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的傳說中,陰司就是一個公平公正的地方。


    在這裏,生前的功過都會得到清算,作惡的人會受到對應的嚴懲,十八層地獄就是專門為這些人準備的。


    善良的人則會得到他應有的獎賞,比如成仙,又比如來世投個好人家,一輩子順順利利。


    這些傳說在人間傳播非常廣泛,但這僅僅是代表著人們的美好希翼,因為在人間,沒有人能懲罰壞人,沒人給好人一個公平。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正因為人間讓人絕望,他們才隻能寄希望於陰間。


    除此之外,他們也無可奈何。


    就像普通百姓被達官貴人欺負了,能怎麽辦呢?


    也隻能期待作惡的人會有報應了。


    然而,所有的期待,都隻是凡人的期待,陰間並不是一個公平公正的地方,更不會給凡人主持公道。


    具體是個什麽樣子,就算是烏雲,也知之甚少。


    在傳承記憶中,關於陰司的部分甚少提及,隻有一些無關緊要的邊角料。


    蕭瑟傳承的信息更少,什麽關於陰司的都沒有,隻知道自己是從陰間來的。


    盡管如此,蕭瑟和烏雲都知道,陰間絕非善地,更不是人們想象的那般美好。


    就像這放逐淵,來這裏的未必生前都是惡人,或許隻是不得善終的冤魂,不會有人給他們申冤,但黃泉會將他們放逐,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我知道陰司可能並不美好,隻是這些規矩,未免太不近人情。”


    林毅見過了崔判,心裏對陰間神靈已經有了一個不好的印象,今日見了這放逐淵,這不好的印象又加深了。


    看著那一群剛接受過佛光洗禮還有些懵懵懂懂的陰魂,林毅總想幫他們做點什麽。


    至少,自己把他們從黑暗中拉扯出來,又給了他們希望,可不是讓他們再墮落到深淵中去的。


    烏雲看林毅已經鑽進牛角尖,也不禁有些頭疼。


    它隻好勸慰道:“放逐淵素來如此,已經延續不知道多少歲月了。”


    “向來如此,這便對麽?”


    林毅引用了先輩的一句話,頓時讓烏雲啞口無言,而看著滿天還未消散的佛光,林毅的眼神也堅定了許多。


    他以前一直在想,世上的人有那麽多,為什麽偏偏是他來到了這個世界,得到了降妖譜?


    或許,他來到這個世界,也是肩負著自己的使命的。


    既然他能不守規則獲得強大的力量,那麽,他就應該用自己的力量,去打破現在腐朽的規則,給人們帶去希望,為生靈謀得福報。


    如果說這裏就是地獄的話,他忽然有些理解為什麽會有“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宏願了。


    別人可以許下的遠大誌向,他也同樣可以。


    烏雲雖然不會辯駁,但還是想勸慰林毅,讓他不要太跟規則較勁,林毅雖然強大,卻也隻不過是一個凡人。


    凡人和陰神,不在同一個層次。


    然而,烏雲還沒開口,林毅先阻止了它。


    “不必再勸我了,這次陰司之行,我也知道我該做什麽了。”


    聽到這裏,烏雲忽然有一種要出大事的預感,果然,林毅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道:“君王無道,自有吊民伐罪之人,天地無道,也當有重振乾坤、撥亂反正之士。


    麵對錯誤的現狀,抱怨和憤怒毫無用處,唯有變革一途!如果說注定有人會站出來肅清環宇,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嘶……”


    烏雲直吸冷氣,大哥,你不愧是蕭瑟的大哥,蕭瑟想造她爹的反,你這是想造老天爺的反啊?


    “大哥,別說了,我怕。”


    小貓咪已經瑟瑟發抖了,修行之人感知天地,也被天地感知,這種話可不是能隨便說的啊!


    林毅雖然已經有些上頭,但他也是個聽得進勸的人,他知道這種搭話說出來不太好,但他心裏還是做出了決定。


    “終有一日,我要打破這些不公平的規則,掃清世間的黑暗!”


    林毅卻不知,心聲也是聲。


    即便隻是說在心裏,但既然是誠心立誌,效果其實比直接說出口更好。


    當他立下大誌,雞鳴寺的大鍾忽然震顫嗡鳴。


    這已經是雞鳴寺的鍾第二次響了,聲音渾厚,餘音久久不息,寺中香客、僧人聽著這鍾聲,內心也隨之平靜下來了。


    等聲音徹底停歇,才覺察出其神異。


    見證者已經暗思如何去傳揚此事了,雞鳴寺的住持慧覺卻有些摸不著頭腦。


    第一次鍾響,他聽出來了,那是示警。


    而這一次的鍾聲,卻是慶賀之意。


    “莫非,世間又有佛子誕生?是為了應對佛劫而來麽?”


