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


    “殿下移帳蘄縣?!”


    楚都彭城,楚王宮。


    聽到信使傳來的消息,楚王劉交隻滿帶著駭然,從王榻上騰地彈起!


    “不可!”


    “萬萬不可!!!”


    幾乎不做任何思考的丟下這句‘萬萬不可’,劉交便皺眉走下長階,來到了殿側的堪輿前,麵色焦急地比劃起來。


    見劉交如此反應,早就屹立於殿內的幾名楚將,也隻好各自退迴位置,將趕到嘴邊的話咽迴肚中。


    “蘄縣,北距楚-淮南之交不過二百裏,縱距壽春,亦不過三百裏!”


    “殿下移帳蘄縣,萬一賊破楚南而奔蘄縣······”


    說著,劉交麵上惶恐之色,頃刻間便達到極致。


    但更令劉交心驚膽戰的,是接下來,從那信使口中道出的話······


    “移帳蘄縣,乃太子軍令,且右相國、車騎將軍皆已從令。”


    “殿下所部中軍,亦已盡數自豐邑開拔南下,不日便至。”


    “殿下遣下官此來,一者,乃以此事告與楚王知。”


    “二者,乃殿下欲問楚王:大敵當前,淮南賊北上攻楚在即,楚王可有退敵之詳案?”


    聽聞信使先前那句‘右相國、車騎將軍皆已從令’,劉交心中還帶著些許堅持。


    但在聽到後麵那句‘中軍已經開拔,不日便至蘄縣’的時候,劉交的心,卻是徹底跌入穀底。


    “唉!”


    “家上,怎就不知己躬之重?!”


    “豈不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滿是不忿的一跺腳,又在心中腹誹好一陣,最終,劉交還是隻能無奈的搖了搖頭,旋即發出一聲長長的哀歎。


    對於劉盈將自己的中軍大帳,從距離楚-淮邊境五百餘裏的豐邑,移至距離邊境不足二百裏的蘄縣,劉交的看法,單從先前那句‘萬萬不可’的驚唿,就足以看出。


    二百裏,乍一聽上去,似乎並不算很近。


    但對於軍隊,尤其是急於攻略的叛軍而言,這點距離,絕對算不上‘安全’!


    道理很簡單:蘄縣雖然距離楚-淮南交接的邊境近二百裏,但這絕不意味著蘄縣,距離戰場、敵軍兵鋒也同樣是近二百裏的距離。


    ——楚國與淮南國、荊國的邊境線,都是淮水!


    而在如今,英布大軍聚於荊地,蠢蠢欲北上攻楚的情況下,楚國針對性的防守,絕不可能是沿著楚國與淮南、荊國的邊境線,即淮水一字鋪開。


    最合理的做法,是在楚國南邊境、距離淮水較近的幾座重鎮,布下三到五路兵馬,以應對隨時可能渡淮水而攻楚的淮南叛軍。


    如此一來,楚卒與淮南叛卒交鋒的戰場,就必然會在淮水以北。


    如果楚國軍隊反應夠快,或許會在淮水以北五十裏以內的區域;可一旦發生‘淮南軍隊渡過淮水,而楚國軍隊一晝一夜之內沒做出反應’的狀況,戰火,就必然會蔓延到淮水以北一百裏、二百裏,乃至三百裏的區域!


    而作為一個南北窄、東西長的諸侯國,楚國與地處楚國以南的淮南國、荊國的國境線,西起陽泉,東至東海,足足有七百多裏長······


    單憑此時,聚集在楚國南部的幾萬齊、楚將士,想守住這條長達七百餘裏的國境線,本就已是巨大的難題。


    就更別提‘幾萬人守七百裏邊境線,並確保敵人通過邊境線的十二時辰之內做出反應’了。


    所以,對於劉盈跑去蘄縣的舉動,劉交可謂是十萬個不願意。


    ——萬一英布好巧不巧的度過淮水,楚國軍隊又沒有及時做出反應,那叛軍,就很有可能會出現在蘄縣之外!


    而到了那時,得知太子劉盈正身處蘄縣的英布,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這個問題的答案,幾乎是毫無疑問。


    ——打!


    ——砸鍋賣鐵,破釜沉舟,拚著敗光所有兵馬,也一定要把蘄縣打下來!


