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晉帝對曦澤最後判決的雲傾,坐在床上,凝視著窗外,久久不語。


    蘭君見狀,歎了口氣:“我早說過晉國政治複雜,叫你不要攪合進去,你偏偏不聽!這騎射之事何等兇險,你卻隻當是尋常的比試!唉……如今晉國東宮虛懸,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隨便一件看似輕巧的事情都可以成為皇上列位皇子權勢爭奪的戰場,這看不見的心機才是真正的令人毛骨悚然!雲傾,你若是再如此莽撞,叫母後要如何活?”


    雲傾仿佛沒有聽見蘭君的話,自顧自問道:“晉帝的判決讓人很是捉摸不透,不知其意,母後覺得恭王冤枉麽?”


    蘭君淡淡道:“恭王是不是被冤枉的,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雲傾聞言卻是一怔,她轉頭望向蘭君,略帶急切道,“為什麽不重要了?難道母後不想知道這騎射之事背後的兇手究竟是何人麽?”


    蘭君冷哼一聲:“這兇手不過是在這晉國列位皇子之中,僅憑你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查的到?恭王如果真的想要害你,當初又為何要你千裏迢迢派人將你從燕國護送到帝京?這騎射之事,恭王自己亦是深陷他人所設之局,你和恭王都已經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你現在要思考的不是如何抓住兇手,而是如何在晉國生存下去!雲傾,你必須明白如今你我寄人籬下,光靠我們自己是無法立足的,所以我們必須在晉國找到一個靠山,護佑我們走完接下來所要走的路。”


    “靠山?”蘭君說得十分在理,但雲傾仍然不解,“可是……母後不是說您的親人都已經不在世上了麽?誰又能成為我們在晉國的靠山?”


    蘭君緊緊望著雲傾的雙眸,斬釘截鐵地答道:“晉帝!”


    這個答案讓雲傾有些不可置信:“晉帝?為什麽是晉帝?”


    然而,蘭君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波瀾:“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沒有太多的道理可言,一切隻是為了活下去……”


    在一切歸於平靜之後,晉國這一年的元宵異常熱鬧。


    大殿之內,樂官奏起各色樂器,絲竹嫋嫋,舞姬美不勝收。


    座上之人,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雲傾無心觀賞殿中的歌舞,酒至半酣時,獨自起身離席。


    殿外,晚風習習,輕輕吹拂在臉上,帶來幾縷清寒,亦帶走幾分酒意,十分清爽舒服。雲傾沿著一條小道,緩緩前行,走著走著,燈火漸漸闌珊,隻見小道的盡頭,亭亭矗立著一座拱橋,模糊燈影下,依稀可見拱橋乃是由大塊的青石磚堆砌而成,並不是晉宮常用的白玉石磚,雲傾暗想,自己大概是走到了一處人煙稀少之地,這正合了她此刻追求一方寧靜之意,遂登上那拱橋,憑欄眺望晉宮。隻見遠方各色花燈,星羅棋布,色彩斑斕,明亮的色彩直將整個夜空的星辰都比了下去。


    遠方墨藍色的天幕中,升起了五顏六色的煙花,一個個龐大的花朵兒爭相開放,雖是稍縱即逝,卻皆以最唯美的姿態釋放那一刹那極致的生命,頃刻便將原本暗沉的黑夜照得恍若白晝,於是,整個晉宮便在這煙花與宮燈的交相應襯下,變得似真亦幻,猶若仙境,實在是美極了!


    雲傾漸漸看得入了神,就在這時,身旁忽然傳來低聲輕喚:“公主……怎麽一個人在此賞燈?”


    雲傾聞聲緩緩轉身望去,不料竟是曦澤,闌珊燈影下,他略帶醉意的雙眸亮若耀石,迷人心魄,雲傾不禁心中一顫:“恭王……”


    曦澤走向前,在雲傾身旁不遠處站定,聲音溫和中又仿佛帶有某種淺淺的情愫:“夜晚風大,可別著了涼!”


    雲傾適才微微驚訝的神情此刻已然消失,語聲中略帶幾分慵懶:“廣賢殿中的氣氛雖是喜氣洋洋,但到底酒味衝鼻、語聲嘈雜,聽得人頭疼,晚風雖涼,卻怡人心魂,吹著這晚風也是十分舒服的!”


