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眯著眼,往柳清澤手上的畫像上看去。


    這是一副雪壓青鬆圖,懸崖峭壁上,一株不屈不撓的歪脖子鬆樹,從石頭縫隙裏鑽出來,頑強地生長著,厚厚的積雪壓在鬆枝上,鬆枝也不低頭,傲然挺立迎著寒風。


    跟他書房正中間掛著的那副畫,一模一樣,不,也不完全一樣,他麵前的這幅畫,筆力更蒼勁些,筆墨的運用,更加的嫻熟。


    書房的那一幅,筆法生疏。


    這幅畫上,用三個古篆體字署了名:柳向陽。


    柳向陽!


    他死死地盯著那三個字,恨不得盯出三個大窟窿來。


    若說畫可以模仿,但這字跡,多少年也沒有變。


    柳丞相的目光頻繁閃爍,內心更是湧起了驚濤駭浪,唿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你問誰?柳向陽?」柳丞相躲開柳清澤銳利審視的目光,轉過身往裏屋走去,「為父不知!」


    畢竟是在官場裏浸淫多年的人,他柳宏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爬到了這丞相之位,且在這丞相一位上,一坐便是十年,再大的風浪都經過,現在隻不過是看到區區一個名字,還不會將他擊垮。


    柳丞相的腳步平緩,步伐輕鬆若無其事地走進了裏屋,又高聲地喊著柳夫人來給他更衣。


    柳夫人見他父子二人在說話,一直站在門外,聽到喚她,忙帶著丫頭嬤嬤走進屋裏來。


    丫頭嬤嬤朝柳清澤福了一福,走進裏屋裏去服侍柳丞相穿衣去了。


    柳夫人走來,捏了捏發著呆的兒子的手。


    她關切地問道,「有什麽事不能等到你下朝後再說?你看你,這天才朦朦亮呢,你怎麽就忍心將你父親吵醒?他一會兒還要上早朝呢!」


    「……」


    「北方傳來消息,太子剛剛被俘虜了,皇上一準會召集群臣議事迎救太子,你父親身為丞相,必然得盡心替皇上分憂,你現在吵著他,讓他怎麽上朝?」


    「……」


    「他是柳家的頂梁住,嫡房裏又隻有他一人,整個柳氏,都得靠他照拂!你也不例外!」


    柳丞相穿戴好朝服,從裏屋走出來。


    他淡淡瞥了一眼柳清澤,同柳夫人打了個眼色,便走屋子離開了。


    柳夫人收到柳丞相警告的目光,心中疑惑了一下。


    她拍拍柳清澤的手,聲音溫柔說道,「天冷呢,快迴屋穿件衣衫,有什麽話,等你爹下朝再問他。」


    柳清澤將丫頭婆子趕出了屋子,迴過頭來,沒什麽表情地看向柳夫人。


    「娘可聽過柳向陽這個名字?」


    「柳……」她心頭狠狠地跳了一下,沒有勇氣將那個名字說出口,臉色也陡然一變。


    柳夫人倒底隻是個深閨婦人,不及柳丞相那般沉得住氣,聽到兒子提到的名字,柳夫人嚇得身子晃了晃。


    「你……你從哪裏聽來的這個名字,娘也不知道啊?」


    柳清澤從她手中抽出手來,抖開手中的畫作,一指上麵的署名。


    「柳向陽便是這幅畫的主人。父親說,那幅雪壓青鬆圖,是他的原創,為什麽有人會畫一模一樣的,還比他畫得要好?」


    「……」


    「父親年輕時不是畫得一手好畫嗎?他是幾時歇筆的?柳向陽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會畫父親一模一樣的畫?」


    「……」


    「父親為什麽見到這幅畫,聽到這個名字,臉色就變了,他究竟是什麽人?也姓柳,是不是柳家的親戚?」


    「……」


    「畫又這麽出色,家族中出現這樣的人,父親怎麽說不知道?父親和母親是不是瞞著兒子什麽?」


    父親與母親,似乎瞞著他什麽,讓他心情煩躁。


    因為,他一提「柳向陽」這三個字,兩人都是神色大變。


    他是他們的兒子,且是獨子,有必要瞞著他嗎?


