣的諂媚神色。“我這種小小的遊魂野鬼要是碰到了神仙,怎麽還可能活到現在,您老是第一個,真的是神通廣大,法力高深,簡直就是在世的活神仙!”


    “呦,挺能說會道的啊。但你怎麽就知道我是神仙,不是佛陀降世,耶穌降臨呢?你這麽一說,不就是拜錯了廟嗎?”


    拜錯了廟,不會吧?


    雖然隻是個小鬼,但生前怎麽也聽說過一些神怪故事的它多少也還有點這樣的記憶,那就是提著豬頭拜菩薩,菩薩不僅不會高興,反而還會怪罪。


    因為人家是吃齋的,你供個豬頭上去,嘲諷誰呢?


    這故事是真是假這個鬼物不知道,但它多少從這個故事中學到了一點,那就是即便是所謂的神仙菩薩,它也不一定會多麽的心胸廣闊。說不定還是個小心眼。


    而假使說眼前這個家夥也是個小心眼的話,那自己這拜錯了神的,豈不是要完蛋?


    它還不想完蛋。所以立馬擺出了一副驚恐的模樣,它就一下接著一下的拿頭撞起了地來。


    “小的有眼無珠,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您老人家身份就在這胡說八道,這是小的不對。還請您老人家高抬貴手,把小的當成是一個屁,放了吧。”


    雖說這是個鬼,但這反應,和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曹瑋心裏嘀咕著,卻也是心念暗動之下,直接就讓那真炁拳勁所化的白虎神意一個攝爪的,就搖頭擺尾的沒入到了虛空之中。


    這讓那鬼物心裏頓時長出了一口氣,同時也是對著曹瑋越發的敬服了起來。而這個時候曹瑋再對它問話,它當即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起來。


    “說吧,你是誰?為什麽會對羅蘭老師出手?”


    “迴這位老爺,我是婷婷的生身父親。之所以會對這個老太婆出手,則完全是因為想要報複她對我女兒不管不問,讓她淪落到如今這個淒慘的下場!”


    “這不可能,羅老師她不是這樣的人!”


    何敏雖然早就被這突然冒出來的,一聽就不是人的聲音嚇得噤若寒蟬,隻能是鵪鶉一般的縮在曹瑋的身後。但一聽那鬼物突然誹謗她心目中的好老師羅蘭,她當即也是再也忍耐不住的,壯著膽子的就抗議了起來。


    而這麽一番話,卻也是立時刺激了這個鬼物的神經。它一下子就怒不可遏的,尖叫著在牆壁上投射出了一個巨大且不斷增長的陰影出來。


    “你知道什麽,她可不是什麽好人!”


    “嘴上說的好聽,什麽每一個學生她都能當做是自己的孩子來照料。結果呢?我家婷婷被人欺負了這麽久,她卻根本沒有發現。或者說她發現了什麽也根本沒有把這當做一迴事。這樣的老師,道貌岸然,說一套做一套,我報複她難道有問題嗎?”


    何敏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得直打哆嗦,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的就把自己埋進了曹瑋的懷裏。而看到還有這樣的意外驚喜,曹瑋也是樂得眉頭一挑。


    不過他到底不喜歡乘人之危,所以也隻是稍微拍了拍何敏,對她示意了下一切有我的。就再度把目光放在了那個鬼物的身上。


    “你說羅老師道貌岸然,可據我所知,羅老師是第一個察覺到婷婷出了事,去關心她的人。哦,對了。棺材鋪裏的那兩個死掉的倒黴鬼,裏麵應該不會有你一個吧。”


    “那是婷婷的舅舅和舅媽!也就是他們兩個,天天虐待婷婷。”


    “明明我快要死的那個時候已經是把全部的積蓄都給了他們,明明婷婷她媽媽已經是很低三下四的求著他們一定要照顧好婷婷!我們夫妻倆甚至還把祖傳的棺材鋪都送出去了!結果呢,他們嘴上說的好好的,結果背地裏卻天天虐待我的乖女兒!”


    “我的乖囡囡,她每天都在哭,每天都在念叨著希望我們能迴來。她好怕挨打,好怕吃不飽飯,她不想被人丟在棺材裏蓋起來!”


    “你說,如果換做是你,換做是你女兒受到了這樣的對待,你會怎麽樣,你說啊,神仙老爺!”


    聲嘶力竭之下,這個鬼魂的情緒也是一波接著一波的高漲。以至於他的鬼影都開始越發的張揚,有了一種仿佛要將整個房間都給淹沒起來的架勢。


    “以一個父親的角度來看,你做的沒有錯,那兩個人的確該死。”


    點了點頭,曹瑋倒是沒有否定這個鬼物的某些做法。但也隻是某些。因為在羅蘭老師的問題上,他就覺得這兩個家夥做的有些太過火了。


    “你找那兩個人報仇我可以理解,但你們遷怒羅蘭老師,這就未免太不講道理了吧。羅蘭老師好歹是真的關心你們家婷婷,不然也不會專程跑去察看她的情況。沒錯,她之前可能是忽略了一些東西,但她這麽一大把年紀了,而且還帶著一個班十幾二十個學生,哪有這麽多精力去關注那些細節。”


    “非親非故的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你們這對當初瞎了眼,所托非人的夫婦有什麽資格去遷怒她?”


    “我不管,反正她就是該死!”


    鬼物沒法在道理上占理,但又是過不掉自己心理上那關。當即便是不管不顧的撒起了潑來。而對此,曹瑋可不會慣著他。隻是哼了一聲的,他渾身的真炁就已經是變得升騰了起來。


    “怎麽,跟你用嘴講道理行不通,非逼著我用拳頭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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