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母子兩個對話的時候,屋子裏突然發出了一聲轟響,宛如平地驚雷,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還有煙霧一絲一絲的從窗口的縫隙當中逸散出來。


    傅笙臉色煞白,趕緊上前推開門,然後就被煙氣嗆得咳嗽了兩聲,他用手在口鼻前揮了揮,這才往裏探看。


    樊期期有些惱的撓了撓頭,自己也讓這一聲響嚇了一下,不過這總歸是個好事,她搞出了硝酸甘油,隻不過比印象當中的硝酸甘油,好像更不穩定一些。


    能夠使硝酸甘油穩定的方法,是諾貝爾發明的,樊期期以前接觸的硝酸甘油都是經過處理以後的,現在陡然自己製作,又想不起如何讓硝酸甘油更加穩定,一不小心就玩個小爆炸什麽的,實在是愁人。


    她抬起頭,正好看到傅笙在門口探頭探腦,就對著傅笙招了招手,一對母子都走了進來。


    樊期期拿出一個小瓶子遞給他:“這是我第一批製造出來的藥,你平日裏若是感覺心悸的嚴重,就取出一粒,含在舌下,若是情況嚴重,就用個三五粒,是藥三分毒,還是盡量少用為好。”


    傅笙接住小瓶子打開一看,裏麵躺著十幾粒黑色的小藥丸,每一顆都特別小,估計是特製的分量。


    “我記著了,必然貼身收著。”


    他十分鄭重的道。


    “不止如此,你還要同身邊伺候的人說清楚,一旦出現那日那種情況,有人給你喂顆藥,說不定還能救你一次。”樊期期從一地狼藉裏站起身,然後伸了個懶腰:“過幾日我再做一批,你隨身帶著。”


    “你應該也清楚,像這種病症,除非是神仙下凡,否然無法根治,我能做的,大抵也隻能讓你多活幾年。”樊期期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仔細想想,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爾,活到七老八十又有什麽意思呢?癱在床上讓人伺候,屎尿都無法自控,在正當好的年華做完自己想做的所有事,在該死的年紀去死,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傅笙勉強的勾了勾唇角,可他又能活幾年呢?


    又有幾年的逍遙自在呢?


    “有我在,讓你活個四五十歲,總歸是沒有問題,當然,前提是你不要自己找死。”樊期期抖了抖自己的衣服:“我先去洗個澡。”


    傅笙趕緊道:“我送你去吧。”


    “用不著,外麵那麽多小廝呢。”樊期期揮了揮手,就出去了。


    傅夫人好奇的湊了過來:“這麽點小藥丸,真有她說的那種效果嗎?”


    “用過不就知道了嗎?”傅笙輕聲道:“我信她的。”


    隻是不知道這是在說服傅夫人,還是在說服自己。


    樊期期洗了個澡,又吃了一頓晚飯,然後就進了傅笙給她準備的客房,好好的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來,精神煥發。


    她拿了傅笙的錢,又借用了他的藥房,現在製作了藥出來,也算是還了傅笙人情。


    樊期期從自己的房間當中爬出來,然後就看到傅笙正好往這個方向走,一看到她,臉色就有些微微的紅:“七哥你醒了?我正想過來叫你去用早膳呢。”


    “讓小廝過來叫我就是了。”樊期期和他並肩往前走,到地方的時候,傅夫人也在,樊期期昨日裏實在是累著了,所以有很多東西都沒說,今日裏正好所有人都在,她就直接道:“夫人,傅笙打小體弱,又是獨子,您是不是特別的溺愛他?”


    傅夫人一臉愁容的道:“是啊,笙笙小的時候就連走路我都不舍得讓他自己走。”


    “可這是錯的。”樊期期很不客氣的道:“他這種病,病的是心,最忌諱勞累,熬夜,飽餐,不活動。”


    “要想讓傅笙多活兩年,一定要記住我的話,一日三餐七分飽就好,飯後多走一走,平日裏閑著沒事兒的時候,出去散散步,賞賞花弄弄草,讓自己的心情好一些,在有限的壽命上再多活兩年,便不是什麽難事了。”樊期期抬了抬眼皮,淡淡的道。


    “這……”傅夫人傻了眼,畢竟所有大夫同她說的都是兩個字,靜養。


    “哦對了,平日裏多吃點蔬菜瓜果。”樊期期有些同情的看著傅笙,若是在現代,心髒病不是絕症,是可以治的。


    可是在古代呢?


