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的退出長信殿,走在迴往未央宮的宮道之上,劉盈仍覺得今日發生的一切,不真實到宛如夢境。


    ——在老爹迴來之前,劉盈可是做下了百般準備,就等劉邦發難!


    包括劉邦可能拿修渠之事、糧價鼎沸之事,乃至於遇刺一事挑刺兒,劉盈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甚至於,在確定趙王劉如意,無法對自己產生哪怕一絲一毫的威脅之後,為了堵老爹的嘴,劉盈還曾盤算著,要不要為弟弟求求情。


    但千算萬算,劉盈怎麽也沒想到:老爹劉邦,居然這麽輕易的,便放棄了易儲的念頭。


    這還不算——就今日的狀況,劉邦非但是全然打消了易儲之念,態度更是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從先前的‘找個理由皇太子’,直接變成了‘給太子鋪路’‘準備政權交接’!


    若不是親身經曆了今天發生的一切,劉盈根本不敢相信:這,居然是老爹劉邦所展現出來的態度!


    而現在,即便是在親眼目睹、親身經曆這一切之後,劉盈仍覺得發生的一切,頗有些夢幻般不真實。


    “嗯······”


    “或許,真是我的表現,讓老家夥放心了?”


    暗自猜疑著,劉盈也隻好微微搖了搖頭,勉強說服自己,接受了這個略有些生硬的理由。


    而後,劉盈便不由自主的抬起頭,望向不遠處,那宛如聳立雲端的未央宮宣室正殿,眉頭頓時皺在了一起。


    “唉~”


    “出征之事啊······”


    搖頭長歎一聲,劉盈便苦著臉低下頭,暗自思慮起來。


    同劉盈的預料,以及前世的記憶有所不同——劉邦班師之後,並沒有將‘太子代父出征’一事,大咧咧擺在朝臣百官麵前,讓群臣商議。


    待朝儀罷散,劉邦才單獨引劉盈至寢宮,委婉的表示:這件事,太子先去探探皇後的口風。


    很顯然,對於‘太子代父出征’,平定淮南王英布叛亂一事,劉邦心裏也非常清楚:皇後呂雉,幾乎不可能點頭答應!


    但劉盈也同樣清楚:雖然老爹劉邦嘴上,說的是‘去探探口風’,但實際上,‘勸皇後點頭’,幾乎是劉邦對劉盈布置下的死任務!


    誠然,在今日,劉邦在朝堂之上,毫無掩飾的表示‘朕百年後,太子繼位’的前提下,劉盈大可裝做不知道此事。


    反正再如何,劉盈的‘準天子’身份,已經是板上釘釘,就等長樂宮響起九響喪鍾,劉盈便可繼登九五,為天下王。


    但若是劉盈果真這麽做,且不提老天子會不會因此心生芥蒂,甚至再起易儲之念,劉邦同呂雉二人,必然會因為此事,而鬧得不可開交。


    ——一邊,是年老抱病,無心出征的老天子;另一邊,則是護子心切,必不可能答應太子出征的開國皇後!


    在淮南王英布虎視眈眈於關東,不日立叛的當下,帝後不合,尤其是因為太子而不合,必然會使長安朝堂,陷入新一輪的動蕩。


    而這樣一場動蕩,唯一可能帶來的結果,就是‘決絕代父出征’的劉盈威嚴大損······


    “唿~”


    深吸一口氣,又將其緩緩吐出,劉盈不由再度抬起頭,望向眼前,那平地而起數十丈的未央宮宣室殿。


    “試試吧。”


    “就算勸不動,也總得避免朝堂動蕩······”


    如是想著,劉盈便帶著隱隱一絲‘一往無前’得氣勢,抬腳踩上了宣室殿外的長階。


    在長階的盡頭,此刻的宣室殿,也早已是人滿為患,就等劉盈的到來······


    ·


    “吾兒~”


    在殿內眾人的注視下踏過高檻,不待劉盈拱手拜喏,就聽上首傳來呂雉一聲極盡喜悅的輕喚。


    “快,快上前些!”


