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劉盈意料的是:長樂宮解禁一事,並沒有在長安城,引起哪怕分毫輿論。


    許是過去兩年,長樂宮的存在感實在太低,朝野內外根本沒有關注到長樂宮的變化;


    又或許,是呂雉‘自禁長樂’的舉動,根本沒被朝野內外放在心上,或者說,是不敢放在心上。


    次日清晨,長樂宮六道宮門,悉數於宵禁結束的卯時開啟;


    而朝中百官公卿、元勳功侯,也都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般,按照曾經的慣例,各自到長樂宮朝見了呂雉。


    對於這個結果,劉盈自然是無比的滿意,心情好起來,早飯都多吃了兩碗粟米粥!


    但很快,劉盈因長樂宮解禁而生出的些許愉悅、輕鬆,便被一封規格極為特殊的文字載體所破壞。


    一方長、寬各一尺一寸,通體由新木板組成,開篇第一句,便是‘匈奴大單於’的國書,於長樂宮解禁的同一天,送到了漢都長安······


    ·


    “都說說吧~”


    “此書,朕當何言以複?”


    天剛蒙蒙亮,公卿百官還沒來得及各自前往長樂宮,劉盈便在未央宮宣室殿內,召開了這場既不屬於常朝,也不屬於朔望朝的特殊會議。


    而這場會議的核心,恰恰就寫在劉盈麵前,那封由匈奴單於:攣鞮冒頓為第一視角所撰寫的國書······


    “內史安國侯臣陵,頓首百拜,以奏陛下。”


    沒有任何拐彎抹角,也沒有炮灰出來試探——第一個站出來的人,便是準丞相王陵!


    “狄酋言辭輕、辱者多,敬、友者少,但於往昔之盟好隻字不提,更膽敢以漢安東郡,以妄行質詢!”


    “早自太祖高皇帝之時,吾漢家便與狄酋冒頓,於白登山下結以盟好:開邊關互士,許漢商北出牆而往複北,漢卒不北行、胡騎不南下;”


    “今,狄酋冒頓輕吾漢家君臣,肆毀往昔之盟約,於吾漢安東郡之內務橫行幹涉!”


    “臣以為,於北狄蠻橫之舉,陛下,當報之以雷霆!!!”


    一番極盡強硬的言辭,惹得劉盈都不由有些驚詫起來,卻見王陵麵色如常的一拜,便繃著臉退迴班列;


    在王陵之後,又有數人先後出身,表明了自己‘鷹派’的身份。


    隻不過這些鷹派的身份······


    “中郎將全旭,比二千石······”


    “謁者仆射舒駿,千石·········”


    “中門侍郎汲忡,比千石············”


    在心中默念出這幾位‘鷹派’的官職秩祿,劉盈麵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稍昂起頭。


    “衛尉以為如何?”


    “戰之?和之?”


    被劉盈點到民,酈寄隻嗡時壓根一酸,暗下裏稍歎一口氣,而後便硬著頭皮站出身來。


    “稟陛下。”


    “臣嚐聞:君辱臣死,君憂臣勞;”


    “北蠻狄酋欺我漢家過甚,若此刻便言和,恐更漲北蠻囂張之氣焰!”


    毫不遲疑的表明‘我真不是鴿派’的立場,酈寄思慮再三,終還是將話頭一轉。


    “然······”


    “若言戰,今吾漢家兵甲雖足,然馬、騎皆缺;與胡戰,恐多有追之不及、走之不速之困。”


    “故臣以為,或戰、或和·······”


    說到這裏,酈寄不忘悄悄抬起頭,將目光掃向禦階之上,正淡然端坐禦榻之上的天子劉盈。


    見劉盈的麵容之上,根本看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酈寄也終還是自顧自搖了搖頭,對劉盈再一拱手。


    “或戰、或和,當再三斟酌,三思,而後行········”


    “唿~”


    幾乎是在酈寄說出這句‘要慎重考慮’的同時,在禦階上目不斜視看向酈寄的劉盈,便在心下長鬆了一口氣。


    這,就是如今的漢家朝堂,對於外部戰略的總體看法。


    ——漢室特色主義鴿派,占據絕對的上風!