    柳夫人認出那三個字的筆跡,她的臉色越來越白,兒子的句句逼問,讓她不知該怎樣迴答。


    他現在穿著一身單衣,一大早的站在寒風裏,這是不問出個結果,不罷休的意思了?


    柳夫人咬了咬牙,忽然捂著心口,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侍立在門口的隨侍嬤嬤,嚇得忙跑進屋裏來伸手去扶她,「夫人,你怎麽啦?」嬤嬤抬頭看向柳清澤,語氣急促說道,「少爺,夫人最近總嚷著心口疼,你怎麽還故意問些刁難的問題?」


    柳清澤閉了閉眼,彎下腰,將柳夫人抱起送迴了裏屋的床上,扯了被子蓋好。


    又命嬤嬤去尋大夫,一番診治後,柳夫人總算醒了過來,隻是臉色不大好,目光渙散。


    柳清澤縱使心中有疑問,也不好再問了,吩咐了僕人好生服著母親,便離開了正房。


    柳清澤一走,嬤嬤忙遣散了屋中隨侍的僕人,嘆了口氣小聲對柳夫人道,「公子這是不是知道了?」


    柳夫人根本沒有病,她是嚇得,故意暈倒在地。


    她都暈倒了,量兒子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我也不知道。」柳夫人咬了咬唇,「老爺說,當年他將事情處理得極為幹淨了,不可能還活著呀!可是……」


    「……」


    「他手中的那幅畫,同那個人的畫風極為相似,還有那字跡也是十分的相像,元嬸,你說這究竟是怎麽迴事?是……是他還活著沒有死,還有人故意故意畫了這樣一幅畫,來嚇我和老爺?」


    元嬸想了想,道,「夫人,是不是有人挑撥少爺跟您和老爺之間的關係?畢竟,人都死了,哪裏會跑出來畫一幅畫?再說了,冒充一個人的名字,可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


    「當年那人手腳被捆,扔在船上,船上起了火,他不被燒死,船一沉也會淹死。他又不會遊泳,那片湖又是個偏僻的地方,活著的可能絕不會有。」


    柳夫人半眯著眼,雙手緊緊地抓著身上的被子,陷入了迴憶裏。


    當年那人是她的恥辱,隻要一想起那人,就讓她又想到了自己的愚蠢。


    半晌,她的目光中閃過一抹戾色,「你去將軒少爺叫來。清澤雖是我親生的,但他最近一直對我和丞相冷著臉,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正如你說的,一定是有人在挑撥了,我得查清是誰在壞我柳家的事,我絕對不會輕饒那人!」


    「是,夫人。」元嬸應聲退下了。


    不多久,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公子走進了柳夫人的臥房。


    元嬸將門關上,守在門外。


    「姨母身子好些了嗎?軒兒剛才聽元嬸說姨母病倒了。」青年公子一臉關切地,走到柳夫人床頭坐下。


    「軒兒。」柳夫人直起身拉著青年公子的手,「幸好姨母還有你,否則呀,這後半輩子不知指望誰了。」


    「姨母不是有清澤表弟嗎?怎會這麽說?」青年公子不是別人,正是鎮江江家,江映雪的哥哥江明軒,江家出事被滿門抄斬,他因遊歷在外,由小廝替死,躲過了一劫。


    現在來到京城中,寄居在母親的妹妹家柳夫人的府上,化名宣明。


    柳夫人看到他到來,沮喪說道,「哼,別提了,也不知是什麽人,在挑撥著他跟你姨母和你姨父做對,清澤他總是對我們兩老冷臉,剛才姨母生病,就是被他氣的,你姨父更是氣得連早點也沒有吃,就匆匆上朝去了。」


