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間,便到了漢十二年春三月。


    也是在這一個冬天,漢室先前遺留的許多問題,都基本得到了最終結局。


    ——漢十二年冬十二月,起兵反叛的代相陳豨,終於在靈丘為樊噲、周勃所敗,又被郎中公孫耳追擊斬殺;


    至此,前後延綿足一年有餘的代相陳豨之亂,也總算是畫上了句號。


    代、趙一平定,‘敕封皇四子劉恆為代王’的正式詔書,便從長樂宮發出,遍封諸皇子各位諸侯王的提議,也出現在了長安朝堂之上。


    對於這件事,朝臣百官都明智的沒有做過多討論,天子劉邦也沒再擺出‘要不再商量商量’的架勢。


    漢十二年春正月,天子劉邦頒詔:封皇五子劉恢為梁王,皇六子劉友為淮陽王,皇七子劉長為燕王。


    至於幼子,即皇八子劉建的封建之時,則被劉邦以‘太過年幼’暫時擱置。


    之後不數日,劉邦再次頒下敕封詔書:合陽侯劉喜子劉濞,恭仁勇武,於國有功,堪為設計棟梁,封以為吳王,統轄故荊國三郡五十三城,都廣陵。


    至此,天子劉邦對關東異姓諸侯勢力的清除,才算是終於得到了令長安朝堂滿意的結果。


    ——北方的燕、代、趙三國,分別有三位皇子坐鎮,盡數化為宗親諸侯國;


    中原的梁、淮陽、齊三國,也同樣由三位皇子分別為王,徹底被漢室納入了實際版圖之內;


    至於南方的吳(荊)、楚、淮南、長沙等國,雖不全是皇子坐鎮,但也有楚王劉交、吳王劉濞兩位壯年宗親為王,再加上大概率留給皇幼子劉建的淮南國,以及長沙王吳臣······


    至此,漢室對關東地區的掌控,達到了漢室鼎立以來的巔峰!


    現在在關東做王的,是天子劉邦的弟弟、侄子、兒子們;等未來,則會變成劉盈的叔叔、堂兄、弟弟們。


    困擾漢室近十年之久的‘關東諸侯每年一反’的問題,至此也算是得到了最好的解決。


    諸皇子封王之後,便又是一個新的問題,擺在了長安朝堂麵前。


    ——皇七子劉長被封為燕王,這就意味著曾經的燕王盧綰,以及被天子劉邦‘開除’出了諸侯的行列。


    如此一來,長安朝堂的注意力,便在這開春時分,盡數集中在了燕國。


    令長安朝堂感到安心的是:不知是不是對劉邦心中有愧,在麵對樊噲、周勃所率大軍之時,已經不被漢室承認的燕王盧綰,並沒有做出太劇烈的反抗,而是邊打邊走,一路朝漢匈交界跑去。


    到春二月,從燕都薊邑逃出,又奔波數月的燕王盧綰,也終於率領殘部逃到了長城以北。


    但在逃出長城之後,盧綰卻並沒有繼續北逃,而是在長城根下停下了腳步,托人遞上了一紙告罪書。


    隻不過那封告罪書,卻並沒有遞到劉邦的麵前。


    ——因為自打春正月,用最後的精力,頒下那份封諸皇子為王的詔書之後,天子劉邦,便再也沒有了從病榻上起身,處理朝政大事的力氣······


    ·


    “咳咳咳咳······”


    “吭哧吭哧吭哧!”


    “吭哧吭哧吭哧吭哧吭哧吭哧!!!”


    老天子一陣劇烈的咳嗽,惹得殿內本就忙亂的宮人更加慌亂了起來。


    但慌亂歸慌亂,也終歸沒人搞鬧出聲響,隻能輕手輕腳的在殿中走動著,不時將忐忑的目光,撒向劉邦那道起伏不止的背影。


    病榻邊沿,皇後呂雉、太子劉盈自是早早趕到,丞相蕭何、禦史大夫曹參默然歸於一旁,朝中的功侯貴戚、朝臣百官,也已盡數跪在了長信殿外。


    待劉邦的咳嗽聲稍平緩了些,躬立於榻前的老太醫幾乎是立刻跳上前,緊握住這難得的機會,為劉邦號起了脈。


    隻不片刻之後,老天子便再次將上身撐起,對著榻邊的水盆就又是一陣劇咳······


    “唉······”


    “陛下英明神武,去歲尚還得巡遊豐沛之力,怎不過歲餘,竟!”