    作為一個本就不算太過堅固的城池,就憑劉盈所部不過上萬甲士,蘄縣,根本就守不了多久!


    而一旦蘄縣失守,無論身為太子的劉盈,是在戰爭中伸生出差錯,亦或是被起兵造反的英布生擒,都會使得原本占據大義的長安朝堂,受到極為嚴重,且絕對不能接受的沉痛打擊······


    “殿······”


    想到這裏,劉交不由帶著最後一絲僥幸,抬頭脫口擠出一字。


    但在看到信使如石頭般冰冷的目光後,劉交終還是隻能歎息著低下頭,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既定事實。


    ——太子侄子,怕是打定了主意,要待在蘄縣了。


    而作為叔叔,劉交非但無法阻止劉盈的危險舉動,甚至還要對信使帶來的另一個問題,給出能讓劉盈滿意的答複。


    “唉······”


    “應敵之策,本已有之。”


    在心中又發出一聲哀歎,旋即神情嚴肅的道出一語,劉交便將仍帶有些許憂慮的目光,撒向殿內那幾位楚將。


    “然今日,諸將入宮而各進言於寡人,似前時之應敵之策,諸將皆各以為善、否。”


    “有言‘此策甚佳,定可退敵’者;”


    “亦得‘此亂策,必使楚地破敗’之言。”


    心緒重重的道出此語,劉交終是麵色陰晴不定的走上長階,重新在王榻之上端坐下來。


    “使者即來,不妨且隨寡人,再聞楚諸將之論。”


    一聲低沉的吩咐,頓時惹得殿內的幾位楚國將領如打了雞血般,爭先恐後的來到殿中央。


    見此,那使者也隻好側過身,稍後退兩步,將殿中央的位置讓了出來,側耳聆聽起那幾位楚國將領的發言。


    “大王!”


    “此,乃為今最佳、獨甲之計!”


    就見一名身形低矮粗壯,滿臉髯須的將領走出身,對劉交稍一拱手,旋即滿是不忿的望向身後的幾位同僚。


    “英布反不過半月,荊地已盡失;縱荊王,亦為賊弑於富陵!”


    “值此賊軍士氣高漲、楚地人心惶惶之時,吾楚國之將士,絕不可分兵過多!”


    “故臣意:大軍兵分三路;齊卒一路、楚卒二路,分駐於荊-楚之交,以南戒賊強渡淮水!”


    “但賊渡水,則必遇此三路兵馬之其一;彼時,餘二者傾力馳援,必可使賊無功而返。”


    “又今秋收未至,英布賊軍號數十萬兵馬,其糧草,必得後繼無力之虞。”


    “故如此布軍於荊-楚,必可使英布再返荊地,得秋收之糧而重整軍心。”


    “然彼時,太子亦可調大軍馳援楚地,以解今楚之困局;一俟援軍抵至楚地,英布之敗亡,便指日可待!!!”


    神情滿是堅定的道出此語,就見那楚將又側過頭,毫不掩飾恨意的對其餘幾人冷哼一聲,才在劉交的目光警告下退迴了原位。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其餘幾位楚國將領也齊聲上前,對劉交一拱手,旋即便是一位發虛斑白的老將側過頭,怒視著將手指指向先前說話得那楚將。


    “大王!”


    “此人,當乃英布之間也!”


    “蒼髯老賊,休得血口噴人!!!”


    滿是蒼老,又極盡憤怒的一聲厲喝,頓時惹得先前那楚將激動起來,作勢要站起身,似是恨不能將老將生吞活剝。


    而那老將卻是毫不畏懼的又瞪了一眼,才正過身,對劉交鄭重一拱手。


    “大王!”


    “今,英布賊軍已自吳邑發,北上而渡淮水,當不過此二三日之事!”


    “又大王不知賊從何來,似確當分兵三路,以各備敵;待一軍為賊所擊,則餘二軍傾力馳援,三軍合而攻賊,確可謂妙策。”


    “然有一事,大王或有所不知!”


    說著,就見老將又側過頭,朝先前的楚將啐了口唾沫,才神情嚴峻的再度望向劉交。


    “大王知:吾楚國之卒,皆乃楚人!”


    “然大王不知:吾楚國之民,皆視其家,更甚於國!!!”