    慧覺這麽一想,還真串起來了。


    很合理。


    當即,他也顧不得去想龍虎山的事情了,當務之急應該是找到佛子,將其培養出來,以應對佛劫。


    這一日,不僅是雞鳴寺的鍾在響,諸多大小佛寺道觀的鍾都在響。


    彭蠡湖畔,一座無名道觀之中,清韻聽著鍾聲一陣一陣的傳來,也不禁驚詫。


    “這些鍾怎麽自己響了?”


    道觀內,另外還盤坐著一個女冠,不動時宛如泥塑雕像,聽得徒弟說話,才開口訓誡道:“凡事聞於耳,見於目,思於心,忌於口,你但凡將為師的話放在心上,也不至於狼狽地逃離龍虎山。”


    清韻又被師父訓斥,也不敢再去想鍾聲的事情,隻好乖巧地低頭,但滿臉都是委屈。


    她在龍虎山也是位高權重的長老,走到哪裏都受人尊敬,唯獨在師父這裏,總是被批評。


    這次她在龍虎山也算是經曆了九死一生,若不是運氣好,可能就迴不來了。


    當初她被張靈秀封了法力,張靈秀和林毅開戰時,第一次唿風喚雨,就將她吹了出去。


    之後戰況激烈,又有狂風大作,裹挾著她滾到了山道邊上。


    還好當時龍虎山的人關注點都放在了張靈秀和林毅的決鬥上了,也沒有人注意她。


    清韻當時沒了修為,也隻好靠自己兩條腿往山下跑,跑一半,地震了,她一個沒站穩,順著山坡滾了好長一路。


    還好她雖然失去了法力,還有護身的法衣,倒是也沒受多重的傷,但這麽狼狽的經曆,對清韻來說還是頭一迴。


    她晝夜兼程地趕到師父身邊,本以為能得到師父的安慰,誰知等來的隻有一頓訓斥。


    今日她也隻不過隨口問了句話,又被說教了。


    清韻心裏委屈,但清韻不敢說。


    隻是可憐巴巴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清韻的師父道號素靈,也是龍虎山出身,在培養出清韻之後,就離開了龍虎山。


    龍虎山能成為道門魁首,並不僅僅是龍虎山厲害,更因為龍虎山開枝散葉,讓道門不斷發展壯大。


    龍虎山和這些道觀,就像集團和子公司之間的關係。


    素靈在外雖然開辟了道觀,卻並沒有去大力發展,隻是立了個觀,名字都很敷衍,就叫無名觀。


    到現在為止,她也隻有清韻一個徒弟,對這個徒弟,她自然是愛護且關切的。


    現在見清韻可憐兮兮,委屈巴巴,她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心疼的是這孩子到底是受委屈了,無奈的是這孩子都這麽大了,還像是小孩似的。


    穀騙


    如此心性,如何能追尋大道!


    素靈也不是沒想過用粗暴一點的方式讓清韻成長,但那樣做,她又怕拔苗助長。


    道法自然,她也隻能順其自然了。


    不過,該教的還是得教。


    “鍾無人敲打而自鳴,自是有神異,其神異者,昭示福禍也。


    福者,聖賢出世,天下大吉,禍者,妖魔起舞,血雨腥風。其鳴者,或使心燥,或使神寧,你且聽這鍾聲,是福是禍?”


    清韻聽到解釋,馬上變得開心起來:“師父,這鍾聲是報福的,天下將要安寧了嗎?那龍虎山和佛門是不是不會再打起來了?”


    素靈搖了搖頭,歎息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


    清韻:“……”


    雖然素靈沒有直接說,但清韻還是感覺到自己被師父嫌棄了。


    難道,她真的很笨嗎?


    一時間,她也不敢再亂說話了,按照師父說的,多聽,多看,多想多思考,少說話。


    迴想在龍虎山的一切,她在明知道有內鬼的情況下,的確是不夠小心了,若非恰好有人上山,她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隻是,她現在都沒想明白一件事,內鬼到底是誰,還是說,全都是內鬼。


    想問師父,她又不好意思,隻好一直憋著,同樣是端坐在蒲團之上,她的心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韻兒,你為何心亂?”


    知道自己的一切都瞞不過師父,清韻隻好老實迴答道:“我在想,龍虎山上,到底誰是內鬼。”


    她怎麽想都沒想明白,為什麽她清清白白,最後卻被一致認定為內鬼。


    “已經不重要了,龍虎山已經失卻初心,風氣浮躁,或許山上並沒有內奸,又或許,人人都是內奸。”


    清韻:“……”


    還可以這樣?