    至於僅有的那幾位鷹派,要麽是劉盈一手提拔起來的青年將官、後起之秀,要麽是緊緊依附在劉盈身上的功侯二代;


    至於寫做內史、讀作‘代理丞相’的朝堂第一人王陵,其表示主戰,也大概率並非是個人的看法,而是‘丞相’這個身份,富裕王陵的政治使命。


    ——無論情況糟糕到什麽地步,就算天子都打起了退堂鼓,丞相,是絕對不能在對外戰略上,展露出絲毫軟弱的;


    即便王陵如今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丞相,也同樣如此。


    說得再直白些:王陵其實也是‘漢室特色主意鴿派’,隻是出於身份立場,違心站在了鷹派陣營而已。


    而這裏的鷹派,之所以會被劉盈表述成‘漢室特色主意鴿派’,則是因為如今漢室的鴿派,與後世那些阿貓阿狗截然不同。


    後世絕大多數時代,鴿派,意味著不反抗、不鬥爭,對一切外來威脅逆來順受,甚至寧願割土獻金,遺臭萬年;


    說到底就是一句話:就算天塌下來,也絕對不能打起仗來!


    但在漢室,這樣的‘鴿派’,或者是民族背叛者,是絕對沒有生存土壤的。


    原本的曆史上,出現於武帝一朝的曆史名人‘狄山’,便證明了這一點。


    而漢室的鴿派,與這種投降主義鴿派最大的不同,就是漢室的鴿派與其說是鴿派,倒不如說是冷靜的鷹派;


    或者說,漢室根本不是鷹派和鴿派之間,就‘打,還是不打’的問題存有爭執;


    而是暴躁的鷹派和冷靜的鷹派之間,就‘現在打,還是以後再打’的問題稍有分歧。


    暴躁的鷹派,自然是不必贅述,自是人均想做雙刀火雞,不管敵我兵力、戰力差距,隻想著一股腦追著敵人砍十八條街!


    這樣的鷹派,可以說是不冷靜的、不理智的,甚至是不穩定的,但也是一個文明,最不可或缺的因素。


    ——血性!


    至於‘漢室特色主意鴿派’,也就是冷靜的鷹派,並不像這些隻想著騎馬與砍殺的莽夫;


    這個群體主和,並不像後世的鴿派那般,為了主和而主和,而是更多出於現實考量、敵我實力對比的考慮,選擇暫時性主和。


    說白了,後世的鴿派之所以求和,就是因為害怕,就是因為不想打,甚至是習慣性的主和;


    但漢室的鴿派求和,是他們覺得:嗯,我覺得可以再發育發育,等六神裝了再打,咱後期無敵。


    所以實際上,如今漢室的鷹派和鴿派雙方成員,或許在後世人看來,會顯得非常奇怪。


    ——主戰的,全是那些沒上過戰場的二代子弟,又或是自詡‘至剛至烈’的博士文官;


    與之恰恰相反:主和的,反倒是那些真正上過戰場,真正跟匈奴人真刀真槍交過手的武將。


    而現如今,長安朝堂‘鴿派’的領頭者,也正是如今漢室軍方的代表人物:曲周侯世子,酈寄。


    這種‘文官主戰,武將主和’的現象,或許乍一眼看過去,會讓人十分摸不著頭腦;


    ——華夏曆朝曆代,從來都是武將嚷嚷著要打仗,文官高舉和平棋子,怎麽到了漢室,情況卻顛倒過來了?


    可實際上,隻要了解到這種現象的內在邏輯,也就不難理解這種奇怪的現象,會出現在正值上升期的當下了。


    對於文人、二代而言,戰爭是什麽?


    不過是軍糧、軍餉,以及百十來萬運糧的民夫,十幾二十萬平民子弟組成的軍隊,以及配套的武器裝備;


    至於真正的戰爭意味著什麽、真正的戰場長什麽樣,卻根本不在這些‘肉食者’的認知範圍之內。


    所以,對於‘打不打’的問題,這個群體就很容易出現一種錯覺。


    ——你要糧食,我給你撥了;你要兵卒,我給你征了;運糧民夫、各式後勤輜重,我也都給你保障到位了;


    那我既然把除了打仗之外的所有事兒,都給你辦的妥妥帖帖的了,那要求你武將殲滅敵軍幾十萬人,應該不過分吧?