    「居然有人敢挑撥表弟和姨母姨父的關係,實在太可恨了。姨母放心,不管那人是誰,隻要被軒兒知道了,一定不放過那人,一定會替姨母姨父出口惡氣。」江明軒義憤填膺的說道。


    同時,他目光微縮,很快在心中盤算起來。


    母親的姐妹好幾人,江家出事後,他首先想到便是丞相府。


    柳丞相其實並不喜歡江家,因為江家早先年跟容王府有婚約,柳丞相大約不想跟容王走得近,怕惹來非議,一併冷著江家。


    妹妹來京城受鳳府鳳紅羽的欺辱,柳丞相都沒有出麵相助。


    雖然不被柳丞相喜歡,但他還是來到了丞相府,不為別的,隻因為這位姨父的權勢最大。


    他得利用丞相府,來一血他江家被滿門抄斬的血海深仇!


    「姨母也不知道是誰,軒兒,你替姨母悄悄的查一下,好嗎?」柳夫人一副無比依賴的表情,拉著江明軒的手。


    「好,姨母放心吧,軒兒一定會查出來的。」


    江明軒走後,元嬸又來到柳夫人的床前服侍。


    「夫人,軒公子會幫著夫人嗎?」


    柳夫人揚了揚眉,「會的,他家裏隻有他一人了,他不盡心幫忙,便沒有寄身之所。」


    。


    柳清澤迴到了自己的屋子裏,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多。


    匆匆洗漱穿好了外衫,他到衙門裏告了假,便直奔容王府。


    辰時時分的容王府,府門已大開,有兩個僕人在門前清掃道路。


    他剛翻身下馬,便有一個胖得如彌勒佛的中年男子,從府裏走出來。


    看到他,便上前拱手一禮,「柳公子好。」


    柳清澤認出他是容王府的大管家。


    「柳清澤,前來拜訪容王殿下。」他從袖中取出貼子遞上。


    木管家笑微微地相迎,「柳公子,我家王家等候公子多時了。猜出公子一準會來,一大早就吩咐在下在這兒迎接公子。」


    慕容墨知道他要來?


    看來,昨晚上鳳紅羽來柳府,也定然是慕容墨授意的。


    他點了點頭,將馬匹交給容王府門前一個清掃道路的小僕,跟隨木管家往王府裏走去。


    容王府華麗堪比禦花園。


    四處都是奇花異草,雕欄畫棟,府裏的僕人,個個神情精神,沒有一人在偷懶背後聊主子壞話,見了柳清澤,紛紛客氣地行禮。


    但柳清澤想著心事,無心打量王府。


    繞過一處處迴廊,穿過幾處假山,兩人來到了一處精緻的小園子前。


    慕容墨正負手而立,欣賞著牆角的一株紅梅。


    男子同往常一樣,依舊是墨袍墨冠,矜貴俊朗。


    清晨的陽光灑在慕容墨的墨袍上,渡一層淺金。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慕容墨緩緩地轉身過來,看向柳清澤的目光微凝。