    “嗬嗬……”曦澤略帶歉意地轉入下一個話題,“一直沒有機會向公主道歉,吾心甚愧,畢竟……是我連累公主受傷……”


    雲傾聞言,精致無暇的臉上浮起客氣的笑容:“本公主福大命大,如今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裏麽?”


    略帶俏皮的語氣,令曦澤想起了那日她挺立在紅色馬駒上的身影,她永遠是她,和自己一樣,不會輕易被打倒!


    曦澤深吸了一口氣,神色略見黯然,但語氣卻變得斬釘截鐵:“能見到公主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至於騎射之事,我一定會追查到底,到時一定給公主一個交代!我欠下的,我已經記下了!”


    “如此甚好!那麽,本公主便靜候佳音!”雖然她並沒有確鑿的證據,可是,她覺得蘭君分析得有道理,她覺得騎射之事並非曦澤所為,其中定有什麽陰謀。


    “我一定不會讓公主失望!”曦澤淡淡一笑,其實在他看來騎射之事多半是齊王所為,於是,曦澤不禁擔憂道,“隻是……晉國狀況複雜,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都遠非表麵這般平靜如水,如今敵暗我明,我希望公主能在風雲變幻時置身事外,不要被無辜地攪進去!”


    所有的人都這樣勸她,可她偏偏生出一股倔強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恭王殿下何必費心本公主的事,隻怕你自身已經是自顧不暇!”


    “強者,就當兼濟天下!”曦澤並沒有因為雲傾拒絕他的關心而波動情緒,依然溫和鎮定。這樣的迴答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的,從小,他便認為自己將來注定是個強者。


    “赫連曦澤,本公主承認,晉國恭王不負戰神盛名,確為強者,但,本公主亦不是弱者!”雲傾伸出如蔥根般水潤修長的手指,指著遠處的花燈,定定望著曦澤,正色道,“你等著看吧,總有一天本公主也會像那些花燈一樣,無論站在何方都是奪目的那一個!”


    “原來,我與公主是一樣的人……”他迎上她的目光,笑意漸深。


    元宵一過,立後之事便被搬上了朝堂。


    晉帝以蘭君乃校尉何友光之遺孤、功勳卓著為由,擬賜蘭君正位中宮。


    校尉何友光是前朝的一名將軍,辭世已有三十多載,早已無從查證,更要緊的是蘭君身為燕皇遺孀,豈可正位晉國中宮?


    本該是全朝反對的事,然而以太常寺卿嶽良為首的嶽氏家族及恭王一派竟跪地附議。


    於是,立後之事便在晉帝的速戰速決中一錘定音。


    雲傾在行館接到旨意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泱泱大晉,想要什麽沒有?大晉至高無上的皇帝何以要娶燕皇遺孀?為了籠絡降臣麽?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此時此刻,氣憤徹底掩埋了這些疑問,待宣旨的內監離開後,雲傾便怒不可遏道:“實在是太欺負人了,父皇屍骨未寒,晉帝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將母後冊立為晉國皇後,為什麽?為了母後的美貌麽?”


    聞言,蘭君立刻關緊門窗,確定四周無人後,轉身厲聲對雲傾道:“夠了!這裏可是晉國人的天下,你如此口無遮攔,不怕惹禍上身麽?”


    “母後,難道您不氣憤麽?父皇才去多久,晉帝便如此欺我孤兒寡母,哪還有一點仁君的模樣……”


    “住口!”蘭君打斷雲傾的話,訓道,“你怎麽總是記不住我告誡你的話?!如今我們是寄人籬下,事事都要收斂!”


    蘭君的反應大大出乎雲傾的意料:“母後,難道您要屈服於這道聖旨,屈服於晉帝麽?”


    “我早說過,我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此刻呈現在雲傾麵前的蘭君幾乎要讓雲傾懷疑自己的雙眼:她的麵色沉靜如水,無喜無悲,無波無瀾。然而,她越是鎮定,雲傾便越是怒不可止。記憶中驕傲強勢又果斷的母親,怎麽會如此堅忍妥協?是什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改變了母親:“母後,為什麽你就這樣輕易選擇妥協?我們雖是作為降臣來到晉國,但我們也是人,也是有人格的,我們一忍再忍,換來的是什麽?是他們的步步緊逼!難道一定要看到我們苟且偷生晉帝才滿意麽?”


    “住口!”


    “母後……”


    “此事已成定局,你什麽也不必多說,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好,你不必再管!”


    這樣隱忍妥協的蘭君,實在令人陌生,雲傾不可置信地連退數步,隨後,朝房門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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