    “唉,命數······”


    “都是命數啊·······”


    暗自思慮著,蕭何便緩緩低下頭去,手卻是在衣袖處握的更緊了些。


    ——作為丞相,即便老到連字都有些看不清的地步,蕭何也必須保證:當有意外發生的時候,務必要將劉邦的遺詔,通過文字的方式記錄下來。


    丞相蕭何尚且如此,跪於殿內的曹參、王陵等人,以及跪在殿外的百官、功侯,更是滿懷著悲觀。


    ——在殿外稍跪片刻之後,殿外的朝臣百官,就已經在奉常叔孫通的帶領下,開始為劉邦祈福!


    隻不過這種祈福,並非是後世人印象中的‘祈禱某人平安’,而是誠懇的祈禱各路天神:能不能將劉邦的病痛轉到自己身上······


    劉邦一咳嗽,太醫便隻得收迴手,任由劉邦對著水盆一陣劇咳;等劉邦停止咳嗽,老太醫又趕緊上前,抓緊時機號脈。


    如此反複數次,劉邦終於在榻上連續躺了足有半刻,老太醫也終於結束了這場斷斷續續的‘診斷’,麵色沉凝的從榻沿起身。


    就在老太醫盤算著,該將診斷結果告訴誰的時候,卻見劉邦緩緩抬起手,將老太醫的衣角緊緊攥在了手裏。


    “如······”


    “如何······”


    “朕······還得······”


    “咳咳······”


    “還得壽······壽數幾何······”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無不驚慌失措的低下頭,暗下又不約而同的豎起耳朵,靜靜等候起了老太醫的答複。


    卻見老太醫聽聞此言,麵色明顯一僵,又暗自躊躇片刻,終還是上前,對病榻上的劉邦緩緩一拱手。


    “陛下。”


    “陛下之疾,乃往年多有操勞,又征發四方,更多有暗創、引疾,故積勞成疾所致。”


    “此疾雖不易治,卻也非不能治。”


    “隻肖陛下遠酒、色,食寡淡,再輔以藥石、灸艾調養,當可······”


    “不······”


    “咳!咳咳······”


    “朕······沒問這個······”


    不等太醫的話說完,就見劉邦再次抬起手,強自將喉嚨處的痛癢按捺下去,才緩緩側過頭,雙目無神的望向老太醫。


    “朕問的,是壽數······”


    “朕這身子,朕自己知道······”


    “朕······咳咳······”


    說話的功夫,劉邦便再次輕咳起來,更是隱隱有些再次劇咳不止的架勢。


    見此,一旁的呂雉也終是從地上起身,神情複雜的在榻沿坐了下來,遲疑片刻,便伸手在劉邦的胸前輕輕安撫起來。


    至於劉盈,此刻卻早已是叩首在地,泣不成聲,額頭緊貼在木板之上,根本不敢抬起。


    被呂雉輕輕抱入懷中,劉邦卻也顧不上與呂雉眼神交流,隻無力的伸出兩個手指。


    “二······”


    “咳咳咳······”


    “二月······”


    說著,劉邦又似是擔心太醫為哪般,再收迴一個手指。


    “一月亦可······”


    看著曾經叱吒風雲,在秦末亂世中名震天下的老天子,此刻卻連伸出一個手指,都需要妻子在一旁撐著手腕,殿內的蕭何、曹參等功侯,臉上無不掛上了兩行哀傷的淚痕。


    也正是趁著眾人低頭拭淚的功夫,老太醫猶豫再三,終還是朝劉邦微不可聞的一點頭。


    見此,劉邦也終是安下心來,伸出的手指軟軟的跌落下去,氣息也總算是平緩了些。


    “朕······”


    “咳咳······”


    “朕得天之命,以布衣之身而起草莽,持三尺之劍而伐暴秦······”


    “此,皆天命也······”


    虛弱的道出此語,劉邦的語調也終是平緩了下來,呂雉也麵色複雜的將身子稍坐直起,好讓劉邦那顆靠著在自己胸前的頭,能正對向殿內眾人。


    就見老天子費力的睜開眼皮,緩緩在殿內眾人身上掃視一周,最終,目光還是留在了麵前,神情滿是恐懼的老太醫身上。


    “嗬······”


    “朕起草莽、伐暴秦、滅項籍、得天下,此,皆天命······”


    “朕之壽數,亦當為天命,縱扁鵲再世,亦勿能逆天而行······”


    說著,劉邦不忘擠出一抹虛弱至極的笑容,有氣無力的朝眼前的老太醫一擺手。


    “朕天命將至,怪不得太醫令······”