    木管家朝他俯身行了一禮,「王爺,柳公子來了。」


    慕容墨含笑朝他點了點頭,「這裏不必服侍了。木叔抽空整理一下禮單吧,本王要以鳳府女婿的身份,正式到鳳府拜見鳳老爺子和鳳三將軍了。」


    木管家的包子臉,馬上笑得不見眼隻見牙,「是,一定不會讓王爺失禮數的。」


    木管家樂嗬嗬地離開了。


    柳清澤抬眸看嚮慕容墨,隻見男子的臉頰比幾月前清瘦了不少,整個人看著卻依舊神采奕奕。


    老話說的好,人逢喜事最精神爽。


    想著他要娶的是鳳紅羽……


    柳清澤的心裏頭,莫名生起一股失落來。


    「王爺。」柳清澤朝他拱了拱手,「羽小姐送了在下一幅畫,說畫這幅畫的人,住在王爺的府上,所以,今天特意來叨擾,求見一麵。」


    「她昨晚走時,拿走了那幅畫,本王就料到她會送與你。本王也等著你呢。畢竟這與你家有關,本王做個人情而已。」


    「如此,多謝王爺了。」


    慕容墨朝他點了點頭,「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一側的小園。


    慕容墨並沒有往園中深處走去,而是帶著柳清澤走進門側的一間小耳房裏。


    屋子不大,隻有兩丈見方,卻收拾得極為齊整。


    一側擺著大書架,一側擺著床,另一麵牆壁邊,擺著一張大桌子,上麵擺滿了畫筆和各種顏料等物。


    一個臉上毀了容的老頭兒,坐在一張半舊的藤椅裏,低著頭抱著一本書在看,口裏還在念念有詞。


    「正是這人。」慕容墨看向那老頭兒,說道。


    柳清澤站在門口,沒有走上前,而是驚異的看著老頭兒。


    因為,這人居然在念二十年前,父親在殿試上所作的文章《論稅負》。


    已經過了二十年了,居然還有人背得出?


    如今考狀元的題目,早已不圍繞時政出題了,這人還拿出來念做什麽?


    老頭兒念完了,抬起頭來,發現柳清澤和慕容墨站在他的屋子裏。


    他一臉警覺的盯著二人,「你們要幹什麽?」


    「老楊頭,你怎麽又不記得本王了?」慕容墨開口說道。


    老頭兒朝慕容墨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我記得你,你剛才給了我兩個肉饃饃,好吃,我還想吃。」


    慕容墨笑道,「好,王府裏的肉饃饃很多,你跟這位青袍公子好好的說說話,本王再命人送來兩個肉饃饃給你,如何?」


    「真的?說話算話?」


    「當然,剛才有隻貓兒來驚嚇你,不是本王趕走了嗎?本王救了你,所以,本王是好人。」


    「嗯,你是好人。」老頭兒點了點頭,又朝柳清澤看來,「小子,你想跟我說什麽?」


    柳清澤心中的疑問越為越大,這人是個傻子?一個傻子怎麽會知道二十年前父親所作的文章?


    還畫得一手好畫?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是這個人模仿了父親的畫,還是父親模仿了他的畫?


    不管是哪樣,他們一定都認識對方才對,為什麽父親會說不認識?


    「王爺。」柳清澤掩下心中的情緒,「我想單獨同他說幾句話。」


    「可以,本王暫時先避開。」慕容墨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小園,走到外麵又看梅花去了。


    韓大從暗處閃身出來,「主子,這柳清澤會不會對老頭兒下毒手?」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麵對身手跟主子差不了多少的柳清澤,那不是如刀下肉嗎?


    慕容墨搖搖頭,道,「他不會。這個老楊頭身上的故事很多,同他父親有密切的關係,而他,並不是柳丞相所生。」


    屋子裏,柳清澤走到老頭兒的麵前,輕輕地喊道,「你認識柳宏嗎?」


    老頭兒看著他眨了眨眼,「柳宏?柳宏?」他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他笑了起來,說道,「我想起來了,我就是柳宏。」


    柳清澤半眯著眼,「胡說,柳宏是當今的丞相大人!」


    「不對,不對,我才是柳宏,我才是呀!」老頭兒焦急地辯解起來,「我是柳宏,這名字是我爹取的,我太爺爺的墓碑上,還刻著我的名字。」


    柳清澤心中大為疑惑,這人為什麽說自己是柳宏?


    他一指手中的畫,「你說你是柳宏,可你為什麽在自己作的畫上,寫上柳向陽的名字?你應該寫上自己的名字呀。」


    「那人不讓我寫『柳宏』二字。」老頭兒低下頭,臉上是一臉的恐懼。


    「誰?」


    「誰?」老頭兒歪著頭想了想,搖搖頭,「不記得了。」


    柳清澤抿了抿唇,又問道,「我剛才聽你在念一篇文章,嗯,寫得很好,是你寫的嗎?」


    「對呀,我還因此得了狀元呢。」


    「胡說!你敢騙本公子?」


    老頭嚇了一大跳,慌忙跪下了,「別殺我,別殺我爹,別殺我妻子,我聽你的就是了,你要狀元之位,我讓你就是了,求你放過我家裏人吧,我什麽都可以給你。」


    老頭兒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柳清澤驚駭地後退了兩步。


    這個人才是狀元?


