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膏像守護的木匣子裏是一張全家福,這是尼爾沒想到的。


    他看著相片,相片裏應該是丹尼爾.斯維恩的男人抱著他年幼的女兒坐在一輛嶄新的福特t型車裏,車邊站著他不算太漂亮的夫人和正在竄個子的竹簽一樣的兒子。


    完滿的一家四口。


    這張相片為尼爾展示了邪教徒不為人知的像是人的一麵,尼爾很感動,隨手把相框和裝相片的匣子一塊丟進了燃燒的壁爐。


    木匣很快燎起幽藍的火苗,尼爾靜靜地看了一會,抄起兩本筆記本,轉身離開破敗的小屋。


    他在思考。


    與魔像那一戰局限在室內,但魔像的動靜很大,他在戰鬥過程中也使用了左輪。


    戰鬥的聲音有沒有傳到湖的那邊?


    確認這一點是有風險的,因為他根本估不準丹尼爾.斯維恩可能會有的反應。


    他隻能假設斯維恩聽到了,這是最壞的狀況。


    聽到戰鬥的斯維恩會火速趕迴來,然後看到自己珍視的林中小屋毀了,自己珍視的家人的照片在燃燒……


    “憤怒會使人愚蠢。”


    尼爾喃喃著,把黑之束縛收進貼身的口袋,隻拿著黃之詠唱奔向了約定的集合地點。


    ……


    事實證明尼爾在這個問題上一直是多慮的。


    林間小屋對斯維恩意義重大,維養一刻也沒有落下。


    它的外壁厚實,隔音良好,發生在屋裏的戰鬥再激烈,傳揚出去也僅僅隻是有限的模糊的轟隆。


    這些有限的聲音經過將近一公裏山林的削弱,即便在夜深人靜的荒僻也不再顯眼,對於身處在幾百隻嬉水的不可名狀的信徒包圍當中的斯維恩而言,更是不可能被注意到的雜音。


    更何況斯維恩正在全神貫注。


    在湖中心的島上有一片綠草茵茵的圓形空地,周圍的樹木上插遍火把,幾十支熊熊燃燒的火把把空地照得亮如白晝。


    空地的中心斜插著九方石碑,純白的隱隱玉化的石碑每一塊都有墓碑大小,上麵雕刻著【v】的邪印,又共同排成一個大的不對稱的【v】形。


    以一方碑為拐點,一側斜邊3方,另一側斜邊5方,延展的角度與碑的間距皆完全一致,製作出人為的嚴謹的不對稱,開口沿著傾斜的坡麵,麵向著天空的方向。


    斯維恩在最低處吹著哨子,那些忠順的長相可怖的拜亞基用附肢抓著人祭們雙足走向對應的石碑。


    左線1,奧妮.貝利;左線2,比莉.珍;左線3,詹姆斯.奇卡;左線4,馬克斯.維納;左線5,護林人懷斯。


    拐點,普羅耶.羅米爾;右線1,艾麗.羅米爾;右線2,最後的也是唯一半截的阿瑟.羅迪。


    不可名狀的信徒包裹著他們,拜亞基提著他們,怪物們在斯維恩的指揮下把他們高舉到石碑上方,慢慢地,輕巧地壓下去。


    不可名狀的信徒們在繭的底部打開一條縫,收納進石碑,石碑與活祭們接觸,把液態的肉擠向兩邊。


    他們完全變成了肉袋,完全的用身體難以形容的凹陷把石碑包裏起來。


    直到他們完全把石碑“吃掉”,不可名狀的使徒開始剝離,像未定形的果凍一樣流淌向一邊,鼓動著伸出滾圓的頭,把自己變成肥碩的海獅或海象的形狀。


    它們似乎在歡唿。


    歡唿了一會,它們拖動著肥碩的身軀爬向湖,順著島的坡麵滑進湖水,深潛下去,直到寬廣的湖麵才高高躍出。


    撲通!


    斯維恩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那些肉袋還活著,他們的身體變成了石碑的形狀,但頭還能看出原本的人的樣子。


    美麗羞澀的奧妮.貝利,尖酸刻薄的比莉.珍,溫柔慈善的艾麗.羅米爾,保守自負的普羅耶.羅米爾……


    他們的臉看上去隻是比原來胖了一點,圓潤了一點。


    他們的眼神隻是呆滯了一點,呆滯之餘,多了一點驚恐與絕望。


    他們的嘴張著,他們的手搖擺,他們發不出聲音,但斯維恩卻能聽到哀求。


    斯維恩走過去,溫柔而感激地在他們麵前跪下來,和每一個人親吻。


    “感謝你,奧妮.貝利記者,感謝你的無私。”


    “感謝你,比莉.珍女士,感謝你的大度。”


    “感謝你……”