    “賜五十金,告老還鄉吧······”


    “縱朕崩於此疾,亦不可罪及醫者······”


    聽聞劉邦此言,劉盈隻哭的更難過了些,就連殿內眾人,也是不由小聲抽泣起來。


    縱是將劉邦抱著扶起的呂雉,此刻也已是紅了眼眶,目光滿是複雜的撇了老太醫一樣,便將下巴抵在劉邦的頭頂,垂淚一點頭。


    “妾,謹遵陛下之意······”


    這一瞬間,劉邦、呂雉這對老夫妻之間的恩怨情仇,似乎都已在生老病死前消散,留下的,隻有婦人對丈夫的憐愛,和丈夫即將離世的哀痛。


    待老太醫感恩戴德的對自己三叩九拜,又當著劉邦的麵解下腰間的官印、接過宮中侍郎遞上的一盤金餅,劉邦才又朝老太醫笑著一點頭。


    “去吧······”


    “去吧·········”


    “告老返鄉,享兒孫繞膝之樂,莫複入長安···········”


    言罷,劉邦便緩緩閉上眼,享受起了這難得的溫存。


    ——劉邦清楚地記得:妻子呂雉上一次把自己的腦袋抱在懷裏,還是在足足十六年前,呂雉懷上劉盈的時候······


    一慌十數年過去,劉邦本以為物是人非,但到了此刻,一切,卻似乎又再次迴到了最開始的模樣。


    即便已經貴為天子,劉邦卻還是像個孩子一樣,被已然母儀天下的呂雉抱在懷中,就好似十六年前,那對在沛邑過著小日子的新婚夫婦。


    有那麽一瞬間,劉邦很想直起身,反將呂雉抱入懷中,在妻子耳邊輕輕地的說一句:朕,於皇後有愧。


    但不知是因為沒有力氣,還是太過迷戀這一刻的溫存,劉邦,終還是沒能從呂雉懷中直起身。


    待老太醫來淚縱橫的走出殿外,殿內眾人的哭聲也稍平息下去,劉邦便再次睜開眼,望向殿內的眾人。


    “朕,將大行······”


    “於宗廟社稷,朕,不敢輕之······”


    此言一出,眾人才剛平息下去的哭聲,頓時便有了些嚎啕大哭的趨勢。


    就連一旁的蕭何,都已是垂淚拿出衣袖中那張羊皮卷,做好了隨時拿筆,記錄遺詔的準備。


    卻見劉邦滿是疲憊的抬起手,朝蕭何,以及蕭何身旁的曹參一指。


    “酂侯蕭何,勞苦功高,佐朕定天下,功當為首······”


    “然蕭何辛勞多年,亦年歲已高······”


    “特許酂侯蕭何: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及殿······”


    “蕭何之後,曹參可為漢相,佐新君以安天下,執相印以治萬民······”


    被點到名,蕭何、曹參二人自是趕忙起身,來到榻前跪下身來,更咽著道出謝恩之語。


    卻見劉邦又將手一轉,指向不遠處的王陵。


    “曹參之後,王陵可為相,傅教新君······”


    “然······”


    “咳咳咳······”


    “然安國侯王陵,長於剛直,又略短於屈伸;若獨為相,恐或使朝堂不和······”


    “曲逆侯陳平,於朝中公卿多有交好,為人寬和;然長於謀,而短於決,不可獨掌相府······”


    “以王陵為相,可由陳平在旁輔佐,當可使朝堂安穩,公卿和睦··········”


    聞言,王陵也是抹著淚出身,對劉邦再三叩首,以謝君恩。


    見劉邦一副交代身後事的架勢,呂雉更是早已淚流滿麵,隻不住的點著頭,不時喃一聲‘妾知道了’。


    待劉邦再次閉上眼,呂雉便吸溜著鼻涕,又不敢低頭查探劉邦的鼻息,隻語顫的試探道:“王陵之後,該以何人為相?”


    好在片刻之後,劉邦終還是再次睜開了眼,抬起頭,對呂雉慘然一笑。


    “王陵之後······”


    “咳咳······”


    “王陵之後,吾漢家是何境況,便不是朕同皇後,所能預料到的了······”


    虛弱的道出此語,劉邦便再次閉上眼,輕輕靠迴呂雉懷中。


    “自今日起,朝中諸般事務,皆由皇後決之,蕭何、曹參在旁輔佐······”


    “太子,便暫住長信······”


    “朕,有話要交代太子······”


    “有很多很多話,還沒來得及交代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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