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


    “如履薄冰啊······”


    恭敬的告別母親呂雉,走出宣室殿,劉盈不由深吸一口氣,旋即又緩緩吐出。


    腦海中,呂雉那句似有所指的‘提醒’,卻並沒有隨著劉盈吐出的濁氣,而消失在劉盈的腦海當中。


    “盈兒當知,誰人才是倚柱,又何人為臂膀,嗯?”


    迴想起方才,呂雉道出這句話時的神情,以及望向自己時的那雙尖銳目光,劉盈即便已出了宣室,卻仍覺得有些脊背發涼。


    劉邦這次名為‘太子監國’的陽謀之所圖,沒有哪怕一丁半點,躲過呂雉那雙火眼金睛。


    ——除了離間呂氏陣營的‘君臣’、離間呂氏與朝臣,以及挑起呂氏內部的矛盾外,還有一點,也同樣被呂雉看在了眼裏!


    ——離間劉盈-呂雉二人!


    道理再簡單不過:無論劉盈選擇如何渡過這段‘監國太子’生涯,隻要有呂雉在,那呂氏,便將穩若泰山!


    此番出關平叛,呂氏陣營本就有大半成員隨大軍出征,呂雉又另外加派了呂台、呂產、呂祿三人。


    這就使得‘呂氏陣營怨懟劉盈不任其為九卿’的隱患,已然不複存在。


    話說的再透徹點,呂氏陣營真正有能力的功侯一代,或有潛力、未來能重用的功侯二代,都要隨軍出征;留在長安的呂氏陣營成員,實際上都是邊緣人物。


    這些人,要麽是年紀太大,要麽是地位太低,又或是兩者兼具。


    如果連這麽些人都壓不住,鬧出‘外朝抱怨呂氏囂揚跋扈’‘呂氏內部為了幾個九卿位置打出了狗腦子’的事兒,那呂雉,也就不是呂雉了。


    劉邦此番‘發難’,對於劉盈而言的真正關鍵點在於:太子監國,皇後當如何自處?


    作為監國太子,劉盈是否能抵抗住‘代掌朝政大權’的誘惑?


    如果劉盈沒能抵抗住,那作為劉盈最大助力,甚至是唯一靠山的皇後呂雉,又算什麽?


    出了事兒,是監國太子劉盈說了算,還是太子生母呂雉說了算?


    “恐怕這,才是我那便宜老爹的真實目的啊······”


    “擒賊先擒王······”


    心有餘悸的長出口氣,劉盈頭都不敢迴,徑直沿著宣室殿外的長街走下。


    幸運的是:劉邦意圖離間劉盈-呂雉母子的圖謀,在‘先知者’劉盈的戒備下,同樣沒能得逞。


    皇後呂雉,也在劉盈不算拙劣的演技下,暫時沒有對劉盈提起防備。


    但即便如此,劉盈也愈發覺得心力憔悴,乃至有些心裏發毛。


    此刻,劉盈身後的宣室殿,居住著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在劉盈正對著的未央宮東城牆外,皇宮長樂,居住著有漢一朝最為尊貴的一個男人。


    天地萬物、天下萬民,在這兩個人之間,羅織出了一塊不知有多少縱、多少橫的巨大棋盤。


    而身為太子的劉盈,在這盤棋局中卻猶如一枚棋子,被這對棋手、這對夫妻夫妻,被自己的父母反複從棋簍中拿起,卻不知最終,要被落於何處······


    ·


    “殿下。”


    當劉盈麵色疲憊的迴到鳳凰殿,就見小太監春陀已在殿門處等候。


    下意識要開口,劉盈便反應過來場合不對,便悄然低下頭,徑直向店內走去。


    待劉盈迴到自己的寢殿,小太監又跟了進來,將殿內宮女、寺人盡皆遣退,劉盈才麵色凝鬱的抬起頭。


    “如何?”


    “父皇送來的婢女寺人,可都還本分?”


    聽聞劉盈問起,小太監麵色稍一滯,措辭許久,終還是認輸般低下了頭。


    “稟殿下。”


    “自趙大夫送那些個婢女、內宦入太子宮,甲觀側堂,便多有‘竊鼠’啃食······”


    “奴欲尋些狸奴、犬以驅食之,然終不敢自作主張······”


    聽聞此言,劉盈本就不算明朗的麵色,便更陰沉了一分。


    鳳凰殿甲觀,正是劉盈藏書、讀書的書房!


    在此之前,別說是宮女、宦官了,整個太子宮,隻有劉盈能出入甲觀!


    而現在,堪稱劉盈最為私密之所的鳳凰殿甲觀,竟然都沒能逃過老爹劉邦正大光明的監視······


    “唿~”


    緩緩吐出一口氣,極力按捺住胸中煩悶,劉盈便麵帶屈辱的側過頭。


    “不必理會。”


    “既甲觀多竊鼠,孤便不往甲觀便是。”


    心中滿帶著惱怒,做下‘放任劉邦所派眼線肆意查探’的吩咐,劉盈便煩躁的起身,來到了臥榻旁的木案前。


    在碗中倒上滿滿一碗涼水,一股腦灌進肚中,劉盈終是覺得發燙的額角稍冷卻了下來。


    “還有什麽?”


    頭都不迴的發出一問,劉盈便絲毫不顧儀態的把自己扔在軟榻之上,四仰八叉的躺了下去。


    見此,小太監不由稍稍上前,從衣袖中抽出一張拜帖。


    “先前,殿下吩咐奴,或有一貴客登門。”


    “半個時辰前,貴客來過了······”


    聞言,劉盈剛閉上的雙眼又緩緩打開,思慮片刻,終開始撐著手肘,從榻上稍抬起上半身。


    接過小太監遞過的拜帖,大致掃一眼內容,劉盈又若有所思的問道:“貴客臨行前,可說了些什麽?”


    就見小太監想都不想,便上前俯身,將聲音壓低到隻有二人能聽到的程度。


    “貴客言,本欲麵殿下當麵,然出征在即,不便多留。”


    “待班師迴朝,再邀殿下登門,把酒言歡······”


    聽著小太監的轉述,劉盈麵色百般變幻,終還是有氣無力的癱迴了軟榻之上,朝小太監揮了揮手。


    待小太監領命退下,寢殿內隻剩自己,劉盈才滿是疲憊的搖了搖頭,再次將雙眼閉合。


    “潁陰侯啊潁陰侯······”


    “都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想著觀望?”


    “嘿,迴朝之後······”


    暗自思慮著,劉盈藏在被窩下的目光中,便隱隱帶上了些許冷意。


    “等你潁陰侯迴朝,且看孤還缺不缺一個‘識時務之俊傑’吧······”


    “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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