    滿是篤定的道出一語,老將便麵色沉重的上前一步,眉宇間,也隱隱帶上了些許急迫。


    “分兵三路之策,聞似可行;然大王或不知:若分兵三路,其中一軍為賊所擊,餘二軍之卒,恐皆當懼自家為賊所破,而潰散歸家!”


    “如此,大王分出兵為三路,一路為賊所擊,無援必敗;餘二路皆倉皇潰散,三路大軍,頃刻便化為烏有。”


    “如此之計,安能言其曰:上佳?”


    聲嘶力竭的發出一問,就見老將直勾勾看著劉交,手卻指向斜前方的楚將。


    “獻如此之計者,又如何不能言之曰:淮南賊子之間?!!”


    聽到老將又說自己是英布派來的間諜,先前那楚將立時又是一陣怒火中燒。


    但最終,在劉交陰冷的目光注視下,那楚將終還是按捺住了衝動,勉強將身體摁在了座位之上。


    而在上首的位置,用眼神阻止先前那楚將‘手刃老賊’的衝動之後,劉交麵上神情,隻頓時有些糾結了起來。


    在劉氏宗親中,劉交雖然更多以‘文化人’的身份而為人所知,但作為漢室第二位宗親諸侯、當今天子劉邦的親弟弟,最基本的軍事認知,劉交也還是有的。


    劉交心裏清楚的明白:理論上,將齊、楚軍隊分成三路,沿著荊-楚之交布守,確實是當下最好的辦法,且沒有之一。


    但劉交也同樣清楚:方才那老將說的,也確實是事實。


    當今天下,絕大多數軍隊的底層士卒,都是由自耕農,也就是所謂的‘良家子’組成。


    而對於這些農民子弟而言,‘有國才有家’的認知,幾乎得不到哪怕一絲一毫的認同。


    對於絕大多數百姓、底層士卒而言,‘先家後國’,幾乎是和‘餓了吃飯,困了睡覺’一樣的真理。


    其中,又尤其以楚人,最重視個人、家庭,又最輕視集體,乃至國家。


    簡單來說就是:劉交很確定,如果自己真的下令‘齊楚軍隊兵分三路,在淮水以北分別駐守’,那方才那老將描繪的場景,就必然會發生!


    聽到友軍被淮南賊軍攻打,其餘兩路兵馬的底層士卒,第一反應絕對不會是‘趕緊去支援’,而是:賊軍打來了,俺得趕緊迴家······


    “唉······”


    “賊眾我寡,又得皇兄、太子之令,除兵分三路,寡人,又奈若何?”


    神情滿是落寞的搖了搖頭,劉交終又從王榻上起身,似有深意的看了看殿側,那位劉盈派來的信使。


    見信使依舊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劉交也隻好正過身,旋即深吸一口氣。


    “此事,無須再議,寡人心意已決!”


    語調極盡強勢的道出一語,又略帶安撫之意的對老將微微一點頭,劉交的目光,最終還是停留在了最開始,那位主張‘應該兵分三路’的楚將身上。


    “傳寡人軍令!”


    “吾楚軍兵分二部,各卒二萬,分由張故、李意掌之!”


    劉交一聲令下,楚將張故隻麵帶激動地站起身,朝劉交拱手領命,還不忘得意地朝老將李意一昂首。


    而與小人得誌的張故不同,老將李意雖然得到了劉交‘掌楚國半數兵馬’的信任,但眉宇間,卻看不出絲毫感激。


    李意的反應,似乎也沒有出乎劉交的預料,見李意神情憂慮的低下頭,劉交也並未流露出不喜,繼續道:“張故所部,駐於淩縣;李意所部,則駐徐縣。”


    “另,遣人往告平陽侯:齊之卒,至虹縣駐守,萬不可使太子駐蘄縣一事,為淮南賊所知!”


    對分成三路的齊、楚兵馬做下安排,劉交的眉宇間,才終於湧上些許安心。


    淩縣,位於荊-楚東邊境線;徐縣,則位於邊境線中部。


    而劉交讓平陽侯曹參駐守的虹縣,則位於荊-楚西邊境線,且距離劉盈中軍所在的蘄縣,隻有不到五十裏的距離。


    有了曹參大軍,劉盈在蘄縣,也多少算是多了份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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