    那父親呢?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到底誰是柳宏,誰又是柳向陽?


    柳清澤又反覆問老頭兒柳宏和柳向陽究竟誰是誰,可老頭兒更糊塗了,一會兒說他是柳向陽,一會兒說他是柳宏。


    此時,他忽然想起了母親,母親聽到『柳向陽』的名字時,也是臉色大變。


    他們三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你記不記得『甄貞』?是個女子。」


    「甄貞?阿貞?」老頭兒想了想,「不記得,我隻記得甄沁,我妻子,我叫她阿沁。可阿沁不喜歡我了,喜歡上了向陽。」


    老頭兒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柳清澤隻覺得一塊石頭將心頭死死的壓著,他理不清這三人的關係。


    誰是柳向陽,誰是柳宏?


    甄沁是誰?


    母親甄貞喜歡的是父親柳宏,可這人又說自己是柳宏?


    當年,都發生了什麽?


    柳清澤沒有再問下去,他轉身離開了屋子,離開了這處小園。


    小園的門口,慕容墨仍站在剛才的那株梅花樹下,聽到腳步聲後,偏過頭來看向柳清澤微微一笑,說道,「清澤公子這是要離開麽?」


    柳清澤朝他走近了兩步,「容王殿下,我可不可以帶走這個人?」


    「不可以。」慕容墨收了笑容,直接拒絕他。


    「為什麽?這個人……」柳清澤深吸了一口氣,「他可能……跟我們柳家淵源頗深,他一個外姓人住在你們容王府裏,並不妥吧?」


    「可本王認為,隻有容王府,才是他最好的棲身之地,因為,有人曾追殺過他。他也一直嚷著,有人要殺他。」


    柳清澤沉默下來。


    他在心中反覆想著老頭兒的話,若說老頭兒讓出了狀元之位,難道是父親搶了那人的狀元之位?要除掉?


    若是丞相……


    他的眸光沉下來。


    「還有一件事,本王覺得應該告訴你。」慕容墨目光微凝,「你並不是柳丞相所生。」


    「你說什麽?」柳清澤心頭大驚,赫然看嚮慕容墨,「王爺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是小羽無意間偷聽了柳丞相和柳夫人的對話,你是柳夫人所生,卻不是柳丞相親生的。」


    柳清澤的臉色大變,他身子顫了顫,兩眼無神的看著腳下,心中更是湧起了驚濤駭浪。


    難怪……


    難怪,他的那個丞相父親一向對他不冷不熱,府裏有重大的事,派給暗衛也不讓他知曉。


    時時說是白養他了。


    原來,他不是親生的!


    可他的父親究竟是叫柳宏,還是叫柳向陽,母親究竟是叫甄貞還是叫甄沁?


    他茫茫然地轉身,腳步匆匆地往容王府府門奔去。


    韓大從暗處閃身出來,等柳清澤走遠了,忍不住問道,「主子,為何不直接告訴他,他的父親可能是這個老頭?」


    慕容墨搖搖頭,「不,柳清澤為人機警,這樣一來,他會認為,容王府有意幹預他柳家的事。不管是柳向陽也好,柳宏也好,總歸都是他柳家的人。」


    「……」


    「我容王府要做,隻做個善意撿了個弱智老者收留一場的局外人就好。他剛才對老楊頭問了一番話,相信,他心中有數,誰是他的父親了。」


    韓大點了點頭,「那麽,要不要屬下派人跟著他?」


    「不必了,他準是迴家問柳丞相去了,柳丞相的日子,隻怕是不會好過了。」慕容墨的眸光中,閃過一抹戾色。


    韓大扯了下唇角,「也好,讓柳府起內訌起來,將羽小姐的一家害得還不夠嗎?柳府敗了才好。」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柳府,多年來一直是皇上的心腹。」慕容墨隨手一揚,將手中抓著的一把紅梅花瓣揚到地上,「別人家出了亂子才好,正好沒人吵著本王娶妃。」