    她腦瓜子有些嗡嗡的。


    素靈暗歎,這孩子還需要多加磨礪,才可成材。


    思慮再三,她還是從懷裏拿出了一封信。


    “為師在建康的舊友近日新收了兩個弟子,但他最近有些事情,無暇照應,你正好也迴不去龍虎山了,便替我去幫忙照拂一二,正好也散散心。


    切記,凡事小心為上,你不一定每都會有這樣的運氣。”


    清韻:“……”


    她明白了,師父這是趕她走啊!


    眼不見為淨了是麽?


    她隻好委屈巴巴的接過信,聽吩咐下去收拾東西了。


    素靈等清韻走了,才去將院子裏的鍾取了下來。


    這東西已經叫了兩迴了,還是扔了吧,下次再有什麽動靜,她也就聽不著了。


    聖人出世,的確會給天下帶來生機,但聖人的成長之路,不可能太平啊……


    人世間的悲歡並不相通,更何況林毅在陰間,他不知道佛門和道門會有什麽煩惱,他隻發愁自己該怎麽處理這些陰魂。


    殺了當然不行,讓他們自己走,也不行。


    這尷尬的情況就像是當初林毅帶王瑾軒跑路的時候順手救下的十多個丫鬟家丁,沒辦法棄之不理,帶著又麻煩。


    最後還是教了他們一些本事,又假裝自己是淨天教的人,讓他們去發展信徒了,也不知道現在他們過得怎麽樣。


    反正一別之後,林毅也沒有去管過他們了,人和人的緣分大概隻有這些,他也不可能一直給人保駕護航,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而現在的情況更加棘手。


    數量上就特別麻煩,上次是十個,這次大概是十多萬吧……


    林毅都沒去數,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十多萬肯定有了。


    這些陰魂,林毅可沒辦法教他們一些法術就丟在這裏不管了,把那些丫鬟家丁丟人群裏,他們能活下來,也不一定就會遇到危險。


    這些陰魂就不一樣了,沒了佛光護持,出了絕命島就得重新變成惡鬼。


    如何安置,真是頭疼。


    如果陰司有人願意來接引就好了,可惜,林毅現在還沒有那樣的牌麵。


    “小烏雲啊,你說,我現在有沒有本事帶著這些人逆流而上離開放逐淵?”


    烏雲:“……”


    雖然說她到嘴的小點心都沒了,還覺得林毅賊麻煩,放著迴人間的通道不去找,在這裏浪費時間,但是,她還是給出了很客觀的答案。


    “要不你試試?隻要陰司神不找你麻煩,沒準你真行。”


    別人可能會被放逐淵的汙濁之氣侵蝕,但林毅有金身護體,應該能行。


    隻是這裏這麽多鬼魂,也不知道林毅得送到什麽時候。


    林毅得到烏雲肯定的答案,便打算去和陰魂們說這個事情,但這時,所有的陰魂忽然都看向了林毅的身後。


    林毅也好奇地迴頭一看,隻見一艘青竹船從遠方緩緩駛來,船頭有一盞燈,發出溫暖的光。


    船上立著一個撐船的人,他像是在迷霧中,看不清楚樣貌。


    當他的船停靠在岸邊,那些還有些迷糊的陰魂便如同飛蛾撲火,朝著小船湧去。


    能在這放逐淵裏開船,顯然大有來頭,但林毅也不放心自己就上來的人上來曆不明的船,他連忙問道:“閣下是什麽人?”


    “是什麽人不重要,你知我為接引與擺渡而來便可。”


    聲音飄渺,聽不出是男是女,卻堂堂正正,不似邪道。


    林毅沒辦法完全相信他,降妖譜也沒顯出對方的身份,林毅便又道:“我可以跟著去看看嗎?這裏有這麽多鬼魂,你呆會還能不能送我迴來?”


    這隻是林毅的試探,對方要是答應,他就不去了。


    若是其找借口推辭,或者表現出有奇怪的地方,林毅也不會讓他順利。


    擺渡人或許是知道了林毅的顧忌,手指一點,一團金光從他手中飛出,緩緩落到林毅手裏,卻化為了實質,真成了一錠金子。


    “還沒到我接你的時候,你還有自己的路要走,去吧……”


    林毅:“……”


    兩人交談的時候,不斷地有鬼魂走上船。


    船隻有那麽小,但一隻又一隻的鬼上去,卻一直沒有停下。


    這船怕是五菱牌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毅也就不堅持了,對方有手段能讓鬼魂失了智一樣跟他走,還能自由穿梭放逐淵,能和他好好說話已經夠意思了,還給了他金子。


    應該是好人。


    林毅便看著鬼魂一個個上船,就像學校校長送走一個個畢業的學生。


    忽然有些感傷了。


    不遠處,何冬一直觀察著林毅,見林毅已經忙活得差不多了,她也終於調整好心情,準備去和她見麵了。


    而這個時候,千幻鬼姬的聲音卻在她耳邊突兀地響起。


    “我已經讓你見了他最後一麵了,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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