    見老娘朝中自己瘋狂招手,劉盈也隻能乖巧走上前,對呂雉躬身一拜。


    “兒臣,拜見······”


    沒等劉盈拜過禮,便見呂雉眉開眼笑的從禦階上小跑下來,滿是欣喜的揪著劉盈前後打量一番。


    待心滿意足過後,呂雉才又笑意盈盈的側過頭,神情中,盡是晚輩出息的優越感。


    “適才,建成侯言陛下親係赤霄於吾兒腰間,吾尚還不甚信之。”


    輕笑著對身側的呂釋之一點頭,又見呂雉又稍俯下身,毫無顧忌的摸了摸劉盈腰間的赤霄劍,便再度望向殿內眾人。


    “如今看來,陛下當是迷途知返,知可奉社稷者,唯吾兒一人矣!”


    聽著呂雉毫無顧忌的道出這句‘陛下迷途知返’,殿內眾人也是齊齊低下頭,擺出一副‘俺什麽也沒聽見’的架勢。


    可即便如此,劉盈也不難從殿內眾人的神情中,感受到一抹由衷的喜悅。


    ——太子,終於得到了陛下的完全認可!


    對於殿內這些呂氏外戚子侄、周呂侯故舊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愉悅,更令人對未來充滿憧憬的消息了!


    而在殿內,那一張張或熟稔,或稍有些陌生的身影中,劉盈也終於發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道從未出現在未央宮,從未單獨拜見過皇後呂雉的身影······


    “曲周侯酈商······”


    在心中,輕輕呢喃出這麽個人名,劉盈的思緒,也是悄然飛散開來。


    對於酈商這麽一個重咖的出現,劉盈雖然稍有些詫異,卻也沒有太過驚訝。


    蓋因為這件事,早在淮陰侯韓信身死長樂宮之時,便已是注定。


    ——漢四年,即楚漢垓下一戰前一年,彼時尚為漢王的劉邦,因彭城戰敗而困居滎陽。


    憑借著個把月前,才剛被劉邦抄家滅祖的彭越,在彼時不斷襲擾項羽糧道,劉邦大軍才勉強在滎陽站穩腳跟,幸而沒有被項羽逆推迴函穀關以西。


    也正是在那時,遠滎陽千裏之外的齊國,發生了那場名垂青史的‘鬧劇’。


    ——為了爭取田氏齊國的支持,以促成兩麵夾擊項楚的戰略目的,漢王劉邦派出麾下最得力的說客:酈食其,以促成齊-漢同盟。


    作為劉邦寄予厚望的頂級說客,酈食其也不負眾望,成功同彼時的齊王田廣達成盟約:


    田廣答應出兵,自齊國南下,攻擊項羽大本營,以解劉邦滎陽之困;


    酈食其則承諾:待項羽自滎陽退兵,折返楚地之時,劉邦麾下的漢軍必然會第一時間東進,絕不讓田氏齊國,再次獨立承擔霸王的滔天怒火。


    酈食其還承諾:待天下底定,齊國,仍由田氏為王;


    作為交換,田廣也允諾:尊漢王劉邦為天子。


    盟約達成,協議簽訂,萬事俱備,就待齊王田廣發兵南下,攻擊項羽大後方之時,成功得以平定燕、趙的韓信,盯上了肥美的齊國。


    漢-齊盟約才剛達成,對於韓信麾下的漢軍將士,齊王田廣自然是沒有防備;


    也就在齊-漢互不設防的時間點,韓信悍然攻齊,以十分難看的吃相,以及完完全全勝之不武的手段,一舉攻滅了齊國!


    如此一來,胸懷滅國之恨的齊王田廣,自然就將心中的所有怒火,宣泄在了‘反複小人’——漢使酈食其身上。


    之後的事,便是婦孺皆知了。


    韓信得以‘平定’齊國,第一時間上表,請封為齊王;對此,劉邦雖心存不滿,但為了繼續對項羽施行‘兩麵夾擊’的既定戰略,終還是無奈答應了韓信的請求。


    酈食其作為漢使出使齊國,才剛促成漢-齊盟約,齊國就因為不設防而亡國;作為漢使的酈食其,終為憤怒的齊王廣烹殺於臨淄城外。


    烹殺酈食其之後,齊王田廣隻能帶著僅剩的門客、護衛,逃亡海島;終還是沒逃過一死,甚至還帶上了整個齊墨一支給自己陪葬。


    也正是自那時起,‘害死酈食其’的血仇,便被酈食其的弟弟酈商,算在了淮陰侯韓信的頭上。


    現如今,韓信授首,血仇得報,曲周侯酈商,自也到了報恩的時候。


    ——這不,在今日這場明顯屬於‘呂氏內部’的會議之上,酈商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皇後呂雉的未央宮宣室殿之內。


    不出意外的話,明後兩日,酈商應當還會攜重禮,去拜訪另外一個恩人:酂侯蕭何。


    而此時的劉盈,卻已有些顧不上因酈商的‘加盟’,而感到欣喜了······


    “來,同坐吾側。”


    將心中的喜悅盡數分享給殿內眾人過後,呂雉也終是重新端起了皇後的架子,雍容一笑,便拉著劉盈的手,來到上首的位置坐了下來。


    不出劉盈所料,幾乎是在眾人落座的同時,呂雉,便發出了那必將出現的一問。


    “方才,陛下獨召吾兒至寢殿,所言者何事?”