    韓大裂嘴一笑,「主子說的對,眼下太子被俘虜,皇上一準操心著怎樣救太子,皇後娘娘那兒也一準心中焦急的擔心著兒子,國舅府和崔太傅的府上,都是沐皇後的親戚,也一定跟著焦急,都不會有心思來幹擾主子了。」


    「嗯,去看看木管家準備的禮單準備好了沒有。」


    「是!」


    …


    柳清澤被自己的身世驚住了,都忘記了自己是騎馬來到容王府的,一出府門,便往丞相府裏飛奔而去。


    他輕功不差,很快就到了家中。


    彼時,柳丞相還沒有下朝。


    僕人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擔心的問道,「公子,怎麽啦?」


    「夫人呢?」


    「夫人在後花園呀,哦,夫人好多了,二小姐正陪著夫人賞梅。」


    柳清澤又是一路狂奔來到花園。


    柳家是百年書香門第,府裏雖然比不上容王府的奢華,也比不上鳳府府邸的氣派,但畢竟是丞相府,花園建得在京城中也算比較有名。


    柳清澤尋找了好一會兒,才在一處開著白梅花的小梅林裏,找到了母親。


    他靜靜的站著,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個,笑得溫婉的中年貴婦人。


    衣食無憂的她,保養甚好,四十左右的年紀,看起來隻有二十來歲。


    她待府裏的人溫和,獎罰一律公平,她是那個拋棄他人再嫁的女子嗎?


    「娘。」他張了張口,朝柳夫人喊道。


    柳夫人抬頭,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皺眉,「你怎麽啦?出了什麽事?」


    柳清雯眨眨眼,「哥,這一大早的,你怎麽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你下去,我跟娘說幾句話。」柳清澤目光清冷的盯著柳夫人。


    柳夫人嚇了一大跳,想著剛才他問的事,心頭不禁咯噔了一下。


    該來的還是來了。


    柳夫人推了推柳清雅,「你先離開,娘同你哥哥單獨的談談。」


    「娘……」柳清雯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看一眼柳清澤又看一眼自己母親,不肯走。


    「你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氣了。」柳清澤怒道。


    柳清雯不敢再留著,嚇得提裙跑掉了。


    「澤……澤兒,你……想說什麽?」柳夫人的目光在躲閃。


    「母親的名字,是叫甄貞,還是叫甄沁?」


    柳夫人的臉色大變,「你……你這孩子,怎麽敢直唿為娘的名字?」


    「娘叫甄沁對不對,早年嫁過一個叫柳宏的人,可丞相大人殺了那人,將他的名字搶了過來,又娶了娘對不對?」


    柳夫人身子一軟,跌倒在一株歪枝梅樹上,抖落了一樹花瓣。


    她臉色死白,愣愣看著柳清澤,「澤兒,誰跟你說的這件事?這……這不是真的,你不要懷疑你父親。你要想著,你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父親給你的。」


    對,是丞相大人給的,卻是從他人的手裏搶來了,再給他的。


    柳清澤冷笑,「母親隻需說出當年的真相就可,不必問是誰,世間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母親難道不知?兒子,隻想從母親的口裏知道真相!」


