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喝醉了……


    尼爾半跪在沙發做成的戰壕背後,舉著槍,看到洛伊風情萬種地斜倚在門框。


    她的麵色潮紅,眼含春波,渾身上下透著無力和頹喪的拖遝,唯有手指剛健有力地夾著杯子,杯子裏還有半杯加冰的白蘭地在微微晃動。


    “尼爾?”


    她咯咯咯地笑,一邊笑一邊用酒杯擋住嘴,讓琥珀色的酒液在臉上印出一道波動的暗金色的分界。


    分界的上麵是窄框眼鏡遮擋的修飾成深色的迷離碧眸,分界的下麵是嫣紅而飽滿的吊起的嘴角。


    “尼爾,你摔倒了?”


    “沒坐穩。”


    尼爾關上保險,悄悄地收起槍,把沙發扶正。


    他繞過洛伊看向屋外,看到之前擺在茶幾上的白蘭地隻剩下不到1/3,酒瓶邊有個大大的冰桶,萊恩正坐在牆角的沙發上翹著腿嗤笑。


    尼爾沒好氣地瞪了萊恩一眼【你讓女人打擾我看書了!】


    萊恩好整以暇地翻一個白眼【這不就是你帶酒迴來的目的?】


    【我隻是不想留下痕跡!】


    【這理由,世上隻有艾瑪會信。】


    【嘁!】


    【嗶噠~】


    “尼爾!看我好麽!”尼爾忙著和萊恩眉目傳情,洛伊生氣了。


    她生氣了,隨風擺柳地走上來,伸出纖細的胳膊箍住尼爾的脖子,仰著臉,衝著尼爾吐出一口濃重的芬芳如蘭的白蘭地香氣。


    “尼爾,陪我喝酒。”她喝一口,踮起腳,把臉貼近尼爾麵前。


    “洛伊,你是個妖精。”尼爾發自肺腑地說。


    “我才不是什麽妖精。”洛伊靠上來,“我有個姐姐,卡桑德拉。她的芭蕾跳得棒極了,優雅得像天鵝一樣。家鄉的人說她是舞台上的妖精,隻要穿上白舞鞋,渾身上下都施放著讓人迷醉的魔法。”


    “她是我們全家的驕傲,曾經是,很長時間都是。我比不上她,雖然我也學芭蕾,但連鎮上的舞蹈老師都說和她比起來,我就是那隻醜小鴨。”


    “我醜極了!”她像夢喃一樣絮叨,“我發育地太早,手腳也不夠有力,一點也不像農場的姑娘。”


    “我一點也不喜歡芭蕾!所以我逃課,在她們跳舞的時候逃到舞台另一邊的戲劇教室,看著那些和我一樣醜極了的姑娘穿著漂亮的戲服扮演美麗的公主。”


    “我逃跑了!你知道嗎?就在18歲,在學校的畢業舞會上,所有人的眼睛都追逐著卡桑德拉的時候,我逃跑了!”


    她睜開大大的眼睛,眼底裏有淚花在滾動。


    “我想從羅德島逃去波士頓,我想變成一個成功的戲劇演員,想告訴他們我不是醜小鴨……可我卻坐過了站,稀裏糊塗地在齊裏卡安頓了下來……”


    “他們……”


    豆大的淚珠滾下來,洛伊慢慢坐倒,扶著尼爾慢慢坐倒。


    “他們說得沒錯,尼爾,我是個沒用的人。我害怕跟卡桑德拉比較,所以不願去上芭蕾課。我害怕跟波士頓的演員們競爭,所以留在了齊裏卡。我想迴去,可我又怕他們笑話我,怕農場不歡迎我……”


    “我的人生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麽……為什麽還要讓我遇到這種可怕的事,為什麽!!!”


    洛伊在啼哭,借著酒勁哭著鬧著,尼爾靜靜地陪著她,坐在地上一句話也沒說。


    她哭著低喃。


    “醜小鴨漂亮麽?尼爾,我漂亮麽?”