    聽呂雉問起正事,劉盈也是不由稍吸一口氣,麵上神情,也不由稍嚴肅了些。


    “正要稟告母後。”


    “父皇言與兒者,恰乃前數日,兒托建成侯轉呈母後之事······”


    言罷,劉盈不忘稍側過頭,對舅父呂釋之的方向一點頭。


    見劉盈這般架勢,呂雉卻似是毫不意外的點了點頭,隻麵上那抹喜悅,悄然帶上了些許鄭重。


    “此事,吾早有預料。”


    神情古井無波的道出一語,便見呂雉稍昂起頭,對殿內眾人客套一笑。


    “今日召諸位入宮,除吾欲於晚間設宴,以賀吾兒受陛下以赤霄相賜,便為此事。”


    “——去歲,陳豨亂代、趙,今陛下已先行折返,代、趙之戰事,不日當平;”


    “又今歲春,韓信因罪身死;夏,梁王彭越族。”


    “陛下底定漢祚之時,關東得異姓諸侯者足八人;然今,除陛下手足燕王盧綰、長沙王吳臣,便獨遺淮南王英布一人。”


    說著,呂雉的神情也悄然嚴肅了起來,望向殿內眾人的目光中,也不由帶上了些許冷意。


    “夕,梁王彭越、代相陳豨、淮南王英布,乃為坊間謂之曰:合此三人之能,當可比淮陰!”


    “今彭越、韓信皆亡,陳豨亦將敗;淮南王英布,已無不反之理······”


    說到這裏,呂雉的語調中,明顯帶上了些許強硬,以及不知由來的惱怒。


    “英布但反,必當於秋七月,穀熟糧足之時。”


    “然陛下此返長安,乃聖躬抱恙,先行迴轉而歇養;若英布反淮南,恐陛下,無以親征······”


    語調暗含惱怒的道出此語,呂雉終是暗自稍緩一口氣,旋即坐迴了上首。


    不待眾人迴過味來,便見呂雉又冷冷一笑,環顧一圈殿內眾人。


    “英布必反,而陛下無以親征;又今,陛下已明言太子繼負監國之責。”


    “陛下之意,恐乃太子代父出征,以平英布之亂。”


    “諸公以為,太子,可能代陛下出征?”


    聽聞呂雉這接連數問,殿內眾人也是紛紛收斂起麵上喜悅,神情嚴峻的低頭思慮起來。


    隻片刻之後,便見建成侯呂釋之搶先出身,對上首的呂雉、劉盈母子二人稍一拱手。


    “稟皇後。”


    語調低沉的拜喏一聲,呂釋之便稍帶試探的抬起頭。


    待呂雉微不可見的一頷首,呂釋之才放下心來,再度躬身一拜。


    “往昔,朝中功侯便多言:淮南王英布,其才可同梁王彭越、代相陳豨比肩;又此三人,皆同淮陰侯差之無多。”


    “如此大才,其但行叛逆,若欲平之,隻恐絕非易事······”


    “又今,家上儲位方穩,又前時遇刺於長陵;陛下抱恙,終不過疾,然家上,乃負瘡在身······”


    說著,呂釋之不由稍抬起頭,不著痕跡的打探起劉盈的神情變化。


    見看不出什麽不對,呂釋之也隻好再一低頭。


    “再者:若家上代陛下出征,以討英布不臣,若敗,家上輕則威儀盡喪,重則戰歿沙場,以致天下大亂,關東為戰火所席卷。”


    “又今,家上威儀已立,更得關中民近百萬戶之擁戴;此番出征,縱勝,亦於家上之威儀無有裨益······”


    言罷,呂釋之終還是看了眼劉盈,才沉沉一拱手。


    “臣以為:家上若代陛下出征,乃勝,則無利;敗,更遺患無窮。”


    “故家上,萬萬不可代陛下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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