    柳夫人唇角抖了抖,目光變得冷戾起來,「澤兒,那人不配為你父!不配!他隻知讀書買書,花上千金隻求一個獨本名著,不知經營養家。」


    「……」


    「他坐吃山空,將好生生的一個家給敗完了,讓娘天天吃著粗茶淡飯,穿著粗布衣衫,娘出身富戶之家,怎能過那樣的日子?」


    柳清澤冷冷道,「所以,你將他拋棄了,喜歡上了他人?」


    「……」


    「他一直念著『阿沁』二字,這是母親曾經的名字對不對?他癡戀著母親,母親為何說不配?他寒窗苦讀還不是為了母親?」


    柳夫人唇角顫抖,「不是……,他是個自私的人,隻知讀書,不知關心身邊人?」


    柳清澤冷笑,「所以,別人一勾引,你就移情了?」


    「不,你怎能這麽說你娘!娘也是想讓你生活得好!」


    「可那人考上了狀元,兒子也會生活得很好!」


    柳夫人搖搖頭,歇斯底裏的嚷道,「不!他不懂風月,不知關心身邊人,就算是考了狀元又怎樣?娘還是不幸福!」


    「那你當年又為何要嫁給他?嫁了又嫌棄,究竟是為什麽?」柳清澤的心在滴血。


    自己的母親,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他似乎等不及了,發動起了意念,目光直直盯著柳夫人。


    「說吧,你究竟叫什麽名字?」


    「甄沁。」柳夫人的目光茫茫然看著他。


    柳清澤的唇角顫了顫,又問道,「誰是柳宏?二十年前的狀元究竟是誰?」


    柳夫人木木然地迴道,「你的生父,是你太爺爺所生庶子的兒子,住在城郊,二十年前,他考上了狀元。」


    柳清澤的眼角紅了,「柳向陽,又是誰?」


    「你現在的父親,丞相大人。」


    柳清澤深吸了口氣,顫聲又問道,「他二人,怎麽會調換了?」


    「丞相的學問不好,柳宏的學問好,可柳宏是個書呆子,娘不喜歡他,娘喜歡上了柳家嫡子柳向陽。當得知柳宏考取了狀元之後,娘將他騙到一條船上,丞相將船劃到僻靜處,點著了火,將他燒死了。」


    什麽?


    柳清澤身子晃了晃,心頭忽然一痛。


    震驚,加上前一次元氣大傷後,並沒有完全的復原,讓他一時支持不住,大吐了一口血。


    但他還是支持著又問道,「兩人當時都已經成年了,殿試時,人已被皇上見過,又如何調換得了?」


    「柳宏是個不修邊幅的人,當時雖然才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卻留著一臉的大鬍子,柳向陽在他殿試成功之後,便殺了他,自己貼了大鬍子頂替了。他兩人說話的口音差不多,身形差不多,沒人懷疑。」


    「……」


    「當被皇上正式啟用後,柳向陽扮成柳宏才對世人說,為了朝廷的形象剃掉了鬍子。因為柳向陽常年住在益州城,京城幾乎沒有人認識他,就這樣頂替了。」


    柳清澤又問,「那麽,爺爺呢?侄子跟兒子調換了,他不知道麽?」


    柳夫人迴道,「他知道,一個庶子之子比長房的嫡子本事強,讓他不能接受。」


    「……」


    「他同意了兩人的調換,假稱親生的嫡子已死,將庶出堂弟之子收養了。實際上,還是這個兒子。」


    「……」


    「因為我知道這件事,加上柳向陽喜歡我,我幫著他們將柳宏騙到了船上,才留下了我。娘頂著你小姨母的名字嫁進柳府長房,七個半月時生下了你。」


    柳清澤的眼裏滾出了淚水。


    他的父親,生性木納,不懂風月,家境貧苦,被出身富家的母親嫌棄了,夥同他人搶了父親的功名,又一起殺死。


    別人的父母恩恩愛愛,他的父母為何是這般的人?


    得知當年真相的柳清澤,再也支持不住了,他收迴意念閉了眼,一頭往地上載去,昏了過去。


    沒有意念控製的柳夫人,過了一會兒,自己清醒了過來。


    她愣了愣,待發現胸襟前滿是血漬的兒子倒地不醒時,大吃了一驚,驚慌著叫僕人。


    「來人,公子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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