    “你很漂亮。”尼爾摸索著找到被丟掉的酒杯,“我可以發誓。”


    “那就告訴我!尼爾,我覺得冷。”


    “榮幸之至。”


    尼爾甩手丟出酒杯,嘭!門關上了……


    ……


    “啊啾!”


    威爾馬斯教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吸著鼻子縮了縮脖子。


    他覺得冷。


    度過一月,濱海的阿卡姆已經能聞到春天的味道,不僅白天草長鶯飛,連晚上也透著宜人的清透的涼爽。


    然而這裏卻不是阿卡姆。


    齊裏卡是劍橋北部深藏在內陸的小鎮,春天的腳步拌在群山當中蹣跚躊躇,走得比老太太過馬路還遲疑,以至於這裏遲遲感受不到溫暖和濕潤。


    尤其是晚上!


    尤其是河邊!


    尤其是橋下!


    “啊啾!”


    威爾馬斯教授大氣磅礴地打出第二個噴嚏,發著抖摟緊了衣服。


    他在心底詛咒寒冷,詛咒幹燥,詛咒不可理喻的齊裏卡,也詛咒一言不合就掛斷電話的尼爾.布萊克!


    尼爾.布萊克是萬惡之源!


    如果不是那通該死的電話,威爾馬斯教授根本就不會來齊裏卡。


    不會在站台被當成流氓,不會被小賊騙走行李,不會為了追賊被當成綁架犯,也不會被關到警察局,一遍一遍地辯解那些他既不關心也不知情的鬼祟的失蹤案!


    哈哈哈!


    報社的人失蹤了?劇團的人失蹤了?變態的殺人魔正流竄在齊裏卡的影街暗巷?


    齊裏卡人的災難關他艾伯特.n.威爾馬斯什麽事情?


    他隻是一個身無分文的,饑寒交迫的,露宿橋洞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學英語係教授罷了。


    齊裏卡不歡迎他!


    威爾馬斯紅著眼窩捅了捅麵前的小火堆,幽幽的火苗劈啪劈啪燃著小木枝,起不來,滅不了,不能為透風的橋洞帶來熱量,卻已經是他心裏最後的溫暖。


    迴阿卡姆?他想,沒錢買火車票。


    給摩根打電話讓他寄點錢來?他想,沒錢打電話,沒錢拍電報,他甚至連郵票信紙都買不起,根本不可能聯係得上摩根。


    找那個天殺的尼爾.布萊克?


    這倒是個好主意,問題在於,上哪找呢?


    威爾馬斯幽幽地歎了口氣,抬起頭望著附近唯一的燈光。


    那裏是齊裏卡療養院。


    所有的療養院都建在人煙稀少的城鎮邊緣,也隻有這樣的地方,像他這樣的流浪漢才能找到容身之所,才不會像野狗一樣被別人追來趕去。


    正是療養院這樣不祥的地方庇護了全美國的威爾馬斯們,威爾馬斯感激它,親近它,羨慕著裏麵的病人,在心底的某一個角落奢望著自己也能去裏頭住上幾天。


    要是能在齊裏卡住上有牆的房子,那該多美啊……


    風又起了。


    小小的篝火飄搖著飛散著火星,威爾馬斯趕緊站起來用大衣護住火苗,又豔又羨地看著身邊靜靜流淌的小河。


    療養院總是有下水道的。


    下水道總是會接住河麵,尤其像療養院這種偏僻的地方,接入城市管網的成本太大了。


    所以這條小河與療養院是相連的麽?


    要是能變成魚,是不是就能順著水網遊進療養院去呢?


    威爾馬斯幻想著,美夢著,突然看到什麽從眼底遊過。


    魚?


    那一定是條大魚,青灰色,半透明,在水下遊得飛快,一眨眼就竄向了療養院的方向。


    原來所有的魚都向往療養院的牆!


    威爾馬斯覺得自己懂它,覺得自己羨慕它,覺得自己……


    魚?


    這樣的小河能盛下這麽大的魚?


    魚能有這麽強的目的性?


    青灰色,半透明……


    威爾馬斯臉色驟變:“見鬼!是不可名狀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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