    “感謝你……”


    夜越來越深,畢宿五已經高掛到天上,就在石碑群的開口,肉袋們眼望的前方。


    所有不可名狀的信徒都遊離了島,新的信徒也不再從門中出來,它們圍成圈,排成列,繞著島。


    它們飛快地遊著,但不再有半點嬉鬧,它們虔誠,它們迎候。


    斯維恩站直了身子。


    他原本隻有不足140公分,畸形而肥胖,大大的黃衣拖在地上,隨著他摩擦著草,勾連著葉。


    但隨著他站直,那侏儒般短小的身體迅速地一截截拔高,一下拔到將近180公分的高度,變得挺拔,變得強健。


    堪堪及地的黃衣飄蕩起來,發著獵獵的風響。


    他張開手,站在石碑群的正中間向著畢宿五的閃亮高歌。


    【我在鮮豔的花園中舞蹈】


    【我的身邊環繞著藤蔓,鮮花和雜草】


    【末子迷失,次子死亡】


    【我的長子為了權力不住地尋找!】


    【我在降下火焰之處舞蹈】


    【不知名的王即將來到】


    【帶來我們自認的需要與奢求的物】


    【帶走這人世間的常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遊動的信徒們高歌,歌唱著發出尖銳的直刺蒼穹的鳴響。


    湖麵在它們的歌聲中升騰起七彩的霧,彌漫著,彌漫著把整個湖,整個島都完全地遮住。


    霧當中傳蕩出高亢的歌聲!


    【沿著湖岸,雲霽破碎】


    【雙生之陽,沉落湖陲】


    【狹長的陰影降臨!!!】


    【降臨,在卡爾克薩……】


    【奇異之夜,升起黑星】


    【奇異之月,徘徊天頂】


    【比奇異更奇異!!!】


    【那失落的,卡爾克薩……】


    【許阿德斯引吭高唱】


    【王的襤褸飄搖無常】


    【無人能聽聞的歌聲凋零!!!】


    【那昏暗的,卡爾克薩……】


    【我的靈魂還能吟歌】


    【我的聲音早已殞歿】


    【死而未頌者的淚水幹涸!!!】


    【那失落的,卡爾克薩……】


    湖水變黑了!


    湖變黑了,天變亮了,天空是粉色的,亮著許多的星辰,有一個小的畸形的月亮正在落下。


    那月亮如此亮,如實質的光照在彩霧上,在霧中間折射,折射出一座千塔之城的幻影!


    有上千座入雲的高塔圍著城,在城的中心豎立著一張巨大的石質王座。


    王座空置著,背後是木質鑲嵌雕塑,刻畫著虯結的巨龍,王座兩旁是畫著奇異圖案的掛毯,王座的四周是千塔的城池和無垠的霧湖。


    它們在成形!歌聲又起。


    【是什麽在遙遠的彼岸】


    【不!】


    【不,隻是騙人的消逝之光】


    【我能看到嗎?】


    【不,我不可看到】


    【我能否認自己的雙眼嗎?】


    【我沒有看到天際的高塔】


    【我沒有看到宮殿和穹頂】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隨著歌的質問,在幻影深處的奧妮.貝利猛然揚起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噗!


    她尖叫著崩解成霧,血紅的霧附著在石碑上,把石碑從純白變成豔紅。


    不是染色,不是塗裝,玉質的石碑從根本上變成了紅的顏色,碑上的邪印閃耀,使城與王座的幻影真實了一分。


    在奧妮.貝利之後,比莉.珍,詹姆斯.奇卡……肉袋們一個個崩解成霧,每一個製造出一方紅碑,每一方紅碑都使幻象更真。


    阿瑟.羅迪也崩解了,血霧攪動著把碑變成螺旋狀紅白相間的彩色,兩者的質地似乎不同,哢啦一聲,隱現裂痕。


    上百座高塔在裂痕中歪倒向一邊,十數座轟鳴著倒塌。


    站在碑群中的斯維恩痛苦地顫了一下,把手舉得更高,歌唱得更加高亢。


    【殞歿之王獵食諸神!!!】


    【遮天蔽日】


    【令地神之骨震顫驚栗,群星歇止!】


    【許阿德斯噤若冰霜】


    【因為他們看到了王!!!】


    【伴其偉力,吾王現……】


    “就是現在!!!!!”


    天空中響起刺耳的破音的專屬於威爾馬斯教授絕地尋生的嘴碎呐喊,而伴隨著這呐喊的,是從天而降的米爾斯“菠蘿”手雷!


    轟轟轟轟!


    儀式中斷了!


    天上迴蕩著威爾馬斯教授小人得誌般的失態笑聲。


    “密斯卡托尼克式空襲!!!”


    “炸門炸門炸門炸門!炸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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