    她又不是神,在這種什麽都沒有的年代,也不可能為傅笙做手術,更不可能為他換一顆心髒,她能做的就是讓傅笙在如今的基礎上,再多活上十幾年。


    這還有個前提,傅笙能聽話。


    一個醫生最害怕什麽?不是害怕麵對的病症有多困難,而是病人的不配合。


    有些病人,聽風就是雨,總覺得自己認知的就是對的,既然如此那還來看醫生做什麽?自己治去吧。


    “我知道了七哥。”傅笙溫聲細語的道:“我年紀稍小些的時候,也曾碰到一個和尚,他同我說,像我這種人,七情六欲淡漠些,莫生五毒心,是好事。”


    所謂五毒心,指的就是貪嗔癡慢疑,無非也是些跟情緒有關的東西。


    一扯上和尚道士,向來信奉這些的傅夫人就悄悄地鬆了一口氣,既然兒子都信樊期期,那她也沒有別的選擇不是嗎?


    吃過了早飯,傅笙就邀請樊期期到長春藥坊那邊瞧瞧,他作為長春藥坊的東家,時不時也是要過去一趟的。


    樊期期正好也沒想好下一步該怎麽做,就答應了。


    兩個人往外走的時候,傅笙還在輕聲的請教,除了這些之外還要注意一些什麽。


    樊期期很認真的思考著,把那些忌諱一點一點的告訴他,最後在兩個人踏出門口的時候,她輕聲道:“傅笙,人不是仙佛,總是有些脾氣的,而脾氣這種東西,並不是你不表現出來就沒有。”


    “你懂我的意思嗎?”


    傅笙茫然的看著樊期期,好似什麽都不懂一樣。


    樊期期微微一笑:“就比如惡念這種東西,起初隻是小小一點,你把它憋悶在心中,時間久了就像在心上生了一顆毒瘡,慢慢發膿潰爛,以後整顆心都爛掉了,便成了畜生爛人,其它情緒也是如此,憤怒也好,喜悅也好,在它們尚小的時候表達出來,其實是一件好事。”


    “七哥說什麽,我怎麽有些不懂?”傅笙還是那副細聲細氣的樣子,有些靦腆,又有些小心翼翼,她抬起頭,壓下傅笙額前的發絲:“你懂也好不懂也好,這些話我也隻會講一遍。”


    說完之後,她手攏在袖子裏,懶洋洋的繼續往前走。


    傅笙腳步有一瞬間的遲疑,慢慢的跟了上去,他眯著好看的眸子,看很遠的地方,清晨時候,許多小販已經擺開了攤子,傅笙路過其中一個攤子的時候,突然頓住了腳步,遞出兩枚銅板,買了兩根糖葫蘆。


    他追上樊期期,將其中一根遞了上去:“七哥嚐嚐?”


    樊期期很自然的接了過來,咬了一口:“糖薄了一些。”


    “我覺得尚好,大概是以前從未吃過,母親說外麵的食物不幹淨,不允許我吃。”傅笙說著說著,輕輕地笑了一聲:“七哥其實看不起我吧?”


    “像藏在黑暗裏的小老鼠,披上一張漂亮的白皮子,大搖大擺的走在鬧市裏,其實皮子底下,還是那隻肮髒的,惹人厭的小老鼠。”


    “你說是就是吧。”樊期期很認真的低頭咬掉一顆山楂,聲音裏聽不出任何的異樣。


    傅笙落後她半步,慢吞吞的往前走,許久才道:“七哥什麽時候走?到時候我定然為你準備豐厚的診金。”


    “你著什麽急?我都不急,你就急著趕我走了?”樊期期吃東西很快,明明悄無聲息的,像隻小倉鼠,一點聲音都沒有,一會兒一根糖葫蘆就見了底。


    傅笙愣了一下,聲音有些微微的沙:“我以為……”


    我以為你看不起我。


    我以為你討厭我。


    我以為……


    “嘖,我還沒給你治完病呢。”樊期期咬掉最後一顆糖葫蘆,把簽子塞進了他的手裏:“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看不慣是我的事,別人怎麽過是別人的事,傅笙,其實你很不錯。”


    “做人嘛,總該有些城府,也沒有多少人是表裏如一,你瞧著我就表裏如一嗎?”


    “不一樣的。”傅笙捏著一根糖葫蘆和一根簽子,心裏酸酸澀澀的。


    如果這是一本話本,他定然是裏麵那陰險狡詐的小人,笑麵虎一樣的偽君子,披著一層偽裝,假裝自己溫柔如水。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眶,到底還是年輕,沒有那些定力。


    傅笙估計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良久才道:“七哥,你也是極好的。”


    眼前這個落魄少年模樣的人,是他人生裏最奇特的存在了。


    傅笙想了想自己之前陰暗的想法,頓時還有些愧疚。


    “你還吃嗎?”樊期期看著他手裏另外一根糖葫蘆,明明之前還嫌棄糖衣薄呢,現在卻盯著不放了。


    傅笙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頓時,全都散盡了,他低下頭,將最上麵一顆咬了一半的山楂叼走,剩下的遞給樊期期:“七哥,我牙疼,吃不得太多甜的。”


    樊期期很滿足的接過來,嘿,這小子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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