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子時,宮人們早已歇下,整個中宮皆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響。


    但這一夜雲傾卻睡不著,她起身尋了一件鬥篷隨意披在肩上,繞過熟睡的守夜宮女,輕輕踱步至窗邊,獨自倚窗而坐,望著窗外喃喃自語:“不知道母後會不會襄助曦澤?”


    不過她更愁的是,如何將今日所得的信息傳遞給曦澤卻又可以不讓他知道是自己所為。


    窗外那輪彎月像女子的細眉一般,掩在眾星之間,早已不甚明朗。


    紛擾錯雜的星空便如此刻晉國一潭深水的政治,令人看不透,捉摸不清。


    雲傾暗自感歎著這錯綜複雜的人事關係,早已沒有了往日獨倚窗格,自怨自艾的女兒家氣,情絲的牽絆已經讓她的思緒焦點從個人的生死榮辱,轉移到心中所係之人的生死榮辱。


    然而,她思量了半晌,亦是沒有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


    就在這時,一陣悠揚婉轉的笛音隱隱約約從遠方傳來。


    雲傾聞聲起身來到後院,站在梧桐樹底下凝神靜聽遠處笛聲,細聽之下,笛音之外,竟有錚錚的琴音相隨,那琴聲清雅婉約,卻又暗藏堅韌,聲聲弦弦,一波追隨一波,蕩人心扉。


    是一曲《鳳求凰》。


    雲傾漸漸聽得癡了,甚至還有起舞之意。


    恍然間,雲傾猛然收神,神色黯然。


    她已經有許久未曾恣意起舞了,倒是此刻的琴聲笛音如此隨性,那彈琴弄笛的主人必然心情閑適,愜意自在,方能以樂聲動人。


    隨著時間的流逝,琴音漸漸拔高,節奏漸漸急迫,相和的笛音也開始吹奏得更加陡峭,然而,如此急促的節奏,那樂聲卻不見有絲毫怠慢,宮商角徵羽,依然秩序井然,如輕盈的羽毛一般,恣意穿梭在交錯複雜的空間,變換自如。


    雲傾漸漸露出豔羨的神色,靜靜放空鬱結的心思,凝神細聽,仔細迴味,直至樂聲徹底停歇。


    這遙遠不知出處的樂聲,在這一刻如此安詳愜意,令雲傾生出了無限遐思,也令雲傾對奏樂之人十分好奇。


    翌日,雲傾一時興起,取出琴來,信手彈奏起《鳳求凰》,許久不動琴弦,本就不太擅琴的雲傾已難彈出佳音,不過勉強將那曲《鳳求凰》流暢的彈奏出來。


    正彈得歡快,一聲斷喝陡然從身後傳來:“你在做什麽?!”


    雲傾聞言心內一驚,轉頭望去,卻見蘭君一臉不悅地站在屋門口,連忙起身問安:“兒臣給母後請安,母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蘭君不耐地打斷雲傾:“行了,起來吧!”隨後,又不悅地對雲傾身旁的蕊兒斥道:“公主不懂事,你們也跟著不懂事麽?趙王辭世還未逾月,中宮怎可有絲竹之聲?還不快快將公主的琴收起來!”


    雲傾見蘭君說的厲害,立刻福身道:“母後息怒,是兒臣任性了!兒臣這就將琴收起來,母後莫要氣壞了身子,鳳體要緊!”


    蘭君聞言長歎一口氣,臉色稍解:“好端端地,你怎麽突然彈起琴來了?你不是一向不愛彈琴的麽?”


    雲傾連忙如實答道:“兒臣昨夜聽見有人琴笛合奏,清雅悅耳,一時技癢,信手彈了幾下,未有顧及趙王之事,是兒臣之錯!”


    蘭君聞言狐疑道:“昨夜有人琴笛合奏?本宮怎麽沒有聽見?”她鳳眸微掃底下眾宮人,隻見他們也是滿麵狐疑,不禁懷疑雲傾是不是又在隱藏什麽事情。


    雲傾見狀,連忙解釋道:“是……子時之後聽到的,那時大家都睡下了,再加上那樂聲並不明顯,若有似無,所以大家才沒有聽到。兒臣也是站在院子裏才能有幸聽到,他們奏的正是這首《鳳求凰》!”


    蘭君臉色一變:“是誰如此大膽,竟敢在宮中彈奏《鳳求凰》?”


    蘭君這句話問的很是奇怪。她不是該怒那人不該彈奏樂曲麽?怎麽她惱怒的仿佛是那人不該彈奏《鳳求凰》這首曲子?雲傾暗暗稱奇,試探道:“這曲《鳳求凰》,有什麽不妥麽?”


    蘭君一怔,她收起神思,不悅地岔開話題:“你大半夜的不好好休息,聽什麽琴笛合奏?莫不是在想什麽不該想的人或者事情吧?”


    雲傾語塞,隻得訕訕道,“兒臣隻是睡不著,並沒有胡思亂想,請母後放心,兒臣必定仔細研習晉宮禮法,當好這個安陽公主,絕不添亂!”


    蘭君這才滿意地轉身離去。


    雲傾望著蘭君離去的背影,心中又添新疑。這《鳳求凰》仿佛就是蘭君的一個心結,可是,她是蘭君唯一的女兒,蘭君那般心疼,能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對她說的呢?


    不過雲傾並沒有多做尋思,她故意在蘭君經過時彈琴,為的就是在蘭君前來訓斥時裝出乖覺的模樣,這樣一來,想必蘭君這一天對自己的管束都不會太緊,她也正好可以借此機會,以收起宴樂之物、重新整理公主閨閣為由打發眾宮人。


    趁著東暖閣忙做一團,雲傾悄悄溜出了中宮後門,來到一僻靜處,掏出藏在廣袖內的白鴿,捧在手心,溫和而興奮道:“白鴿啊白鴿,恭王府的路會走麽?有桃花香的便是了,我這就放你迴家!”


    掌中的鴿子咕咕兩聲,很快便張翅飛翔。


    雲傾望著白鴿飛遠了,方才收迴目光。轉身往迴走時,又突然想起了今晨自己要已經被蘭君派去做城門守軍的北宸淵去恭王府偷鴿子時他那憋屈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她想,北宸淵這輩子做過的最不光彩的事情大概就是這件了吧。


    另一邊,恭王府內收到白鴿的曦澤並沒有因為收到有關煜王與嚴從文的秘密而欣喜,反倒更加愁眉不展。


    雖然白鴿上的字條沒有署名,但那字條上的絹花小楷卻出賣了主人的身份。


    他早就暗暗留意雲傾的一舉一動,偶爾在行館下拾得她抄錄的習作,他便視若珍寶,那上麵的一筆一劃,他都銘記在心,如今再見,竟是這般熟悉。


    她如此大費周章的幫他卻又不想讓他知道是她在暗中襄助,難道她真的打算不再見他了麽?


    他猜想著,那日她究竟是站在何處偷聽到煜王與嚴從文的談話?有沒有被發現?遇到這樣的事情,她怎麽不抽身離去?難道她不知道在宮中知道的越多死得就越快麽?還有,她是如何弄到恭王府的白鴿的?難道她是自己偷偷溜出宮來偷的麽?那麽,她孤身出宮,豈不是很危險?她……就不能不這麽大膽麽?


    曦澤不禁歎道:“公主,你的樣貌哪一點與父皇相似?我絕不相信你是父皇的親生女兒,就算你真的是父皇的親生女兒,那麽即便要逆天,我也要與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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