    也就是說,對於這些不了解戰爭的人而言,‘能不能打’,往往隻取決於‘打不打得起’。


    隻要打的起,能湊夠戰爭所需的物資,這個群體,就很同意得出一個‘能打’的結論。


    至於戰略得失、勝算之類的東西,則完全不會在這些人的考慮範圍之內。


    與之恰恰相反的是,比起這些把戰爭當做網絡遊戲,以為打的起=打的贏的愣頭青,武將顯然對戰爭、對敵我雙方實力,以及各自的作戰方式、克製關係,有更加全麵地認識。


    長達幾十年的對外戰略劣勢,使得這些武將無比清楚地知道:要想在確保損失控製在可承受範圍內的同時,對匈奴造成足夠的傷害,達成具有價值的戰略意圖,如今的漢室,還需要什麽、還缺什麽。


    就如方才酈寄所言:如今漢室雖然兵力充沛,後勤保障充分,但如果敵人是匈奴,那漢室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足夠的戰馬和騎兵。


    所以,明知漢室還缺什麽、還需要多久才能彌補空缺的武將群體,便會自然而然的產生‘先不急著打,再等兩件裝備再說’的看法。


    至於如今,長安朝堂鴿派占據絕對優勢,鷹派則苦苦支撐,甚至需要丞相默認站隊鷹派,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在漢室,起碼在如今的漢室,做官能做到有資格出現在宣室殿的高度者,幾乎就沒幾個人,不是從軍隊摸爬滾打出來的!


    為什麽曆朝曆代皆分文武,唯獨漢初不分?


    ——因為漢初,朝臣百官、元勳功侯,幾乎是人均文武雙全!


    在這樣的政治背景下,暴躁鷹派,或者說無腦鷹派隻有文人博士、功侯二代寥寥數人所組成,也就是可以預見的事情了。


    沒辦法。


    ——在如今的長安朝堂,想找一個整天嚷嚷著開戰的傻缺,實在是太難了······


    官員,尤其是高級官僚的整體質量,實在不足以提供足夠的傻缺,來組成勢力龐大的無腦鷹派·······


    而對於這一點,劉盈,是有心想要改變的。


    “衛尉所言,確乃老臣謀國之言。”


    “然朕以為,卻也稍有矯枉過正之虞?”


    語調淡然的道出一語,劉盈便淺笑著低下頭,暗自思慮起來。


    如今製霸朝堂的鴿派,之所以能有這麽龐大的勢力,其主要原因,就是漢家軍方一致斷定:要想打敗由騎兵為主要兵種的匈奴人,那就隻能讓漢室,也擁有足夠強大到騎兵。


    簡單來說,就是隻有魔法能打敗魔法,隻有騎兵,才能打敗騎兵。


    也正是在這個共識下,暫時主和的聲音,才會在朝堂占據那般龐大的比重。


    但從劉盈這個穿越者的視角來看,‘隻有騎兵才能打敗騎兵’的認知,顯然是有失偏頗的。


    後世有一句俗諺:打敗你的往往不是同行,而是跨界;


    放在眼下,也是一樣的道理。


    ——誰說遊牧民族的騎兵,就非要用騎兵去硬剛?


    排隊槍斃不行嗎?


    馬克沁陣地不香嗎?


    鋼鐵洪流,他不省事兒嗎?


    誠然,在現階段的漢室,說什麽排隊槍斃、鋼鐵洪流,無疑是有些無腦爽文的味道了;


    但誰說冷兵器時代,就沒有打敗騎兵的步兵兵種了?


    想到這裏,劉盈心裏隻一陣輕笑不止,麵容之上,卻盡是一片淡然。


    ——這兩年的時間,若說劉盈最大的收獲是什麽,那無疑,便是將‘喜怒難測’的技能點到了滿級。


    當然,這裏的喜怒難測,指的並非不規律的暴怒、狂喜,以及類似的劇烈情緒波動,而是······


    嗯······


    準確的說,是麵癱。


    劉盈花了兩年時間,練就了一張麵癱臉。


    “既然諸公皆有疑慮~”


    “嘿······”


    “還勞少府帶路?”


    語調輕鬆地道出一語,劉盈的嘴角之上,也是難得掛上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兩年的時間,劉盈都在忙著處理內政;


    但少府,卻並沒有如遊戲內的npc那般,你不找他,他就傻站在那裏。


    尤其是上林苑內的魯班苑,在過去兩年內所獲取的成果,讓劉盈有九成以上的把握篤定:漢室朝堂‘鴿派碾壓鷹派’的狀況,將於今日午時之前,宣告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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